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生于江西贛州,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作品散見于《文藝報》《文學報》《天涯》《青年文學》《青年作家》《散文》《長城》《美文》《散文選刊》《散文海外版》《小說月報》《當代·詩歌》《詩歌月刊》《揚子江詩刊》《詩刊》《星星》等報刊,出版散文集《魚為什么活著》,有作品入選《中國最佳詩歌》《中國詩歌年選》《中國年度詩歌精選》《中國年度隨筆》等年度選本。
詩是什么?對我而言,詩歌是我一根最硬的骨頭。大多數時候它都很柔軟,飽含遺憾與溫情,略有平靜和憧憬,但內核卻是真實,是我不遮掩袒露的一切。詩歌沒有一個唯一準確的定義,每個人對它的理解或許都存在一點點的“偏差”;對于讀者,這種偏差會引領他閱讀與他口味相同或相近的詩歌作品;對于作者,這種偏差則會指引他創作出真正與其他詩人不同的詩歌作品。如何理解這種偏差?這種偏差其實是每個人對過往所有文學藝術尤其是詩歌認知的積累。正是由于每個人的理解、感受、思考都不一樣,才有讓我們能從不同類型的優秀作品中選取自己喜歡的詩歌。因此,不論是閱讀還是寫作詩歌,都沒有必要去否定其詩人身份。
詩是情感里最隱秘的部分,是思想中最尖銳的部分,是現實里最柔軟的部分,是悲劇中最神圣的部分,是時光里最恒常如新的部分。當一個人找到了自己的語言,在緩慢的途中逐漸將這些表達出來的時候,這就是詩。
詩不是什么?詩不是無病呻吟,而是一種需要。有想法的時候寫,沒有想法的時候不寫,為了寫而寫就違背了詩寫的初衷。詩不是裝腔作勢,而是真實;不是表演,而是你最想表達的東西。詩不是人云亦云,而是個體獨到的發現;不是用別人的語句和想法為自己代言,更不是挪用或借用他者的詩藝,而是找尋自己的詩藝,哪怕自我表達的詩藝再粗糙,也有價值。詩不是瓊堆玉砌,而是準確;不是華麗語句堆砌的宮殿,而是用最恰切的語言構成的整體。因此,詩有著堅實的結構、有效的意義,以及個體的聲音,有時還會刺耳。
何為好詩?好詩是語言藝術和情感或思想的完美融合。如唐代詩人盧延讓的《苦吟》中的詩句,“吟安一個字,捻斷數莖須”。意思是說一首好詩必然傾注了詩人的諸多心力,為了一個字或一個詞需不斷推敲。當代很多詩人也是在不斷地修改、重寫中才給讀者呈獻出一首首優秀的詩歌作品。如北島的《回答》、張棗的《鏡中》等。這些詩作要么反映現實,要么直抵內心,但無一例外,他們都用自己的詩句將某種情感或思想定格下來,成為讀者對詩歌藝術認知的一部分。
好詩必然會在某處更新我們的經驗。一首好的詩歌作品,要么在形式或語言上別具一格,從熟悉到陌生;要么在情感或思想上更進一步,從淺到深,從平靜到波瀾,但都能給讀者帶來沖擊感受和深度思考。某種程度上,詩人就是一個苦行僧,需不斷地檢索和清空自己的經驗,不斷地重建又粉碎自己的巴別塔,所以交付的作品必然也會挑選和挑戰讀者。好詩應充滿詩人獨一無二的氣息,不應和其他人的作品很“像”。好詩是孤立并有凝聚力的,就像高原襯托出來的最高峰,可以成為指引的路標;就像茫茫大海中兀立的島嶼,可以在大海中提供短暫的駐留。
何為詩的語言?詩歌寫作沒有固定的語言,每一種語言模式都能夠寫出優秀的作品。每個人都需要找到屬于自已的語言,找尋到自己獨特的聲音,以區別于其他的寫作者。所有藝術無非就是圍繞“生殺愛欲死”五個方面展開。如果詩歌寫作沒辦法在藝術層面更深入一分,或在表現主題上更進一步,在語言上面下功夫也是一個選擇,這樣可以不斷發掘語言的能動性。而詩歌的語言必須是干凈的語言。所謂“干凈”,就是需去除華麗的語言裝飾,把不必要的、模棱兩可的部分剔除,以盡量達到準確和直接,準確和直接是一首好詩的基本保障。
簡·赫斯菲爾德在詩學散文集《十扇窗:偉大的詩歌如何改變世界》一書中提出,“宣傳是一種操縱、強化和愚弄的語言。引誘的語言善于窄化和強化,激發單一的欲望。事實性語言為了心靈的進一步聚合,向我們確證和告知,提供我們所期望的值得信賴的組件。方向性語言能引導我們;祈使性語言會發號施令;解釋性語言是為了令人滿意,或者不讓人滿足”。如果一位詩人將這些語言全部放在一首詩中,這首詩則一定會失敗。
詩歌的語言不能過度追求詩意。“詩意”用在古典詩歌上或許是一個不錯的評價,可是用在現代詩上則難以行得通。即使仍有“詩意”,也是變遷的“詩意”。因為世界變得越來越復雜,過度追求“詩意”便有主動放棄探索和思考之嫌。現代詩相較于古典詩歌最大的不同,就是審美對象的內在化或私人化。如現代中國新詩既擺脫格律上的形式桎梏,也卸下包袱,擺脫思想上的桎梏,可以更細致直接地寫自己,更真實有力。
