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問題的提出
作為一種法定的知識產權客體,地理標志是自然資源稟賦、人文傳統與集體勞動的凝聚,其價值生成模式超越個體智力創造模式,呈現“集體性”“地域性”“文化性”的三重特征。當前,我國地理標志保護事業穩定上升:2024年第十三屆中國知識產權年會上的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8月,我國累計認定地理標志保護產品2523個,以地理標志作為集體商標、證明商標注冊7385件;2023年度,我國地理標志直接產值超過9600億元,實現四連增;建設國家地理標志產品保護示范區123個。‘歷經從“皇家特權”到“集體產權”的權利演進,發端于法國查理五世頒發關于洛克福奶酪的皇家許可證對原產地名稱進行立法保護的地理標志在1883年的《保護工業產權巴黎公約》(下稱《巴黎公約》)中被納入了國際法的保護框架下,最終在《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Agreementon 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Rights,TRIPs)中規定為和版權、商標等相并列的獨立知識產權類型。2相對于具有濃厚個體色彩的智力成果的保護,地理標志的保護往往聚焦于某一地域的特色產品,因而對比其他類型的知識產權,地理標志更強調集體主義,是對群體的成果的肯定與支持。產品本身象征了地方的特點,具有十分龐大的經濟價值,因此地理標志的保護也具有重要的經濟和人文雙重效益。
在后TRIPs時代,國際貿易牽涉的國家雖然呈現數量之多、范圍之廣、產值之高的表象,但在后續一些倡議性質的經貿協定中,知識產權卻仍然是不可消減的貿易壁壘之一。作為反映某一產品的產地和聲譽的結合,以地理標志這一特殊的知識產權類型更是將其“地域性\"放大:在全球價值鏈經數字技術深度重構,與“一帶一路”倡議全面推進的背景下,受制于“領土原則”的束縛,在一司法轄區內獲取的知識產權權利的影響范圍局限于特定司法轄區涉及之疆域。4一方面,地理標志的“反映原產地聲譽、品質”需依托國際貿易實現價值轉化,但其“集體權利”屬性在跨國場景下面臨更易被侵權和消融的風險。另一方面,不論是國內立法還是國際規則,都呈現出“碎片化”的態勢。此情此景下,地理標志跨國保護陷入雙重困境:制度層面,傳統國際法的地域性邏輯難以承載地理標志的集體權益跨國主張;實踐層面,發達經濟體借“TRIPs-Plus趨勢”’構建貿易壁壘,對發展中國家的地理資源優勢形成沖擊。因此,開展兼顧“維護文化主權”與“貿易自由化”的地理標志跨國保護,需要從國內統一法的構建、雙邊或多邊地理標志保護協定的談判出發,同時加強與未簽署雙邊條約的國家的交流,反對地理標志因濫用和淡化而致通用名稱化的風險,這不僅關乎傳統產業國際話語權的爭奪,更是重構全球知識產權治理秩序的關鍵命題。
二、開展地理標志跨國保護的現實需求
(一)契合區域性經貿規則的發展趨勢
后TRIPs時代因WTO的治理能力失靈,世界貿易格局也因逆全球化、保護主義等因素產生深刻變化:多邊貿易體系開始朝向區域貿易體系轉變,知識產權國際制度同樣也呈現出多元化的發展趨勢。以與中國關系密切的東盟之間的合作為例,2020年8月,在長達8年的談判后,《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egional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Agreement,以下簡稱RCEP)經由包含東盟十國以及中日韓15個國家參與簽署并于2022年1月正式開始生效。對比TRIPs協定中有關知識產權的規定,RCEP知識產權章節在其基礎上擴大了保護義務,如在商標法領域認定聲音可以注冊為商標、在其他領域認定遺傳資源、傳統知識和民間文學藝術也應當為知識產權保護的客體。同時,RCEP提高了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在地理標志方面,RCEP規定締約方應當建立保護地理標志的商標制度或專門制度,規定了地理標志保護的國內行政程序及日期,“以期對地理標志進行充分的保護。
國際合作原則本就是國際法基本原則之一,從國際軟法的角度看待國際合作,對參與主體進行擴張解釋后,各類主體可以通過多種方式參與其中,其不僅包含國家和國際組織,還應包含了政府、跨國公司以及個人。國際合作具有不確定性,因此共建過程中的多面軟法包括但不限于諒解備忘錄、宣言、倡議、綱要、標準、建議、行為守則、行動計劃等。°這些軟法的實施依賴參與主體信義、行業自律和國家間共同利益理念等,能夠彌補國際合作中硬法只約束傳統國際法主體不能兼顧企業和個人的缺陷。但是,只依靠軟法“非強制性”的特性以及在利益沖突的情勢下,依舊不能全部保證各方經濟和文化的合作發展,從而背離這些軟法設立之初衷。而RCEP等經貿協定能夠彌合此類齟齲,使得簽署國在加入之后就受制于履行國際義務的約束,遵守相關條款。但是RCEP并非全然屬于高標準的經貿規則,多為倡導性規則并不能全面涵蓋實體和程序性的指南,因此在此基礎上需要各國之間遵守和形成更加詳細的相關軟法。回到地理標志保護方面,在RCEP的推動下,中國能夠同各國進行更加密切的地理標志保護合作,并在RCEP的規則下開展多邊、雙邊地理標志互認互保協定的簽署。
