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紀網絡文學中的女性形象分析

21世紀以來，隨著互聯網技術的迅猛發展，網絡文學為女性書寫開辟了一個全新的空間，通過網絡文學平臺，女性書寫得以插上更為自由的翅膀，小說中的女性形象也因此煥然一新。然而，商業化和消費文化的滲透，也給網絡文學帶來了一系列不容忽視的問題。因此，在繼續深化現有網絡文學中女性書寫主題的同時，我們也應積極探索網絡文學中女性形象的新可能，以期在保持創作自由度的同時，規避商業化帶來的負面影響。媒介變革為中國網絡文學的發展提供了新機遇，解除了傳統作家身上的種種束縛，為傳統的類型寫作帶來了“補課式增長”1。21世紀以來，隨著女性群體受教育水平的持續提升，那些曾經只注重愛情、忽視劇情邏輯與人物價值觀構建的創作模式已逐漸失去市場，“女性向”網絡小說的書寫成為女性作家熱衷的寫作方向，同時也為女性讀者提供了更為舒適的閱讀環境。

一、網絡小說中“女頻小說”的權力革命

“女頻小說”借鑒了“男頻小說”的模式，將核心角色轉變為女性，圍繞女主角展開一系列專屬故事，從而開啟了網絡文學的“大女主”潮流。這類小說中的女性角色顛覆了網絡小說中常見的美麗善良形象，她們通過自救的方式實現權力與地位的提升。多數“女頻小說”為了使內容更具“爽點”，采用“重生”“現穿古”等設定，除為女主角賦予合理化的“金手指”之外，更突出了女主與女配之間的對比，使女主角在贏得“最高統治者”青睞的同時，也憑借獨特的人格魅力贏得眾多男配角的傾心。例如，在關心則亂的小說《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中，作為穿越者的明蘭以小孩的身份、成人的心智，在古代家宅斗爭中脫穎而出，展現了現代人“新時代”的思維。時鏡的小說《坤寧》則以女主姜雪寧的第二次重生，看破前世種種機緣，以早已知曉歷史進程的方式突破前世沒能成功的種種困難，最終逆轉命運，并意外收獲了家宅和睦與真摯愛情。“女頻小說”的出現，既是對男頻爽文的回應，也是女性讀者在閱讀時追求新體驗的結果。雖然言情小說中美好的愛情令人向往，但現實中的感情經歷往往不盡如人意。因此，女性讀者和作家都試圖在“女頻小說”中尋找女性實現“絕對獨立”的可能性。她們筆下的女性角色冷靜理智、洞曉人心、果敢決絕、知人善用，既能夠擁有美好的愛情，又不拘泥于情愛之中。此外，隨著女性追求經濟獨立意識的增強，“種田文”也在古代后宮、家宅斗爭文中應運而生，重啟了勞動的尊嚴敘事，接續了中國當代文學中“愛勞動”的傳統2。相較于一般的“大女主”小說，“種田文”更提倡平等的勞動致富，將故事聚焦于家庭日常瑣碎，關注女性勞動問題，并由此引發對多重現實問題的思考。但不論是哪一種類型的“女頻小說”，都寄托著女性對掌控權力，獲得話語權的向往，也是女性在21世紀網絡變革帶來的新文學中想要找尋的新出路。“女頻小說”作為性別文化實驗的存在，既幻想也解構現實，既重復陳規也創造新篇章，在解構男權邏輯的同時，也標志著女性創作正向著自覺反思的方向發展。盡管網絡文學容易陷入消費主義的新陷阱，但不可否認，“女頻小說”作為商業性和批判性并存的女性文學載體，無疑為女性創作者和讀者提供了一個書寫與閱讀的實驗空間。

二、網絡文學中的女性主體性實驗

網絡文學的類型實驗已成為近年來中國網絡文學發展的重要趨勢，這一過程也反映了創作者在小說內容形式、敘事結構和文化表達上的突破性探索。這種實驗既源于網絡文學本身互動性、碎片化的媒介特性，更是為了應對讀者日益多元化的需求而進行的必要創新。

