中圖分類號]D923.41 [文獻標志碼]B [文章編號]1005-6041(2025)02-0054-04
1引言
隨著國家網絡扶貧的持續推進,國內圖書館開始積極探索“互聯網 + 圖書館”扶貧新道路,利用互聯網信息技術的新型社會服務模式已逐漸成為圖書館文化精準扶貧的重要抓手。通過精準的資源推送、網絡技能培訓、深化數字資源推廣、數字電影展播、數字文化服務點的建設與布局以及搭建數字服務網絡等多種方式,圖書館不僅為基層民眾提供了豐富的數字文化資源,也為我國的精準扶貧工作貢獻了重要力量。
2圖書館適用“扶貧條款”的規則解讀
2006年施行、2013年修訂的《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第九條(以下簡稱“扶貧條款”)規定了以扶貧為目的通過信息網絡途徑傳播作品的行為。該條之規定與圖書館開展網絡扶貧工作關系密切,涉及在網絡扶貧中的著作權保護問題。因此,圖書館要規避在網絡扶貧過程中因侵犯著作權人的合法權利而引發法律糾紛的風險,就要全面、準確地理解該條款。
首先,因《伯爾尼公約》未將“扶貧\"納入合理使用范疇,因此,“扶貧條款”的適用范圍被嚴格限定于“中國公民、法人或其他組織”所創作的作品。此“扶貧條款”雖旨在惠及農村居民,但會影響權利人利益,具體而言,依據該條款所規定的報酬是法定的,權利人所能獲得的報酬會低于其在自由協商情況下所能達成的標準。其次,“扶貧條款”對作品狀態限定為“已發表”,涵蓋多類媒體發表形式,因發表權主體特定,未授權傳播未發表作品會侵權。再次,作品的內容范圍被限定在“種植養殖、防病治病、防災減災等與扶助貧困有關的作品和適應基本文化需求的作品”。最后,關于作品的形式,有學者對“扶貧條款”是否適用于多媒體作品、數據庫作品、計算機軟件等非文字作品存在疑問[1]。然而,從該條款的具體措辭分析,這一點在理解上并無爭議之處。
2.1限定被傳播作品的適用條件
2.2明確作品傳播的地域
“扶貧條款”明確規定,通過信息網絡傳播作品的目標地域僅限于“農村地區”。然而,農村地區之定義,實乃學術界長期以來爭論之焦點。有學者堅持,農村地區應以縣級行政區劃為界,縣級以下之區域皆應納入其中。有學者認為,農村地區應限于鎮級及以下行政區劃,并參考原國務院扶貧開發領導小組辦公室所公布的貧困縣名單[2]。“農村地區”這一概念具有動態性,特別是在當前農村城鎮化快速發展的背景下,農村與城市之間的界限日益模糊。
因此,將“縣、縣級市(不含縣城)所管轄的其他地域視為農村地區\"的界定方式適用\"扶貧條款”可避免潛在的侵權風險。此外,盡管城市中也存在低收入人口,但他們并不是“扶貧條款”的適用對象。
2.3保障著作權人的獲得報酬權
在著作權領域,合理報酬支付乃維護創作者權益之關鍵環節。然而,因作品市場價值常難精準預測,確定付酬標準殊非易事,須綜合考慮多方面因素,如作者及其知名度、出版作品之社會影響力、版權保護期、權利類別、使用方式、地域與時間等。此外,就支付方式而論,向著作權人直接支付最為理想。但在實際操作中,存在聯系不暢或者“孤兒作品\"(即難以確定著作權人的作品)等問題,導致報酬難以支付。在這種情形下,圖書館可參照《著作權集體管理條例》第四十七條的相關規定,將報酬轉交給如中國音樂著作權協會、中國文字著作權協會等相應的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進行處理。但這一途徑也有限制,對于目前五家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未能覆蓋的作品類型,圖書館在報酬轉付方面仍面臨困境。
2.4采取適當的公告方式
默示許可系著作權人與作品使用者間沉默許可之合同關系。依“扶貧條款”,作品使用者應以“公告\"發要約,含著作權人姓名、作品名與報酬標準等,公告期三十日。然而,“扶貧條款”未載明“公告\"具體方式,此模糊雖利于使用者,抑或成潛在法紛之源。著作權人的通知除了直接告知本人,還可以通過圖書館傳統媒體或新媒體平臺進行發布。選擇恰當的公告方式,能夠確保信息的有效傳達,更能減少圖書館非必要的損失,從而實現公告效益的最大化。
