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知隱喻視角下《紅高梁》的英譯研究以葛浩文譯本為例

《紅高梁》是莫言的里程碑之作，描繪了20世紀中國農村風貌與抗日戰爭的壯闊畫卷，彰顯了山東高密東北鄉人民的頑強與抗爭精神。本文從認知隱喻視角出發，借用已有學者提出的隱喻翻譯原則，解讀其中的隱喻翻譯，剖析葛浩文如何巧妙處理原著中的隱喻表達，進而達到文學作品跨文化交際的目的。

一、原作者和譯者介紹

莫言是中國當代文壇的杰出代表之一。他的創作風格獨特，融合了魔幻現實主義與傳統鄉土文學的元素，發表了《紅高粱家族》《蛙》等長篇小說，把“高密東北鄉”打造成了一個世界聞名的文學地標，也為莫言贏得了世界性的聲譽。

葛浩文（HowardGoldblatt）是美國著名的漢學家與翻譯家，是莫言作品走向世界的重要推手。他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接觸并翻譯中國文學作品，至今已翻譯了包括莫言在內的多位中國作家的作品，是有史以來翻譯中文小說最多的翻譯家，成為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橋梁。他的翻譯原則追求“準確性”“可讀性”“可接受性”。葛浩文翻譯了《紅高梁家族》系列、《豐乳肥臀》等莫言的多部作品，讓莫言的作品在異國他鄉煥發出了新的生命力。其翻譯工作不僅提升了中國文學的國際影響力，也促進了中西文化的交流與理解。

翻譯是跨越語言的語義轉換，更是不同文化認知域間的交流與融合[2。葛浩文的譯作搭建起了中西文化交流的橋梁，讓莫言的作品得以跨越語言和文化的障礙，與全球讀者產生共鳴。

二、認知隱喻理論

1980年，喬治·萊考夫（GeorgeLakoff）和馬克·約翰遜（MarkJohnson）共同出版了《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etaphorsWeLiveBy）。該書深入闡述了隱喻作為人類認知與行動基礎的核心地位，揭示了人類概念系統在本質上具有隱喻性。該書的出版被視為認知語言學發展史上的重要里程碑，標志著認知隱喻理論的正式確立[3]。該書提出的基本觀點有：第一，隱喻是普遍存在的，即隱喻不僅存在于日常生活的語言中，也存在于人們的思維與行動中；第二，隱喻是一種概念架構，它通過一種概念來詮釋另一種概念[4；第三，隱喻是一種跨概念領域的映射機制，即借助某種人們熟悉的概念來理解那些抽象的或不熟悉的概念，比如“人生就像沙漏”，用“沙漏”作為源域，其特點（沙子逐漸下落，象征時間的流逝和不可逆性）映射到目標域“人生”上，幫助我們用熟悉的概念（沙漏）去理解一個相對抽象的概念（人生）；第四，隱喻具有系統性。概念隱喻的內部結構、不同隱喻間的關聯以及同一隱喻的表達形式均呈現系統性特征。第五，隱喻源于身體經驗和認知。人類的身體結構及感覺一一運動系統在概念形成中起關鍵作用，為隱喻生成提供基礎，比如把身體當容器來理解外部世界，人類經驗和認知在語言與客觀世界間起橋梁作用，如漢語中用“上”不僅指實體空間，還表達抽象概念，因為人們主觀上將抽象事物視為平面來理解。

三、《紅高梁》中的隱喻英譯分析

美國著名翻譯學家尤金·奈達在其跨文化交際理論中強調，翻譯本質上是一種文化間的意義轉換過程。他認為，相較于單純的語言能力，譯者對源語與譯入語文化的深刻理解更具決定性意義，因為任何語言符號的意義都必然植根于其特定的文化語境之中[5]。

在認知隱喻理論框架下，隱喻翻譯的本質已超越語言符號的表層轉換，而是譯者基于源語與目的語認知圖式間的映射機制，對隱喻意象進行概念重構的闡釋性實踐。具體而言，該過程不僅涉及跨語言的概念整合，更要求譯者在雙語認知框架間實現隱喻思維模式的等效映射，通過文化模型的協商性重構完成隱喻意義的跨語境再生。陳雪與趙巖認為無論國內外，隱喻的策略都是用譯語重構源語文化認知模式。由于文化、地理、歷史等差異，隱喻有同質性和異質性，翻譯是同化和異化的映射過程，因而提出四條隱喻翻譯策略[。吳錦露在后續的研究中對其進行了補充。本文將基于其中四條隱喻翻譯策略，對《紅高梁》的英譯本進行探討。