此外,我國又于2021年9月16日正式申請加入《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ive Agreement forTrans-PacificPartnership,以下簡稱CPTPP)。相較于RCEP,CPTPP在知識產權保護方面提出了更高的標準。以地理標志為例,CPTPP第18.20條規定了在先注冊商標的專有權,此規定也適用于地理標志,以對之后相同標記進行阻卻。但《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下稱《商標法》)第16條卻明確了“善意注冊有效”的規定,故在加入CPTPP時,會產生規則上的沖突。因此可以對CPTPP此條款保留或對現行法律進行修改。
(二)回應推進新質生產力的要求
習近平總書記于2023年9月首次提出新質生產力,他強調要“整合科技創新資源,引領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加快形成新質生產力。” 102024 年1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強調:“加快發展新質生產力,扎實推進高質量發展。”相對于傳統生產力在人類發展的初級階段,新質生產力的核心是以新技術深化應用為驅動,以新產業、新業態和新模式快速涌現為重要特征。“即以技術創新推動產業創新。在此種語境下,知識產權是新質生產力的重要基礎內涵。現有的國際貿易趨勢是傳統貿易范式向數字貿易范式的遞進式轉變,根據《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數字貿易改革創新發展的意見》的規定,經營者通過網絡電商平臺所進行的跨境銷售行為應定性為“數字訂購貿易”,屬于數字貿易的一種,并且要借助跨境電商綜合試驗區的建設來鼓勵“跨境電商十產業帶”發展。1地理標志作為知識產權的一種類型,得益于早年的“間接電子商務”4到“數字訂購貿易”的概念轉型。在中國企業“出海”后,作為此類中國企業進行地理標志產品貿易的顯著特征之一,地理標志標示著產品來源于中國的某一地方并且反映了此類商品的質量。加大對地理標志的保護更加有利于鼓勵中國企業向聚焦于數字化、網絡化和信息化的商品銷售方式的變遷,又因地理標志產品多聚焦在農副產品上,將二者結合更易體現生產力的革新。歐盟同樣對先前《1151/2012號條例》中的原產地名稱、地理標志和傳統特產的保護范圍15進行擴張解釋,將其擴大到通過互聯網或其他電子商務方式銷售的商品。1先進的科技是新質生產力不斷發展的內在動力,而具有人文效益的地理標志也能在此過程中起輔助與激勵作用。2024年7月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通過決定,指出要完善高水平對外開放體制機制,穩步擴大制度型開放,主動對接國際高標準經貿規則。世界格局的深刻變革促使國際經貿規則的變遷,涵蓋“高標準”的知識產權國際規則的國際經貿規則就成為各國所追求的目標。而RCEP、CPTPP等作為目前最新的巨型跨國經貿協定,就知識產權章節而言,在TRIPs協定的基礎上提出了范圍更廣、標準更高的要求。因此,通過RCEP的實施、CPTPP的積極談判去擴大地理標志的國際保護,保護產品的地理標志名稱這一外在形象,對于相關企業在海外開展業務/從事貿易時,化解侵權風險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地理標志在東道國商標制度或者專門制度的結構下能夠作為相關公司的表征,使得相關企業可以全力投入以科技創新為“內核”的技術開發和產品研發(如新型品類農產品)、數字化接軌(如何更好地進行電商服務)等事項中,更好地推動新質生產力的發展,從而持續擴張海外農產品市場,新質生產力又能夠反哺相關企業的創新。
(三)有助于中國海外知識產權利益保護
海外利益保護是新時期國家安全能力建設的重點,自2013年“一帶一路”倡議提出以來,中國的海外投資規模就在不斷擴大,企業“走出去”的步伐加快,我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一大對外投資國,因而中國的海外利益也就越來越多。9在經濟全球化和“一帶一路”倡議的雙重加持下,中國企業在海外市場取得了巨大的優勢和競爭力。但是,在目前在全球以美國等西方國家為主導的話語體系格局下,海外利益的迅速擴張與較為落后的海外利益保護能力之間難以達成平衡。《中國企業海外權益保護藍皮書(2023-2024)》指出,實踐中我國企業出海面臨的風險主要包括高管被捕、出口貨物被扣押、公司設備被搜查及截獲、巨額罰款及公司采購受限四種,2其中也不乏因知識產權方面的糾紛而被執法。在地理標志保護方面一般表現為注冊原產地的地理標志而被課以處罰,例如中國某企業曾注冊“羅曼尼·康蒂”的商標,而“羅曼尼·康蒂”是歐盟認證的地理標志,是著名的葡萄酒產區,代表著高品質的干紅。因此,法院在判決中支持原告對于被告的停止侵權訴求。2020年6月,國家知識產權局發布的《關于進一步加強知識產權維權援助工作的指導意見》明確了工作范圍是為自然人、法人或其他組織提供專利、商標、地理標志、集成電路布圖設計等知識產權維權援助、公益援助,并且指明要“完善海外知識產權的援助”工作,以提升企業海外知識產權風險防控意識和糾紛應對能力。2因此,通過與共建國家推進地理標志互認互保雙邊、多邊條約的簽署和批準生效,使我國的地理標志產品在出口、抑或我國享有優質地理標志農產品的企業在東道國投資時,可以按照他國國內地理標志保護模式獲得認證,有效化解他國針對我國獲保的產品的假冒、仿制等不正當行為,在爭議解決過程中能夠有充足的訴求基礎。同時,我國政府也會為出海企業提供法律、經濟或技術援助,如建立預警機制、具體國家具體分析、設立專門基金等。在國內政策和國際條約的協同下,能夠穩定推進我國海外知識產權保護體系的建設。
三、地理標志保護的現有模式與國際法基礎
(一)現有保護模式