詩歌的語言是緊貼著詩人個體的獨特的語言。一個人走上詩歌創作之路,通常都是從成為一個讀者開始的。從閱讀進而開始模仿創作,模仿的語言雖然也可以說是詩歌的語言,但其實屬于別人而不屬于你。因為詩歌語言一旦成功地用過一次就會失效,而模仿多了便會迷失在別人的語言里。每個詩人只有在創作前不斷地清空自己,才能像在白紙上寫字一樣找尋到屬于自己的語言,從而寫出一首屬于自己的好詩。
詩歌的語言是遞進式的。詩歌是節制的藝術,一個成熟的詩人需要知道如何把握自己的語言,什么可以寫,什么要避免,什么應該節制不能濫觴,怎樣可以推進,怎樣可以延宕,怎樣迂回最終將力量收于一處。在這個過程中,每個句子甚至每個詞都應該出現在它最合適的地方,為一首詩的完整服務,而不能任由它們漂流、堆砌,成為詩歌里的“腫塊”。
如何在現實中尋找詩意?“詩意”就是一個動作、一個詞、一個場景、一種氣味等日常生活中觸動你心中某種情感的一個“點”,除了語言所賦予的聲音,更多是現實中的情感與真實,但此“詩意”非彼“詩意”。此“詩意”是生發詩的源泉,是浮世挖井涌出的清泉,不可憑空捏造;彼“詩意”更傾向于語言的美感,流暢舒適或朗朗上口。
蘇格拉底說“未經審視的人生是不值得過的”。同樣,不加審視的現實是無法抓住詩意的。一個習慣寫作的人既需要對身處的世界處處“留心”,也要有“詩意意識”。如果沒有審視的眼光和創作的自覺,意想不到的現實可能就從眼前流逝。同時要帶著“疑問”走進現實。如果說“詩意意識”是從外向內攝取的話,那么帶著“疑問”走進現實則是從內向外輻射。只有帶著“疑問”進入現實生活,一些詩意之光才會出現在“輻射”之中。對于寫作而言,“疑問”就像摸著石頭過河,會將現實里的各種事物串聯到一起,讓寫作者發現生活里的某些潛在的隱秘關系。
現實中的萬物都是表象,它們中的絕大多數與詩的本質也是相隔的,新鮮和陌生可以帶來詩意,奇跡可以帶來詩意,有時候重復同樣能夠產生詩意,但要有格物的耐心。格物就是圍繞一個對象不停地思考與深掘,不斷剝離它表層的覆蓋,深入它的內部去,透過表象發掘深沉的詩意。格物要克服的是枯燥,需要的是持續的專注。
現實中的詩意很多時候都是內心的某種投射,所以又要回到前面所說的尋找詩意并非“為賦新詞強說愁”,而是內心確實有了想要吐露的東西,才能與現實中的事物相呼應。所以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向外尋求詩意,就是為內心的詩意尋找一個出口,為其賦形。
詩如何寫出新意?多閱讀好的詩歌作品。閱讀能夠了解他人的寫作,不斷汲取與擴充自已對事物的感知與認知。閱讀更重要的意義是讓我們能不斷觸摸和感知一種邊界,對自我的寫作也是一種前期積累,但閱讀時觸碰的邊界應該是我們寫作時需要避免的。好的文學作品總是充滿教益,聰明的閱讀者總是能夠在閱讀中汲取它們,將它們據為己有。
詩的“新”在于與過往作品的差異。閱讀能夠讓寫作者在真正動筆時“清空”自己,即擺脫既有作品帶給我們的影響。詩人要以“第一次”的狀態去書寫,寫別人未曾寫下的,不論是語言還是對象,不論是思想還是情感,都要寫出獨屬于自己真實感受的那一份。
不論什么好的藝術作品都是沉潛狀態下實現的。詩歌想要在簡短的篇幅內釋放出驚人的張力,就需要寫作者不斷地推敲和修改,甚至重寫;詩歌是否是好的作品,就需要寫作者回頭看完成的詩作是否是自己真切看見的,是否是自己真想表達的,是否是屬于自己的聲音。落到具體的新詩作品,主要是看外在和內在的“新”。外在的“新”主要是語言和形式,需要寫作者找到屬于自己的獨特語言、帶著自己的而不是他者的語感和體溫,寫作中不是無意識地搬運或套用他人的語言;形式的新意必須有足夠的內涵來支撐,創新的形式則更需謹慎,更像是“戴著腳跳舞”。內在的“新”更多來自作者本身對外在世界和內在心靈的感受和思考,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來自漫長的持續的關注和探索,將所有的東西進行整合和融通,形成自己的世界觀并將之呈現出來。讀者之所以認為你“新”,就是覺得面對同一個問題時,你比別人研究得更深入,或從另一個角度提出了更有意思的新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