（一）同化映射隱喻翻譯

世間萬物皆處于普遍聯系之中，這一哲學觀點同樣適用于不同語言與文化之間的比較。正如古人所言，“萬物皆數，數出萬物；萬物皆理，理通萬物。”不同語言與文化，盡管外在表現形式各異，但其內在邏輯與表達方式往往存在著深層次的相同性或相似性。當兩種語言中的隱喻在形式與內涵上呈現出高度的對應關系時，便可以采用直譯或轉換等方法，將源語言的隱喻直接或稍做調整后引入目標語言，以保留其原有的修辭效果與文化韻味。

1.同等映射條件的直譯法

中英語言本體和喻體所表達的意象一致時，這種共通性使得源語言與目標語言能夠孕育出一些本體與喻體意象不謀而合的隱喻表達，且這些隱喻的認知路徑與意義體系呈現出高度的對等性。此時通過直譯就能讓譯文讀者閱讀時產生與原文讀者相同的認知與感想。

例1：

原文：外曾祖父遮遮掩掩不回答，外曾祖母把奶奶的女伴們痛罵一頓，其意大概是說狐貍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之類。[7]

譯文：Great-Granddad hemmed and hawed， while GreatGrandma scolded the girlfriends，accusing them of sour grapes.[8]

曾祖父母想將“奶奶”嫁給有名的財主單獨秀的獨生子單扁郎，但單扁郎患有麻風病，當“奶奶”的女伴們私下議論這件事時，曾祖母便把她們痛罵一頓。“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在漢語中用來形容因得不到某樣東西而貶低其價值的行為，具有諷刺和批評的意味；在英語中，sourgrapes源自《伊索寓言》中的“狐貍與葡萄”，故事中的狐貍因為夠不到葡萄而說它們是酸的，以此來安慰自己。因此，將“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譯為sour grapes，在英語文化中也具有廣泛的認知度和相似的諷刺意味，目的語讀者閱讀時可達到和源語讀者同等的效果。該諺語再現了曾祖母認為她們因嫉妒而造謠中傷的心理機制，也在認知層面傳遞了源語中“得不到便低毀”的貶義內涵。

例2：

原文：余司令打了一個隔，說：“睡個女人，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司令，王子犯法，一律同罪！”[7]

譯文：CommanderYu sucked inhisbreath.“Sincewhen is sleeping with a woman a serious offence？”

“Commander，no one's above the law，not even a prince.”[8]

任副官捉到了糟蹋玲子的余大牙（余司令的親叔叔），替玲子打抱不平，希望余司令能一視同仁槍決余大牙。“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出自《史記·商君列傳》，意思是王子若觸犯法律，就會和普通百姓一樣受到處罰，不會享有特權。商鞅、韓非子等提出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也與該思想相似。任副官此處借用該隱喻告訴余司令，即便是自己的叔叔也不能徇私枉法，要一視同仁。no one'sabove the law是一個在英語國家中廣泛使用的表達，與“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在漢語中的含義接近，都強調了法律的普遍性和公正性。

2.同等映射條件的轉換法

隱喻翻譯過程受到認知主體知識架構與文化語境的共同制約。盡管源語與目的語可能在概念隱喻層面存在對應關系，但其具體詞匯表征往往因社會文化規約和宗教背景差異而產生語義偏移。當直接對等映射或等值翻譯不可行時，譯者可在目的語中尋找相似表達替代，力求最大化等值翻譯，達到類似認知效果。

例1：

原文：羅漢大爺說：“長官，打俺是為了啥？”長官抖著手里的藤條，笑瞇瞇地說：“讓你長長眼色，狗娘養的。”[7]

譯文：“Your honor！”UncleArhat said，“Whyare you hitting me？”His honor flicked the whip and grinned until his eyes were mere slits：“Just giving you a taste，you son of a bitch.”[8]

“長眼色”是一個具有中國文化特色的表達，通常形容通過經歷或教訓來增加對某種情況或人的認識和判斷。在原文中，羅漢大爺被長官打，長官用“長眼色”來回應，實際上是一種諷刺或輕蔑的說法，意味著通過挨打讓羅漢大爺學習所謂的規矩。taste在英語中通常與食物或味道相關，此處將其意引申，指教訓的“味道”，即讓羅漢大爺通過挨打來“品嘗”或“體驗”這種教訓。

例2：

原文：父親聽到奶奶說：“買賣不成仁義在么，這不是動刀動槍的地方，有本事對著日本人使去。”[7]

譯文：Father heard Grandma say，“Even if you can't agree， you mustn't abandon justice and honour. This isn't the time or place to fight. Take your fury out on the Japanese.”[8]

冷支隊長和余司令怒目相對起了沖突時，奶奶想勸兩人冷靜。“買賣不成仁義在”是一句中國傳統的俗語，出自《三俠五義》，指即便交易未達成，雙方也應該保持道義和禮貌，不會為這點事傷了和氣，體現了中國人重視和諧、尊重道義的文化價值觀。譯者并沒有將原文按照字面意思直譯，而是根據原文所要傳達的隱喻概念（即使交易不成，也要保持道義和禮貌）在英語中尋找了相似的表達。justiceandhonour在英文中具有與“仁義”相似的文化內涵，都強調人與人之間的道德關系和尊嚴。