網絡文學發展初期，創作者多圍繞單一類型主題，如言情、玄幻、修仙等，進行有針對性地創作。近年來，為打破單一類型主題帶來的網絡文學創作疲態，大部分作品出現了跨類型融合的雜交。如狐尾的筆巧妙地將西方克蘇魯恐怖元素與東方志怪相融合創作的《道詭異仙》，成功打造出獨特的“中式克蘇魯”風格。這種融合性主題通過世界觀再建和符號拼接，為讀者帶來了新穎而陌生的閱讀體驗，同時展現了“Z世代”對多元文化的包容和理解。

在網絡文學發展進程中，女性創作者通過網絡平臺構建了獨屬于女性的話語空間。在“女頻文”中，她們構建了與男頻作品相媲美的性別價值觀，通過“歷史穿越”等主題，不僅為女性獨立意識提供了合理化的背景，還試圖從歷史根源上糾正性別偏見，讓女性在歷史中占據與男性同等重要的地位，重新書寫女性的本位價值觀。此外，“種田文”等世俗化作品更是將目光聚焦女性勞動問題，通過勞動種田暗指女性經濟的獨立，試圖從勞動致富的規則中，獲取社會性別觀念的平等。這些類型的實驗，不僅拓展了女性欲望的表達空間，更通過“去性征化”和“性別模糊化”的創作方式，探索女性在網絡文學多元化的發展中獲得行動力的可能。隨著AI技術的快速發展，賽博格類型的小說創作成為新時代網絡文學的一大亮點，作家們試圖突破肉身的局限，在數據化的女性意識體中尋求女性主體性的新突破。科幻與女性主義的碰撞更是為網絡文學帶來了新的活力。例如郝景芳的《宇宙躍遷者》，通過量子糾纏隱喻的跨性別聯盟，探索中式科幻的新美學，在滿足讀者閱讀需求的同時，又嵌人了批判性思考，展現了女性主義表達的張力。

三、消費主義與女性形象的異化

（一）消費女性的雙重鏡像

在消費主義的影響下，女性形象的塑造往往呈現雙重表現，一面是被物化的女性符號，一面是對女性經濟獨立的過度理想化呈現。消費主義將女性身體與身份轉化為商品符號，通過廣告、影視、網絡媒介向大眾傳遞消費信息，通過大肆宣揚“完美女性”，刺激女性通過消費實現社會文化所定義的、被扭曲的女性獨立概念。消費主義通過制造容貌焦慮讓原本自信的女性懷疑自己，暗示只有通過消費才能獲得社會認同，進一步促進服裝、彩妝、醫美等行業的發展，將自尊自愛與高薪、高消費捆綁，讓女性步入新一輪的自證陷阱。使得女性看似獲得了經濟獨立，實則仍舊在父權結構的延續中，通過社會文化陷阱使女性復位傳統角色。許多“霸總”類小說，將男性角色塑造成“高富帥”，女性則通過被寵愛、被贈予來證明自身價值。如，顧漫的《杉杉來吃》中，總裁封騰與吃貨小職員薛杉杉的“投喂式”愛情；原城的《良辰多喜歡》里普通女孩喬唯和霸總祝良辰先婚后愛的情感糾葛，都在“霸總\"的設定下將愛情異化為“高端消費”的附屬品。盡管女性角色隨著新世紀女性社會地位的改變，逐漸擺脫了“灰姑娘”的設定，但不論再優秀的女性，在“甜寵”類言情小說中，都需要依靠比自身更強大的男性角色，實現階級的進一步飛躍。這類題材小說中的女性角色，往往是被動的，它體現的從來不是女性自身的成長，反而強化了女性需要依靠婚姻實現階層躍升的消費主義事實。讀者通過閱讀該類作品，在“被寵”情節中獲得情感代償，滿足現實中難以實現的浪漫幻想，也同樣是消費主義的產物。在資本和流量的驅動下，“熱門”題材的批量生產，同類型的作品泛濫，使女性形象再度陷入單一化局面。而為了吸引讀者持續訂閱的創作者，則將創作重點放在制造小說的“爽點”上，以滿足讀者的“虛擬”體驗，而非深入探討女性困境。這樣的“獨立女性”形象背后傳達給讀者的是空洞的獨立女性內核，留下的只有消費主義的陷阱。