在各國的地理標志保護實踐中,一般分為三種立法模式,分別是商標法模式、專門法模式和競爭法模式。
1.商標法模式
商標法模式濫觴于美國、澳大利亞等國家。從經濟本質上看待新舊世界國家地理標志保護的沖突在于產業利益的不同。在TRIPs協定多哈回合談判時,美國堅決反對地理標志作為知識產權的客體,基礎在于美國建國的歷史相對于歐洲等傳統國家時間不長,因此并未形成諸多的具有北美特色的地理標志性產品,如果地理標志能夠成為一種知識產權,那么歐洲在此方面將會因為天然的優勢而占據主導地位,不利于美國產品向國外輸送的市場準入;并且,以美國為代表的工業化發達國家對生產方式的革新,其市場競爭很強烈,與其他識別形式相比,一個可以使個人生產者被識別為其商品獨家來源的私有商標制度變得極其重要一通過商標制度區分于不同生產商的產品。23從而使得美國在商標方面更具有優勢,因此將地理標志放置在商標法的保護模式下,有利于美國其他產品的輸出。商標法模式強調利用本國的“商標法”來規制地理標志侵權和保護的問題。此種模式的核心觀點認定地理標志隸屬于商標的一種,需要通過注冊證明商標或集體商標的方式來保護地理標志,相對于專門立法,商標法保護模式可以減少立法成本并且商標對于大眾具有認知上的易受性。只是,通過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而保護的地理標志可能會把具有相關聯系的廠家所排除。
2.專門法模式
專門法模式源于特化地理標志概念,將其放置于單獨的知識產權門類,專門立法的優勢在于,在特定的法律中同時強調產品的地理來源以及與之有關的質量、聲譽等信息,是一種保護力度最大、水平最高的模式。其優點體現在對于地理標志的管理,可以設立專門的機構提供監管和行政保護、對于地理標志的檢測實施嚴格的實質審查和官方把控、非壟斷性的地理標志代表地域范圍內的優質產品,使得所有經營者從中獲益。24地理標志專門保護模式濫于法國。1883年簽訂的《巴黎公約》中首次指明“貨源標記”地的概念,又經1958年的《保護原產地名稱及其國際注冊里斯本協定》(下稱《里斯本協定》)中的“為防止任何侵害和仿冒行為”的原產地名稱保護得到強化。25葡萄酒行業是歐盟農業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歐盟葡萄酒行業多以家庭作坊為單位,因此需要專門立法以確保其產業在全世界的競爭力。2為響應共同農業政策(Common Agricultural Policy, CAP),依照歐盟《2021/2117號條例》對之前條例的修正,對于葡萄酒地理標志的保護又產生了諸多新的規定,例如對雜交葡萄酒制品的同樣保護、27對脫醇后的葡萄酒及其他產品的分級策略等。同時,在歐盟看來,與之相關的問題還有商標和地理標志的沖突,故指明了應廢除含有與用于描述商標葡萄酒的地名相同措辭的商標。這些立法體現了對于葡萄酒地理標志的優先保護。基于此,受優先保護的地理標志在同商標產生沖突時,具有合法對抗的效力。
3.競爭法模式
地理標志保護的歷史淵源來自貿易中對不正當競爭行為的規制。始于《巴黎公約》中對“貨源標記”“原產地名稱”的保護,其中保護義務規定了“當商品賣方使用虛假的生產地或者貨源標記時,其商品在入境后應當被扣押。”不論注冊程序、產生權利與否,對于地理標志的保護只與貨物的來源是否虛假有關。從TRIPs的視角來看,也只是運用了“利益相關方”而非特定的權利人的表述,這就將地理標志與其他有明確權利人的知識產權界分開來。如日本在其《防止不正當競爭法》中就規定行為人擁有對于“侵權人原產地做出虛假表示”或“販賣此類商品使得行為人對原產地產生錯誤認知”的制止不正當競爭的請求權。我國實踐中,亦有從該角度進行保護的司法判例。如“Champagne”案中,Champagne當時雖未在我國進行注冊,但在我國的各種宣傳引導下已具有較高的知名度,同時為履行作為TRIPs締約國的義務,理應對其進行保護,從而判定侵權。3但是,反不正當競爭法也有其適用的局限性,首先其植根于侵權法,故需要有事先侵權及其他經營者權益受損行為,否則無法對地理標志侵權作出及時的回應。另外,作為一部商業道德法,反不正當競爭法雖然在保護目的與商標/專門法一以貫之,都是為制止商業對手對商品或服務提供者的產品混淆或盜用,但身為兜底保護需要建立于其他模式保護不足的基礎上,不加以限制地援引會導致其他保護制度被架空。
(二)地理標志跨國保護的法理基礎
地理標志是隸屬于知識產權的一種客體。不論是最初的TRIPs協定還是最新的RCEP等區域貿易協定,都為國家、國際組織框架下所批準的國際條約,并遵循了相同的國際法基本原則。開展地理標志的跨國保護依賴于國際法確立的基礎原則:非歧視原則、最低保護標準原則共同構建了隸屬于知識產權全球治理的規范框架,并通過實體法轉化實現制度實效。
1.非歧視原則
非歧視原則包含了國民待遇原則及最惠國待遇原則,構筑起現代WTO框架下的多邊貿易體系的基石,同時也是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制度的基石。二者分別調整本國與他國的關系以及除本國外其他國家之間的產品貿易關系。在地理標志的保護方面,國民待遇原則的規則體現在TRIPs協定第3條和《巴黎公約》第2、3條以及其他有關的知識產權條約中;而最惠國待遇原則由TRIPs首提。其中的表述分別為“本同盟任何成員國的國民,在保護工業產權方面,應在本同盟其他成員國內享有各該國法律現在或今后給予各該國國民的各種利益/在知識產權的保護方面,由一成員方授予任一其他國家國民的任何利益、優惠、特權或豁免均應立即無條件地給予所有其他成員方的國民”即要求成員國對外國地理標志在保護范圍、保護期限等方面提供不低于本國同類地理標志的法律保護,并且在對待外國的同類地理標志產品時采取公正而平等的非歧視性待遇。具體體現為雙重的保護立場:(1)市場準入平等:TRIPs第24.9條雖豁免成員國對于原產地已失效的地理標志的強制保護義務,但成員國國內法可基于善意原則進行保護上的自由裁量。目的在于維護本土消費者對于形成質量或聲譽信賴的產品下的市場秩序,而不論原產地的法律狀態。(2)司法救濟平等:司法實踐中,成員國需確保外國權利人享有與本國主體平等、與外國主體同等的訴權與救濟程序。
