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室內裝了監控。
一日午后,我在異鄉從手機打開監控的App,發現諾大的客廳沒開燈,電視機開著,沒見人影。疑惑間定神細看,發現80歲的老父親句僂著身子蜷縮在沙發的一角,寂然不動,不細看真不容易發現。
而年輕時的父親可不是這般沉寂!
父親是爺爺的小兒子,爺爺在世的時候,家境殷實,是富甲一方的小財主。爺爺想盡一切辦法送父親讀書,父親讀完了本鄉最好的小學后,爺爺又把他送到本縣最好的中學讀書,一心想讓這個小兒子成為達官顯貴,光耀門楣。父親在縣里讀中學的時候,爺爺不要他回家,米、菜、錢都是爺爺親自送到縣里,目的就是讓這個么兒子專心讀書,免得在路上奔來走去,放假就讓他在學校里學習或外出游玩,不要讓家里嘈雜的環境影響了兒子。
父親也沒有讓爺爺失望,成績總是穩定在班級的前三名。不料時運不濟,趕上了上山下鄉。父親所在的班級留下前兩名的學生繼續讀書深造,父親是第三名,被下放到生產隊里從事農業生產。
年輕時的父親是生產隊的隊長,隊里分田換地,抓閹制契,無一能少的了父親。最難忘的是每年陽春三月,為迎接春耕,隊里需要每家出一個勞動力去疏通水渠。父親一大早就挨家挨戶地去“喊工”,召集大家在隊里的打谷場上集合后,迎著清晨燦爛的陽光,父親一馬當先,帶領大家扛著鋤頭,拿著鐵鍬,浩浩蕩蕩地向中干渠進發,父親那意氣風發的神情,充滿干勁的模樣,至今都歷歷在目。
分田到戶后,拿到田地的農民興奮異常,父親的干勁就更足了。家里種了七八畝水田、四五畝旱地,養了一頭母豬和四五頭肉豬。“雙搶”時節,父親經常是夜里三四點鐘起床扯秧,等早晨我們起床后,發現空曠的秧田里父親身后是一條長龍似的秧頭,這些秧頭,足夠我們兄妹三人栽種一上午。早餐過后,我們去插秧,父親就去犁田、耙田,不擔心我們無秧插田而耽誤工夫。我見父親的雙手經長時間的浸泡發黃發白出現深深的褶皺,額前的頭發上凝聚著深夜的露水,父親嘴里叼著煙,臉上帶著滿足的微笑,招呼我們這些晚起的孩子吃早飯。我問父親:“半夜里就你一個人,不怕鬼嗎?”父親莞爾一笑:“大人怕什么鬼,鬼還怕我呢!”
農閑時候,父親就外出搞副業。父親是一名出色的篾匠,他做的“刮蔑”竹籃可以裝水。秋收過后,誰家的籮筐破了要補,誰家的竹墊壞了要置新,都會請父親。
父親依然秉持他一貫早起的作風,一大早就到人家里去干活,有時甚至去得太早,主人家都還沒起床呢!父親干活動作麻利,別的篾匠兩天干的活,父親一天半就可以干完。早早就可以收工的父親也從不摳門:人家的竹籃子爛了,父親會義務地給補一補;干活剩下的竹篾,父親會加班給人家趕做一個笞帚之類的小物件,不讓浪費。工錢父親也盡量少收:干了一個半工,父親就只收一個工錢,另外半個工,就算送工;有時趕上主人家建新房,起高樓,父親就免收一個工錢,算是幫工。父親說: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不能事事都為錢計較。
十里八村的鄉親,家里用的籮筐、簸箕、竹籃、笞帚等,大多是出自父親之手,東西制作結實,經久耐用,大家見面都會夸父親:“王師傅,您做的篩子,真好用呢….”
父親年邁了,早早就辭去了生產隊長的職務;手腳僵硬,篾匠也不再做了。現在的父親甚至都很少出門,完全淡出了大家的視線。我不知道有幾人拿起父親做的竹籃時,還會想起王師傅!
今天,當年邁的父親獨自一人面對著孤獨的電視,所有的過往,都只是他曾有的一段經歷,好遙遠;所有的辛苦忙碌,榮辱得失,已不復存在,只是內化為他的一種意識,一種精神!人生的際遇,真的都只是一段一段的,不是永遠!
繁華事散逐香塵,流水無情草自春。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唐代詩人杜牧的這首《金谷園》,每每讀來,都讓我感慨不已:
繁華事散,美人遲暮,英雄落寞,爾將安居。
人生無常,當下即永恒!讓我們深切地珍惜每一個當下,珍視人生,感恩擁有的一切,奮力前行,去創造自己的價值,去描繪自己人生的藍圖!
作者簡介:王計良(1976一),男,漢族,廣東深圳人,中小學一級教師,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