為了符合讀者的閱讀體驗，許多女性角色往往擁有過分完美的外在形象，以符合消費社會對“完美女性”的全部想象。過度塑造的女性主義形象，使人們弱化了對女性獲得獨立過程的關注，而直接著眼于最理想的結局。這種現象更是在過分夸張的宣揚下，造成適得其反的效果。許多事業型女性的獨立僅僅體現在賺錢能力上，而非真正的性別平等意識，大多數獨立女性形象在擁有穩定的職業能夠自給自足的同時，卻鄙夷依靠婚姻或依賴丈夫供養的女性，認為只有實現經濟獨立，女性才能獲得尊嚴。事實上，家庭主婦不是應被批判的弱勢群體，而是在家庭中默默付出、其貢獻值得被大眾正視的群體。不論是通過工作獲取經濟獨立，還是結婚成為全職太太，都是女性可以選擇的道路，不論是哪一條都有好有壞。同時，不是選擇某一條路，就能證明女性是獨立的個體。經濟獨立只能作為一位擁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女性的附加屬性。但在過度女性主義的宣揚下，女性的選擇非對即錯，這讓女性之間產生了越發不可彌合的鴻溝，也使得社會對女性的容錯率越來越低。

（二）偽獨立的“大女主”敘事

表面上，網絡文學中“女頻小說”不斷繁盛，許多作者推崇“大女主”敘事，以此展現女性掌握自身命運、獲得至高權力的能力。不少影視作品更是就此類作品進行再加工，標榜作品中女性角色的經濟獨立和精神自由，以此博得女性群體的關注。實際上，很多小說中多數女性角色仍需要依靠男性的力量獲得最終的獨立。如關心則亂的小說《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中，明蘭一角展現出的機敏過人，也不過是成人穿越后披上孩童的皮囊，憑借現代思想折服古代舊制度，如“開天眼”獲得“金手指”加成。不斷“疊甲”的后盾，依舊改變不了齊國公府的門第之見，無法讓齊衡與明蘭有情人終成眷屬；明蘭開啟真正意義上的“爽文大女主”模式，同樣需要倚仗自己的丈夫顧廷燁。同樣，時鏡的小說《坤寧》一書中的姜雪寧，重活一世更改結局，少不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謝少師支持，缺不了任何一個愛她的男性角色在危難時刻為其斡旋，重活一世，最終的結局是相夫教子，反倒不及第一世野心勃勃、奪得后位來得肆意快活。而姜雪寧性情的轉變也僅僅是因為前一世走過的路害自己慘死，并非真心悔過，這也使得角色前世和今世性格割裂，在角色設定上不免出現邏輯漏洞。此類“大女主”作品，除去依靠男性角色，同樣需要舍棄傳統女性的特質，以換取事業上的成功。姜雪寧靠一塊手帕頂替了后位，舍棄了真正的愛情，即便成功，其本質仍是父權邏輯的套用。此類敘事以“獨立”為噱頭，實則在消費主義框架內制造新的規訓，使女性陷入“既要事業成功，又要符合男性凝視”的雙重標準。

四、網絡文學女性書寫的多重可能性

從女性寫作開始，“女性書寫”一直在不斷地實驗的過程中逐步蛻變。女性從最早用身體寫作，通過非線性的、流動性的、感官化的語言表達被壓抑的女性經驗，試圖以此解構專屬于父權“工具”的傳統語言。秉持著打破傳統語序的原則，女性在實驗寫作中，融入獨屬于女性的“詩歌般”的節奏，試圖區分“秩序語言”和“母性的節奏韻律”，進而女性寫作以碎片化的非線性敘事方式，瓦解線性時間。此外，女性書寫也從主題上進行顛覆創作，以求重構女性經驗，多數作品將私密領域政治化，如，《傳聞中的陳芊芊》通過架空世界的女尊設定，戲仿現實中的性別歧視，女性經驗的重構在打破父權話語體系后，繼而解構母性神話，以反烏托邦的構建形式，對抗父權制度規定下的“賢妻良母”形象。這些實驗性的女性書寫，在不斷打破原本話語權的同時，也對自身進行解構，試圖將原本的一切碾碎再建，以求在創作中獲得女性的新生。當然，從性別平等觀念來看，過度的“女性書寫”以及女性對自身的過度解構，同樣容易強化性別二元論，繼而忽略階級、種族、性向的交叉性問題，這也使得女性實驗作品很容易被主流文學邊緣化，反被貼上“私密”的標簽，難以獲得主流價值觀的認可。