2.最低保護標準原則
國民待遇原則的設立旨在平衡因經濟、社會、文化等方面具有普遍差異性的國家之間知識產權制度的調適,以期保障知識產權國際保護制度的有效運行。只是,因TRIPs等知識產權條約成員國之間的知識產權的法律保護機制差別較大,此時需要最低保護標準原則來進行平衡。最低保護標準原則是對國民待遇原則的補充,旨在促進各國知識產權保護水平的統一。最低保護標準原則體現在TRIPs協定第1條:“…各成員可以,但不應有義務在其法律中實施比本協定要求更廣泛的保護”在地理標志方面,體現在《里斯本協定》第10條:“每一締約方均可自由選擇依據何種立法建立本文本所規定的保護,但條件是此種立法符合本文本的實質要求。”成員國依照本國之法律對于其他成員國的地理標志保護不能低于條約所設定的最低限度,涉及了客體范圍、權利內容與保護期限。條約創設了一個所有成員國都能夠接受的下限,促使發展水平不一的成員國之間的權利義務形式上對等,以及條約實質上具有效能。
四、中國地理標志跨國保護深入推進的困境分析
(一)同國外地理標志保護合作的局限性
在國際合作中,雖然中國與其他已簽署RCEP的國家合作較為密切,但是不同的保護模式必將對地理標志的跨國保護合作帶來一定的難度,因而即使在密切合作的基礎上,侵權行為仍會不時產生。WTO成員方需要履行TRIPs協定中的知識產權最低保護標準。但TRIPs協定代表的是一眾發達成員國以及跨國公司的話語和意志體現,34是發達國家同發展中國家在知識產權治理領域博弈妥協下的條約。伴隨著發達國家并不滿足于協定中的部分條款和規則,以及部分發展中國家日益增長的經濟水平也不匹配具有一定滯后性的TRIPs協定的發展,全球性的知識產權保護遭受沖擊。在WTO爭議解決和協調機制式微的境況下,以美國為代表的多數發達國家轉而訴求于區域性的自由貿易協定中規范知識產權的相關條款,如《美墨加三國協定》(TheUnited States-Mexico-CanadaAgreement,USMCA)、CPTP等。
在地理標志保護方面,一方面,中國雖然積極與外國在經貿協定和特化的雙邊、多邊條約方面對接,與國外地理標志產品進行互認和互保,但部分外國地理標志產品因不符合我國關于地理標志產品的認定要素而無法在國內訴求保護。以中國和歐盟的合作為例,2020年9月,中國與歐盟之間的首份關于地理標志保護的條約《中歐地理標志保護與合作協定》(《中歐協定》)在歷經9年的談判后簽署并于2021年3月正式批準生效,同時首批百個地理標志產品經互認互定后進行保護。而第二批受保護的地理標志產品于2025年3月完成相關保護程序。作為地理標志的發源地,因成員國盛產葡萄酒等而具備高水準的地理標志保護手段,與歐盟的合作有利于倒逼我國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完善。只是,2024年1月國家知識產權局所出臺的《地理標志工程實施方案》中的地理標志工程項目實施名單中與《中歐協定》中互認互保的產品部分重合,但《地理標志工程實施方案》卻主要限于我國領域內的地理標志產品的保護制度和監管措施,由于文件的級別低下、多為宣示性的條文沒有具體的舉措,并無涉外效力,無法涵蓋走出國門的地理標志產品或進口的地理標志產品35。
另一方面,除去雙邊/區域經貿協定外,地理標志的國際保護可采取的其他方式是《里斯本協定》框架下的由WIPO進行形式審查的國際注冊制度,并首度破除互惠原則的限制,一次注冊即可在成員國對地理標志進行保護。在WTO多哈回合談判時,我國因歐盟對于葡萄酒和其他產品的歧視性待遇的多邊注冊制度建議產生分歧,且尚未加入《里斯本協定》,故尋求地理標志的域外保護時只能憑借雙邊/區域互認互保協定進行而不能通過國際注冊制度。但哪怕是由中國發起的“一帶一路”倡議沿線上的共建國家,也存在沒有和中國簽訂地理標志保護協定的國家。因而對于地理標志的國際保護,國際合作仍存在有限性和滯后性,無法涵蓋所有地理標志類型及其他國家。
(二)多模式下未竟的地理標志保護規則
多邊主義下知識產權國際治理的發展趨勢是由WIPO、WTO全球性主導到區域性的自貿協定。在曾具有統攝性的WIPO及WTO并不能滿足各成員方域內的知識產權治理需求以后,外部表現為區域經貿規則的井噴,各種區域自貿協定如雨后春筍般露頭,RCEP、CPTPP都在各自的領域內設定了詳細的知識產權條款。國內層面來看,自我國改革開放以來,1983年實施的《商標法》中并沒有明確規定地理標志保護的制度,在1985年加入《巴黎公約》后,地理標志保護才漸漸為大眾所熟知。在立法層面,受制于法國、歐盟以及美國立法的影響,我國形成了在商標法和專門法保護體系下的三種制度,包括地理標志產品保護制度、農產品地理標志保護制度和集體商標或證明商標保護制度。分別體現于(1)由原國家質量監督檢驗檢疫總局主導的《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認定》;②)以原農業部為主導的《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3)原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為主導的,以2001年《商標法》增改部分為主要依據的作為“集體商標”和“證明商標”注冊中。