（二）異化映射隱喻翻譯

英漢隱喻表達會因地理環境、文化傳統及語言規約等因素產生差異，在認知模式與概念化機制上存在非對稱性特征。這一跨語言差異要求譯者在隱喻轉換過程中必須進行系統性認知調節，通過概念整合與語境重構來實現隱喻意義的等效傳遞。

1.異等映射條件的意譯法

語言是文化的重要載體，它映射著各民族獨特的認知體系。當源語與目的語文化差異較大、源語概念喻體難引發目標讀者共鳴時，譯者可采取意譯法，依據目的語的文化規范和目標讀者的認知習慣，用相應的概念意象傳達源語意義，實現翻譯等效。

例1：

原文：余司令對大家說：“丑話說到前頭，到時候誰要是草雞了，我就崩了他。”[7]

譯文：“I'm warning you guys，”Commander Yu said to his men.“‘I’Il shoot any one of you who turns chicken.”[8]

余司令帶領隊伍準備偷襲將要過橋的日本人，埋伏在高梁地里，但隊伍并未經過嚴格的訓練，大多數人并無作戰經驗，余司令怕有人打退堂鼓逃跑，因此作出警告。“丑話說到前頭”出自柳建偉《英雄時代》第23章：“丑話說在前頭，這件事誰的嘴里缺把門的，說了出去，后果只能自負。”這里的“丑話”并不真的是指丑陋的話語，而是指那些可能令人不悅、產生沖突或誤解的直言不諱的警告或提醒。類似的表達有“先禮后兵”“先小人后君子”。I'mwarningyou guys的warning傳達了一個警告或提醒的意圖，與原句中的“丑話”在語境上起到了相似的作用。

2.異等映射條件的省略法

文化隱喻作為特定文化系統的語義載體，往往蘊含著獨特的文化認知模式。當翻譯涉及俗語及文化負載詞時，其內嵌的文化典故、歷史人物或重大事件等元素可能在目的語文化中形成概念空缺，導致源語隱喻意象在目的語認知框架中缺乏對應的意義映射。這種現象凸顯了跨文化翻譯中文化認知不對稱性的本質特征。此時，譯者有時可采用注釋法，有時可舍去原文中的隱喻喻體，且不加任何解釋說明。

例1：

原文：我從小就看《水滸》《三國》，揣摩出一個道理，折騰來折騰去，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天下歸總還要落在一個皇帝手里...71

譯文：I've got it all figured out： struggles come and go，long periods of division precede unity and long periods ofunityprecede division，but the nation alwaysfalls into the hands of an emperor. [8]

這句話由五亂子說出，體現了他對于歷史和社會的深刻理解，也塑造了他有謀略、有膽識的人物形象。《三國》和《水滸》這兩部古典名著在中國文化中有著深遠影響，分別描繪了歷史上的分裂與統一、起義與反抗的故事。對于中國人來說耳熟能詳，但于英語讀者而言，卻要大費周章，譯者考慮到外國讀者的文化背景差異，追求譯文的簡潔性和文化適應性，進行了刪減，確保了核心思想的有效傳達。

四、結語

隱喻不僅是一種修辭手法，更是一種文化意蘊的載體。精確翻譯隱喻以傳達源語文化內涵，譯者要有深厚的語言功底，要熟悉源語的文化背景，要會靈活多變地選擇翻譯策略。葛浩文的翻譯工作不僅為莫言作品的國際傳播提供了有力的支持，也為其他中國文學作品的英譯提供了有益的借鑒和啟示。

作者簡介：曹瑞瑞（2000一），女，漢族，陜西榆林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翻譯、外國語言文字。

注釋：

[1]周怡珂，高圣兵.葛浩文翻譯標準思想述評[J].翻譯論壇，2018（2）：49-54.

[2]張廣林，薛亞紅.隱喻的認知觀與隱喻翻譯策略[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4）：185-188.

［3]喬治·萊考夫，馬克·約翰遜.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M].何文忠，譯.浙江：浙江大學出版社，2015.

〔4］曹爽.Lakoffamp; Johnson認知隱喻理論：闡釋與討論[J].青海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40（2）：125-130.

[5]Nida EA.Language，Culture，and Translating[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3.

[6]陳雪，趙巖.隱喻翻譯的認知觀和翻譯策略[J].社會科學戰線，2016（4）：256-259.

[7]莫言.紅高粱家族[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8]Goldblatt H.Red Sorghum[M].London：Arrow BooksLtd，1993：11.

[9]吳錦露.認知隱喻視角下《紅高梁家族》的漢譯日研究[D].廣州：廣東外語外貿大學，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