2.5保障著作權人的異議權
默示許可制度采取“未拒絕即同意”的方式,即在向作品使用者權利配置傾斜的同時,也導致著作權人主動行使的權利被縮減為被動的“聲明拒絕”[3]。因此,為達至著作權人受限權利的平衡狀態,需賦予其異議權。“扶貧條款”規定“自公告之日起三十日內,若著作權人表示不同意,網絡服務提供者則不得提供其作品”,這被視作法律層面賦予著作權人異議權的體現。此外,各國在法律體系中均引入了“避風港”原則,即只要網絡服務提供者遵循既定的程序履行其義務,即可免于承擔責任,或僅需承擔有限的停正侵權責任。依據“扶貧條款”的規定,若著作權人在公告期滿后提出異議,圖書館則須立即移除相關作品,否則將構成侵權且無法享受責任豁免。根據“扶貧條款”,著作權人如對作品提出異議,應通過“通知”形式,明確包含個人身份信息、聯系方法、請求刪除的作品詳情及初步侵權證據[4]。
2.6積極采用技術保護措施
依據《條例》第十條規定,圖書館在實施“扶貧條款”的過程中,應采取必要的技術手段,以確保著作權人的作品不被服務對象以外的其他個體獲取。該規定基于“技術應解決技術產生的版權問題”原則,致力于防范非扶貧對象濫用“扶貧條款”。在實際執行層面,圖書館采用“限制作品訪問權限的技術措施”來阻止非扶貧對象獲取作品,確保版權法的有效實施。而針對扶貧對象的界定,有學者提出利用戶籍信息來確定[2]。在技術措施的層面,“控制接觸作品的技術措施”不過是圖書館數字版權管理系統(DRM)這龐大體系中的一小環。其功能的發揮,有賴于其他技術措施的協調并進,更需要穩固且周詳的著作權管理體系作為其堅實的后盾[5]
2.7不得有任何經濟利益
“扶貧條款”的設立旨在援助農村居民,然而,其實際執行成本在一定程度上轉嫁給了著作權人,網絡服務提供者若以營利為目的,向農村地區提供作品,卻未給予著作權人充分補償,就違反了法律規定。盡管有人認為圖書館可以收取費用,但這與“扶貧條款”的立法初衷相悖。該條款旨在消除貧困,而圖書館的主要職能是普及知識和信息。因此,圖書館應該以免費或低成本的方式提供服務,以確保所有人都能獲得所需的知識和信息,而不是以收費的形式阻礙人們的獲取。此外,“扶貧條款”并未對適格主體的資格做出明確限定,因此,其適格主體囊括一切自然人、法人及非法人組織,但這些主體資格僅限于公益扶貧目的。換言之,市場機制性質的扶貧被排除在“扶貧條款”的框架外。
3完善圖書館網絡扶貧法律制度的建議
本文以“扶貧條款”為核心,著重從如何在網絡扶貧過程中兼顧圖書館利益和著作權人合法權益的視角,提出完善我國圖書館網絡扶貧法律制度的建議。
3.1精準確定網絡扶貧對象
“扶貧條款”開篇即表明該條所規定的網絡扶貧的目的,即“為扶助貧困”,但將扶貧對象僅限定為“農村地區的公眾”,顯得簡單和籠統。
圖書館在適用“扶貧條款”時應作一定的變通解釋,同時在《條例》或其他規范性文件中增設專門的網絡扶貧和文化扶貧條款,細化圖書館通過信息網絡方式進行文化扶貧的法律規定。首先,圖書館在適用“扶貧條款”時應將“農村地區”限縮為“農村貧困地區”。這是因為圖書館資源有限,應特別關注中西部農村貧困地區。其次,圖書館網絡扶貧的對象也應包含城市低收入人口。針對圖書館面向城市的網絡扶貧也應有具體的法律規范。再次,通過動態檢測及時調整扶貧對象,使網絡扶貧真正做到精準和有效。圖書館可以根據每年各級政府的鄉村振興工作報告,確定網絡扶貧、文化扶貧的范圍、方向和力度。
3.2適度擴大網絡扶貧的作品范圍
根據“扶貧條款\"的規定,圖書館網絡扶貧所涵蓋的作品主要集中在與扶助貧困息息相關的內容范圍。然而,在我國已從脫貧攻堅轉向鄉村振興的大背景下,扶貧信息的覆蓋范圍逐步擴張,其涉及的信息資源種類亦取向多元化、復雜化。在考慮擴大圖書館適用作品范圍時,除了廣為流傳、備受歡迎的電影、電視劇以及文學作品,以及那些具有特殊用途和極高價值的作品之外,大部分的作品都應納人這一范疇之中。以法國為例,法國國家圖書館根據《20世紀絕版圖書數字化開發法令》構建了一個專門存儲并向公眾開放絕版作品的公共信息數據庫[,每年定期更新絕版作品信息,并由委員會負責評估,版權管理采用默示許可的方式。這種立法模式與授權機制提供了很大的參考和借鑒價值。我國應擴大圖書館作品的適用范圍,成立由多部門及各界代表組成的專家組,負責篩選適格作品,并建立“作品權利數據庫”和“作品使用數據庫”,提供便捷的查詢服務,為圖書館提供非專有使用權許可。