目前,(1)(3)都被整合后的國家知識產權局納入麾下,但殊途同歸,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更好地保護地理標志及其衍生產品。因此,就現狀而言,我國擁有兩種地理標志體系—一是自2019年10月開始由國家知識產權局主導的、由原先地理標志商標和地理標志產品合并為“地理標志專門標志(國家地理標志保護產品)”;二是由農業農村部主導的“農產品地理標志”。此外,“證明商標”還需要以集體或協會的名義再申請。在地理標志產品的申請過程中,由于主管部門的不同以及沒有統一上位法規定的情況下申請不同標志所依據的規則不同,所以申請程序上較為復雜,相同的地方特色產品如若想申請數個標志乃至“地名商標”,需要經歷受理部門之間的沖突,對申請人所花費的時間、金錢和人力成本也帶來了挑戰。而地理標志同樣隸屬于人為造法所產生的私權利,因此在不經過程序上的認證的條件下,權利即不存在,也就難以經過區域貿易協定、互惠協議等條約在海外獲得保護。
國際層面來看,國際條約是國內的正式法律淵源之一,在地理標志侵權的相關案件中,適用國際條約也體現了對于國際義務的遵守。但是國際條約在我國《憲法》中并未正式得到承認,如若在行政法規中對此進行特別規定,又有對根本法的僭越之虞。在知識產權國際條約的語境下,地理標志跨國保護應當區分國際保護和涉外保護兩種維度。受制于其地域性的特征,前者聚焦相關條約下締約方能否在他國獲取同等知識產權保護,后者則關注于條約在個案中的適用和解釋問題。37基于其顯著的地域性,反映某一類產品的質量和聲譽的地理標志,在多數的觀點中認為其自國家賦權的功利主義之肇始,同時又體現了自然主義的特征,因此文化背景不同的國家對于地理標志的態度不一,談判時達成合意較為困難。故在國際保護的語境下,特化地理標志保護的多邊條約的數目稀少,且體現為中國尚未加入的《里斯本協定》中,這使得部分國家的地理標志產品在進入中國時,并不能基于多邊協定創設的國際義務而快速得到保護。在涉外保護的語境下,對于法院在處理涉外地理標志案件中,又因新舊世界地理標志保護法律制度之沖突,難以在適用上達成統一的標準。
(三)與通用名稱相關概念界定的不明晰
從立法與保護的模式分化來看待地理標志與通用名稱的區別。在商標法的視角下,單純從形式上來看,地理標志與商標并無明顯差別,功能都在于通過特定的圖形、文字等識別出其來源于某一類商品/地域。此時,地理標志向通用名稱變遷即可類比為商標的淡化過程。而從構成要件要素的角度來看待地理標志和通用名稱。TRIPs對于地理標志的定義為:“指識別一貨物來源于一成員領土或該領土內一地區或地方的標識,該貨物的特定質量、聲譽或其他特性主要歸因于其地理來源。\"38從TRIPs對于地理標志的認定來看,地理標志是能夠顯著獲知因地域反映貨品質量、聲譽和其他特征的標識。而根據學界以及中國對于約定俗成的通用名稱的判定標準為“指代一類商品”標準,即社會普遍的公眾見某一名稱能夠使之商品在其腦海中迅速形成映射,就應當認定為通用名稱。正如地理標志的基本構造為“地域 + 產品種類”,通用名稱也遵循著這一命名規則。從權利視角而言,地理標志的使用權是特定地域內的特定產品或服務的生產者和經營者集體。4對于通用名稱的判定取決于對地理標志使用權的范圍判定。當使用權擴張至非特定地區時,地理標志則處于近乎淡化的境地中。
從國際規則視角出發,通用名稱與地理標志模糊不清的本質在于國際利益的博弈。以地域特色產品居多的歐盟(尤其是法國)為代表廣泛尋求地理標志的更高要求的保護,在立法過程中演進出專門法,而以美國為代表的利益集團弱化地理標志保護以擴張市場,降低準入門檻。從國內層面而言,實踐中,最高人民法院2017年頒布、2020年修正的《關于審理商標授權確權行政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下稱《規定》)中對通用名稱的認定是“約定俗成的通用名稱一般以全國范圍內相關公眾的通常認識為判斷標準。對于由于歷史傳統、風土人情、地理環境等原因形成的相關市場固定的商品,在該相關市場內通用的稱謂,人民法院可以認定為通用名稱。”4采取的是“全國范圍 + 地方范圍”的原則和例外的形式。只是,二者之間的界限交由各級人民法院自行裁量,但法院對于范圍的判斷亦會因認知、實證的不同而有所差距。約定俗成的通用名稱在《商標法》的語境下缺乏統一認定標準,導致法院的判決分化,如“沁州黃”案中,二審法院認為“沁州黃”符合“全國范圍”通用名稱的判定標準,代指產于山西沁縣的優質黃小米,最高人民法院在再審中也維持了這一裁決42;而在“魯錦”案中,山東省高院通過“相關市場”標準判定“魯錦”
符合通用名稱。4同時,“原則 + 例外”判斷標準因基于產品的銷售范圍,但產品的市場流動追索路徑對于司法機關較為困難。因此,在沒有確立統一的判定標準情況下,對于這二者演變之界限難以把握。
在屬性上地理標志屬于私權,而通用名稱則是具備社會共享性質的公共資源,但當第三方對于地理標志的適用范圍理解過于廣泛從而排除了其中的地理來源的含義,就會“通用化”。在地理標志淡化為通用名稱后,其就完全變成了只具有公共屬性的標識而喪失保護的必要,如“大理石”“哈密瓜”等地域性產品的語義變換。4國外亦有此類例證,如muffin本指產于英格蘭的特色蛋糕,但是現在卻用來代指一類的紙杯蛋糕,并不區分英式還是美式。司法審判中,也有此類針對地理標志反淡化的判決,如法國干邑(Cognac)訴福某汽車、長安福某汽車等不正當競爭糾紛案中,法院認為干邑葡萄酒作為獲我國地標認證保護的外國產品,汽車公司將內飾的顏色描述成“干邑紅”,易引起消費者的混淆,屬于“搭便車”,同時也置干邑這個地理標志于名稱通用化的風險之中,因此判定汽車公司構成不正當競爭。45對于特色產品出口至海外也因此成為某種商品名稱喪失了進口國的保護認證的要素,使得其他類似的產品更易產生“搭便車”的行為,對中國海外地理標志保護帶來了風險和挑戰。