網絡文學將單一敘事轉向多角度的敘事，將不同類型的“爽文”結合的過程，除去為了迎合讀者的多元口味之外，也是對單一敘事結構的多元化嘗試，其試圖通過更為多元化的方式，尋找不同類型作品中的關聯性，以求獲得更獨特的書寫經驗。傳統敘事的單一敘事視角僅從情節事件角度對故事的敘事結構進行揭示，無法兼顧對多元信息的敘述[5]。因此，將民間信仰引入女性書寫，將中國獨特的民間文化與寫作結合，既展示了中國特殊的社會風貌和價值觀念，也形成了更為多元的敘事角度，以人、事、物、景和傳說五位融合的方式使中國文化得以保留的同時，拓展了女性形象的象征維度。如慶山在《夏摩山谷》中，跟隨女主角如真的步伐，在領略夏摩山谷中充滿宗教色彩的風土人情之外，也向讀者展示了與世界徹底和解，女性找到自洽的可能性。作者將性別議題融入民間信仰與神秘主義，并由此形成了融合故事、傳奇與現實的多元敘述視角。民間信仰鮮明的社會屬性，使其不能局限于故事敘述的視角，而必須順應社會發展的需要，實現不同視角下多元要素間的自由組合，形成多元敘事的跨領域融合。此外，數字時代網絡寫作的超文本書寫，利用社交媒體敘事重構女性日常經驗，通過電子文學探索賽博坦身體以及采用非虛構寫作的隱喻式書寫方式，都是女性書寫實驗的新范式。女性書寫的實驗性不僅是美學革新，更是對文學史權力結構的介人。它拒絕被“他者化”，通過創新型的語言和形式，將女性的沉默、創傷與狂喜轉化為抵抗的文本。正如阿迪契所言：“故事可以打破單一敘事，而實驗性寫作能開鑿更多裂縫。”

五、結語

21世紀網絡文學的出現，沖擊著傳統文學的同時，也帶領女性作家突破了原本的壁壘。網絡文學創作平臺，給予創作者多元化創作模式的同時，也給作家們帶來了獨屬于21世紀的精神試煉，但無論社會如何變化，作家們都不會放下手中的筆，她們在與時俱進的同時不斷發掘新的問題，以文為眼，勘探著新時代的方向。女性書寫的道路仍需與網絡時代結合，在有待開發的女性書寫實驗中，尋找更多的可能。女性作家筆耕不輟，女性書寫仍然繼續，網絡文學中的女性形象就存在無限可能，她們隨著時代不斷變化，持續煥發著屬于女性的新色彩。

作者簡介：李安然（1999一），女，漢族，江西景德鎮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寫作理論與實踐。

注釋：

[1］江秀廷，周冰.創意編輯與中國網絡文學的興起[J].當代文壇，2025（2）：146-154.

[2]周敏.勞動、性別與倫理的再想象：對網絡小說“種田文”的解讀[J].婦女研究論叢，2024（1）：118-128.［3］蘇也菲.表征與擬像：都市劇中女性的媒介鏡像[J]視聽，2019（9）：5-6.

［4]曾鑫.馬克思主義理論下女性消費異化現象淺析[J].哲學進展，2022（2）：94-98.

[5]劉竟，張馨雨，韓牧哲，等.多元敘事視角下民間傳說資源的語義知識融合方法[J/OL].圖書館論壇，1-11[2025-03-11].http：//kns.cnki.net/kcms/detail/44.1306.G2.20250126.1110.00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