3.3限制著作權人退出權的行使
在文化扶貧工作中,如果著作權人反對低版稅收率,尋求更大著作權利益,甚至禁止圖書館在貧困地區傳播作品,將嚴重影響文化扶貧效果。因此,有必要修正我國《著作權法》中的“選擇退出”機制,限制網絡扶貧情形下著作權人退出權的行使。
首先,只有當圖書館單方定價明顯不合理或存在侵犯著作權人利益的其他情形時,才充許著作權人行使退出權。應根據網絡扶貧的公益性特點統一制定許可使用費支付標準,作品使用人定價低于該標準的,著作權人方可行使退出權。其次,應限制退出權行使期間,改變以往在作品使用的任何時期權利人均可提出異議、行使退出權的弊端。公告期內自然應允許著作權人提出異議;公告期屆滿、圖書館開始使用作品后,須設定除斥期間,如規定“自權利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作品被使用之日起一年內,或自公告期滿之日起五年內,不行使異議權和退出權的,則權利消滅”。再次,嚴格規范退出權的行使方式和程序,防止著作權人濫用權利。在公告期內權利人可直接向圖書館提出異議;而在公告期滿后、除斥期間內,權利人只能向司法機關或行政主管部門以書面形式提出異議,經受理機關審查后,認為異議人確實存在行使退出權的正當理由和必要的,方可允許其行使退出權,反之則駁回異議。
3.4制定合理的默示許可付酬標準
我國自前并沒有針對“扶貧條款”中默示許可的官方定價標準。可見,法定許可的付酬標準若適用于“扶貧條款”中的默示許可情形將給圖書館增加過重的經濟負擔,從而違背文化扶貧工作的本意。
可由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來主導網絡扶貧的默示許可付酬標準的制定。在探討我國著作權集體管理組織在作品使用授權、使用費定價及支付流程中所發揮的作用時,建議利用集體管理組織的市場定價機制,作為著作權人的授權代理,負責代表他們進行著作權交易的決策,并在其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在集體管理組織的定價體系中,價格的最終裁定者并非官方監管機構,而是那些真正參與其中的著作權人,這既能真實反映市場供求關系,又能保障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7]。著作權人和圖書館之間的穩定合作對保障著作權利益至關重要,這促使著作權人愿意將權利授權給集體管理組織[8]。但是,文化扶貧畢竟具有公益性,不能完全適用市場化的定價機制,在圖書館網絡扶貧的特定情形下,應制定更低的付酬標準。此外,既然著作權人已經在經濟收益方面作出了犧牲,那就應給予其更多的精神獎勵,如頒發扶貧貢獻榮譽證書或授予貢獻較大的著作權人扶貧先進個人榮譽稱號,以此鼓勵更多的著作權人參與文化扶貧工作。
3.5多渠道籌集圖書館默示許可使用費
依據“扶貧條款”的相關規定,圖書館在實施網絡扶貧項目時,非但無法獲取經濟利益,還須向著作權人支付相應的報酬。顯然,若缺乏堅實的經濟支撐,圖書館的扶貧工作將難以維系其可持續發展。鑒于扶貧工作首要責任在于政府,因此,應將文化扶貧支出納入中央與地方政府的年度財政預算,并在資金分配上給予圖書館一定的傾斜政策。有學者建議由國家版權局、文化和旅游部等相關部門聯合設立圖書館扶貧專項基金,以資助圖書館因扶助貧困許可而向權利人支付的報酬[9]。在處理扶貧資金的分配問題時,圖書館應當構建一個圍繞目標任務而展開的資金分配架構,不僅要避免資金的“平均主義\"分配,更要將“以獎代補”和“績效評估”等資金配置策略融入其中,確保圖書館所獲得的資金與其扶貧成果緊密地綁定在一起[10]
3.6嚴格規范作品使用程序