五、中國地理標志跨國保護的實踐路徑
(一)規則的塑造:整合為統一上位法
地理標志保護立法之困,緣于全球化時代下“規則博弈”與“治理分散”的結構性矛盾。知識產權國際規則的碎片化投射至國內立法表現為現行法律文件的參差不齊,我國現行法律文本的“自下而上”彌散狀態,如《商標法》第16條、原質檢總局《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農業農村部《農產品地理標志管理辦法》并行。在混合治理的模式下,現行《商標法》中和其他國務院部門的行政規章又多有混淆之處。此外,各地方知識產權局也針對本地優勢產業進行了立法上的補充,例如寧夏出臺了《寧夏回族自治區賀蘭山東麓葡萄酒產區保護條例》,是全國首部關于葡萄酒產區保護的地方性法規,為保護賀蘭山葡萄酒地理標志、品質和信譽推波助瀾,富有成效。但是,地方立法權有限,在適用對象和適用范圍上只針對本轄區的特定產品或產區具有管轄權,無法“長臂管轄”觸及其他地方。因此,有必要將這些分散在各個部門的規定中對于地理標志保護的共性條款單獨列出整合為全新的地理標志保護法。《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同樣沿襲了TRIPs協定的規定,將地理標志單獨列為知識產權的一種客體,這為專門立法提供了制度基礎。目前,由國家知識產權局發起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地理標志法”(簡稱《地理標志法》)起草工作已經于2022年正式啟動。2023年12月,國家知識產權局出臺了《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辦法》(下稱《辦法》)并于2024年2月開始實施,《辦法》從地理標志的認定、管理和保護三方面對在此之前的《地理標志產品保護規定》進行了制度上的完善,在《地理標志法》尚未正式出臺前起到了“急用先行”之效用。
同樣,在RCEP對地理標志保護義務擴大的語境下,根據遵守國際條約義務而言,在《地理標志法》中應當包含涉外問題的章節。雖然我國與部分國家有地標產品方面的互認互定協定,但是多為雙邊條約,因此內容會根據一國的具體國情而有所不同,且RCEP中的義務條款更多表現為一種立場性的宣示,更深層次和更為嚴格的保護措施應當由成員國依據實際情況來轉化適用。因此,“分崩離析”的國內地理標志制度不僅導致“同標不同權”的狀況發生,更導致國際履約的“制度性折扣”—TRIPs協定第22-24條義務被拆解至不同部門規章,而RCEP第11章要求的“透明度原則”“非歧視原則”等核心原則因缺乏上位法統攝和指導,面臨難以執行的困境。
鑒于地理標志與商標等權利有著本質區別,而商標法又存在無法完全涵蓋的學理困境。我國作為特色產品居多的農業大國,在加快鄉村振興的政策引導下,有必要加快《地理標志法》的出臺,并在其中明確地理標志的表達形式。命名方式在《辦法》中采取的是“地域名 + 產品名”的形式,卻在商標法的語境下得到擴張,使得質量、信譽等其他特征也囊括其中。因此,在統一立法中需要對不同的表達進行解構和重組,變成一致的規定。針對RCEP等區域協定中的“軟性規則”,立法可在涉外章節引入“等效互認 + 彈性實施”機制,授權國務院知識產權行政部門與RCEP成員國協商制定“互認清單轉化目錄”,將條約義務轉化為可直接援引的國內法規范,最終實現國內法秩序與國際經貿規則的統一。
(二)程序的變換:提升多主體參與度
現有地理標志的保護模式下,行業協會與個體戶對于地理標志的應用并無統一度量標準,使得協會功能僵化而無法發揮全部作用。而立法層面的割裂性轉化至執法和司法環節帶來的問題則在于在不同的保護制度下對于地理標志監管的部門職能協調困難和交叉以及地理標志侵權的救濟范圍有所不同。雖然在2018年改革以后,我國形成了“兩種機構(國家知識產權局和農業農村部) + 三元模式”的體制,但仍然會導致三種模式的交叉和沖突。在《商標法》保護的框架下,對地理標志侵權可以采取民事、刑事以及行政訴訟的方式進行規制,而在產品中心主義的框架下,當事人一般只可以通過提起行政訴訟的方式來尋求救濟。其底層邏輯在于:在商標法保護模式中,地理標志區別于一般的知識產權客體,其雖在權利外觀上具備財產權的私權屬性,但由于名稱架構上包含一般地域的特征而兼備公共利益性質,因此可以在公私協同的視域下獲得更多救濟途徑進行紓解。但在農產品地理標志的保護模式中,其更多象征著某一片區域的特色產品的載體,是由區域內符合條件的生產者共同締造,即共有的知識產權,不接受企業或個人的登記。如“陽山水蜜桃”“南匯8424西瓜”是獲得官方認證的農產品地理標志,但卻可以有集中在無錫陽山、上海南匯的多家果園、農產品企業等種植戶、經銷商,可以由多家公司注冊不同商標,是一種品類而非特定的標識。因此此種情境下,地理標志更加具備公共屬性,一般只能夠通過行政法上的方式進行保護。
由是,在立法層面的多元模式會導致在執法和司法層面的割裂。在尚未加入WTO之前,對于地理標志的監管以及相關產品遭受損害的職能分屬于不同的行政部門。救濟方式的不同導致了參與爭議解決主體混亂的困境,在民事、刑事和行政訴訟的分治路徑下,參與主體包括企業、人民法院、人民檢察院、主管行政機關甚至仲裁機構等。就訴訟方式而言,在沒有統一的上位法以及相關行業標準的前提下,在處理相關糾紛時,法官的自由裁量權較大,因而導致同案不同判的情況產生。在人民法院的判決中,涉及地理標志保護的案件上,既可以從商標法的角度出發,如“西湖龍井案”46;亦有如前文的“干邑案”,從反不正當競爭法的角度來定分止爭。雖然最終目的是保護地理標志的不濫用,符合相關國際條約的精神和內涵。但是,本質還是在于保護模式之爭,“西湖龍井案”中西湖龍井是在原商標局注冊的地理標志證明商標。就單純的整體視角下的地理標志而言,司法的手段有限,除非注冊為地理標志證明商標,或者通過援引涉地理標志保護的條約等手段來進行糾紛解決。就地理標志這一知識產權客體而言,中國目前簽署的多邊條約數目較少,多為雙邊協定,對于其他未訂立地標互認互保協定的國家,地理標志難以得到保護;而應用TRIPs以外相關條約條款時,又因其只規定了最低保護標準而非具體統一的原則,4故有更好的保護模式處理方案下 (更高標準),也無法在我國得到適用。這就導致了我國法院在適用知識產權條約方面存在不統一、不明確和不規范的情況,48難以達到較高的保護標準。而執法層面,各地經濟水平不一導致執法部門的水平有差異,也難以達成統一的規范,如南豐蜜橘的沒落也和政府部門的失誤決策息息相關。因此,為了對接更加高水平的對外知識產權法律體系,在執法和司法層面有必要統一保護標準和程序。使得司法在應對不論是地理標志商標化侵權糾紛,抑或地理標志產品侵權糾紛的情況時,都能夠以統一的方式來治理,并形成高質量的判例。這樣不僅能夠保證執法司法環節的適用統一性,也能刪繁就簡,優化救濟流程,提高程序上的效率。同時,地理標志行業協會作為對經營企業的自律性組織,相對于國家造法具有靈活性,應根據效益原則和參與原則,制定地理標志行業技術標準,促進地理標志產品的市場經營。4例如,云南省指導云南省商標協會成立云南省地理標志企業聯盟,為全省地理標志用標企業提供更為全面、專業的服務,更好促進云南省地理標志產業高質量發展。50
(三)地理標志淡化的紓困:回應通用名稱化的風險
如同商標一樣,地理標志產品在進入市場后,也會有因其知名度、適用地范圍的不明確而導致淡化和通用名稱化的問題存在。但由于地理標志相比商標反映出產品的原產地,在貿易中對于打開知名度、提升貿易額和帶動當地經濟增長具有重要作用,因此不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中,都應反對地理標志向通用名稱的轉變。只是,地理標志在向通用名稱的演變取決于地理標志產品交易雙方的交易習慣、交易者的認知情況以及是否已經作為通用名稱等客觀狀況,而非取決于地理標志產品提供者/使用者的意思表示。51在商標領域,部分申請人在申請時忽視商標的顯著性而選擇了更具有客觀描述性的標志,這就會導致商標的通用名稱化。但是,相較于商標所有者,地理標志的使用者并不是某一特定的個人,而是某一地域內所有從事有關產品生產、銷售的商人或行業協會。并且由于地理標志具有對于產品原產地、來源地的標識功能,而地名是在歷史的長河中傳承下來,具有穩定性。因此也并不存在如同商標的申請步驟一般為強調地理標志的顯著性而對其進行變更。此外,《規定》第10條所規定的“原則 + 例外”判斷標準在統籌兼顧的表面下卻混淆了幾組相近的概念,“容易導致將本屬于地名商標、地理標志的地域性名稱誤認定為通用名稱”52。
因此,為反對地理標志淡化,不再產生“大理石”“哈密瓜”等“業務悲劇”,可以從地理標志使用者的義務切入,強化地理標志產品提供方對于本區域的產品所使用的地理標志的標識義務。一方面,從四個角度來履行標識義務:(1)正確使用地理標志名稱,必須使用官方注冊的名稱,不能將其進行簡化。例如“景德鎮陶瓷”不能簡化為“景瓷”,這容易讓消費者不明所以、產生誤解。(2)強制加貼國家認證的“地理標志專門標志”“農產品地理標志”。(3)標記原產地信息,并且要注明地域范圍。通常情況下,簡短的地理標志名稱并不足以引發人們對于其原產地的注意義務。例如“玉環文旦柚”,在初見時會和楊貴妃所聯系而不會想到其產自浙江省玉環市,因此經營者應當對產地的范圍進行明確標注。(4)禁止將字號扭曲、變形拆分或突出而弱化地理標志名稱的整體性。另一方面,在產品從生產到銷售的全過程中,都應完整展示地理標志,如法國香檳協會要求酒瓶軟木塞、廣告字幕均須包含“Champagne\"字樣。并且應禁止對地理標志非關聯性的宣傳使用,地理標志不得用于非原產地產品成分說明,例如一些產自其他地方的火腿腸廠商宣傳造勢時說,使用“宣威火腿”“金華火腿”“伊比利亞火腿”的制造工藝,這就會潛移默化影響購買此產品的消費者的認知,置這些地理標志名稱于通用名稱的風險。對于從事此類行為的商家,應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中“混淆行為”進行侵權認定。并且在設立統一法時,可參照《里斯本協定》第12條之規定,直接限制已注冊的地理標志成為通用名稱,從強制法上回應地理標志淡化的困境。
(四)知識產權治理的強化:完善知產海外援助機制
2021年9月22日,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的《知識產權強國建設綱要 (2021-2035 年)gt;(簡稱《綱要》)中指出要深度參與全球知識產權治理。中國應當“積極參與知識產權全球治理體系改革和建設”以及“構建多邊和雙邊協調聯動的國際合作網絡。\"3總體而言,作為統攝性的綱領性文件,《綱要》對國內知識產權法治建設提供了完備的指導和要求,雖其隸屬于國內法治的一部分,但其中所表述的“要深度參與全球知識產權治理”,則是中國開展涉外知識產權法治建設的初步體現。因此,2023年9月修改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中涉外編有意強化了專屬關系的范圍,其第279條將“因與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審查授予的知識產權的有效性有關的糾紛提起的訴訟”設為專屬管轄的范疇,依據該條文的內容,涉我知識產權有效性的案件即使被外國法院判決,也無法在我國法院得到承認與執行。將本身應該具有行政性爭議的知識產權審查類案件管轄納入民事訴訟法,并且列為專屬管轄的范疇,這體現了我國對知識產權治理的重視和保護方式的擴大。