使用者若想合法使用作品,首先要向著作權人或版權局遞交一份格式規范的“使用通知”,這是維護著作權人權益的重要步驟,防止作品被擅自或非法使用。此外,使用者還需按照規定的時間節點支付相應的版稅。同時,為了維護著作權人的合法權益,使用者必須向版權局提交年度和月度的使用清單,讓著作權人清晰了解作品的使用狀況。若使用者不履行此程序要求,則法定許可將被終止。因此,使用者須嚴格記錄并保存所有使用細節,以備查驗[1]。在我國文化扶貧工作中,圖書館在使用作品之前,應向版權局報備并提交使用作品的相關信息,并在使用結束后的一個月以內,根據規定的標準通過著作權管理組織向著作權人支付費用并向版權局出具詳細的使用清單[12]。為了有效推進圖書館文化扶貧工作,版權局可成立專門機構,全面承擔裁決、費用管理與分配等職責。該機構應依據法律程序參與默示許可的實施過程,確保工作的合規性。當圖書館與著作權人出現糾紛時,該機構要適時介入并作出合理裁決,保障文化扶貧工作平穩推進。
4結語
隨著我國圖書館網絡扶貧工作的開展,著作權保護問題日益凸顯。面對行政監管不足、政策依據不充分及數字資源法律界限模糊的挑戰,圖書館應強化侵權風險的防范意識。同時,圖書館網絡扶貧工作更需要從國家治理、鄉村文化振興和圖書館行業自律管理等方面采取綜合性的應對措施,才能在法治的軌道上推進文化扶貧工作高質量發展。
[參考文獻]
[1]梅術文.信息網絡傳播權默示許可制度的不足與完善[J].法學,2009(6):50-58.
[2]黃玉燁,舒曉慶.扶助貧困法定許可制度探究[J].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14(3):85-89.
[3]王國柱.著作權“選擇退出”默示許可的制度解析與立法構造[J].當代法學,2015,29(3):106-112.
[4]李丹.法定許可制度下圖書館開展數字信息扶貧服務的著作權使用規則[J].河南圖書館學刊,2010,30(3):11-12.
[5]蘇紅英.圖書館以默示許可方式開展在線扶貧信息服務的版權使用規則:結合我國立法、司法和國家圖書館實踐的分析[J].圖書館,2016(2):11-14,73.
[6]李英珍.國外規制絕版作品數字化利用的版權制度模式及其對我國的啟示[J].圖書館工作與研究,2019(10):41-48.
[7]SMITHHE.Institutions and Indirectnessin Intellectual Property[J].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Law Review,2Oo9(6): 2083-2133.
[8]熊琦.著作權法定許可的正當性解構與制度替代[J].知識產權,2011(6):38-43.
[9]李華偉.以特定許可方式向農村地區推送精品文化資源的實踐與思考[J].中國版權,2011(3):42-45.
[10]侯玉玲.圖書館開展網絡扶貧服務思考:以《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第九條為依據[J].圖書館研究,2015,45(6):82-85.
[11]華鷹.著作權法定許可制度的反思與重構:以著作權法第三次修改為視角[J].中國版權,2014(6):42-45,88.
[12]吉宇寬.圖書館文化扶貧視域下著作權法定許可規則的適用及調整[J].國家圖書館學刊,2017,26(5):98-105.
[收稿日期]2024-12-04
[作者簡介]許瞾(1987—),女,碩士,副研究館員,海南師范大學圖書館;宋寒亮(1986—),男,博士,副教授,海南師范大學法學院。
[說明]本文系2022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知識產權證券化的法治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2XFX004)的階段性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