在此基礎上,針對地理標志的而言,當外國企業進入中國市場后,其所有的地理標志產品(一般為農產品)的認定流程為國家知識產權局統籌,下屬機構分級審查其標志的合法性。鑒于仍有諸多國家尚未與我國簽署雙邊或多邊地理標志保護條約,且國家之間國情差異較大,尚存在對于知識產權的保護力度不足的情況,如若發生我國地理標志產品在其他國家遭遇侵權的情況,我國可以提升知識產權海外援助的效能。一方面,通過對出海企業的國籍國保護,進一步保護我國特色的地理標志,例如,以韓國的訴訟費補貼措施為鏡鑒,對企業“出海”后遭遇侵權而牽涉訴訟時,按照一定的費用比例進行補貼,緩解中小企業在資金上的周轉危機;4另一方面,針對知識產權保護水平低下但具有豐富天然產品的國家,通過與其相同產品的經營者組成跨國行業協會,對當地的零散經營者進行知識產權上的宣傳以及專業知識培訓,助力法治化營商環境。例如,歐盟知識產權局在部分發展中國家和地區,如印度、拉丁美洲開展地理標志保護制度的推廣活動,并借助地理標志信息技術工具和數據庫的開發提升地理標志的標記。同時,《中華人民共和國對外關系法》中明確了我國通過“經濟、技術、物資、人才、管理”開展對外援助的基本方式,55鑒于地理標志產品多為天然的農牧產品,也可以加強農業領域的對外援助,如農業基礎設施的支持、農業人才的輸送、地理標志產品生產經營者通過對外貿易向當地投資的方式轉換,就地培育或生產同類型產品,促進其他國家更好地打造具有本國特色的地理標志農產品。
六、結語
地理標志不僅因在現有國際知識產權規則語境下作為客體而擁有大力保護的必要,更有承載地方居民獨特記憶的人文關懷價值,是對抗遷忘、安固文化的良方。同時,地理標志保護事關中國深度參與全球知識產權治理、提升國際話語權,以及作為農業大國、實現農業高質量發展、提升地方經濟水平和鄉村振興。因此,有必要深化地理標志國際交流,積極尋求區域合作。近些年,隨著《中歐協定》和“一帶一路”共建的成功落實和完善,越來越多的小眾歐洲地理標志獲保產品,如波蘭“格魯耶茨蘋果”出現在中國市場。推動了中國給予這些外國地標產品和中國產品同樣的保護力度與便捷的認證審查流程,也為中國日后與其他地區地理標志保護國際合作的深入提供了寶貴的經驗和范本。
The Evolution of Transnational Protection of Geographical Indications: Practical Needs, Limitationsand China'sResponse
Abstract:A geographical indication isan intelectual propertyobject thatcanidentifythe place oforiginof a product andreflect itsreputation,specifcqualityorothercharacteristics.Ithasbothconomicandhumanisticvalue.Todaywihthe developmentofthemultilateral trading system towardsregional radeagreements,economicandtraderulessuchasRCEPand CPTPP havesethighstandards forintelectual propertyprotection.Areviewofthecurret situationof geogaphicalindication protection shows that China’s geographical indication protection products relyon international trade exports toachieve value transformation.However,thelimitednatureofinternationalcooperation,thefragmentationofprotectionrules,oflictsin protection models,andthedilutionofgeographicalindicationsallposechalenges tothein-depthprotectionof geograpical indicationsacrossoders.Therefore,itisnecssrytointegrateandsimplifyteexistinggeograpicalindicationules,tein participantsingeographicalindicationprotectionandthedutiesofrelevantadministrativedepartmentsintemsoflegisation and procedures.Meanhile,itiscrucialtostartwiththeidentificationobligationsofgeographicalindicationusers,oposethe dilemmaofthe dilutionofgeographical indications,andstrengthen overseas intellectual propertyasistance mechanismsandthe level of foreign aid in agriculture.
Keywords:Geographical Indication; GenericName;RCEP;CPT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