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惠芬小說敘事框架的轉型與重構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17.007【文章編號】2096-8264（2025）17-0022-03

文學作品的外部敘事結構為內容服務，提供了情節的基本敘事結構，明晰事件展開的順序和節奏。在孫惠芬的長篇小說中，敘事結構簡潔、清晰，促使情節蓮貫，讀者易于掌握故事的發展脈絡。隨著孫惠芬小說創作的發展，孫惠芬采取不同的敘事結構對城鄉故事進行深入挖掘與呈現，為小說敘事提供了更為豐富和立體的框架，也為讀者提供了多維的閱讀視角。

一、傳統線性敘事架構：單線與雙線交織

線性敘事結構按照時間順序或事件發展的邏輯來組織情節，便于讀者理解小說的發展脈絡。線性敘事結構貼近人們的日常經驗，便于孫惠芬刻畫日常生活，增強故事的真實性。她通過清晰的時間線索來推動情節發展，使故事邏輯嚴密，人物形象更加鮮明。同時，這種結構有助于呈現鄉村人在歷史巨變中的迷茫與選擇，將復雜的鄉村社會變遷與人物心理變化由表及里地展現出來。

孫惠芬在《秉德女人》中以秉德女人的經歷為線索，按照時間順序敘述了秉德女人從辛亥革命前到改革開放后的命運軌跡。孫惠芬將《秉德女人》分為五部，第一部是從20世紀初到30年代，王乃容被秉德擄到山上當媳婦成了秉德女人，秉德女人為秉德生兒育女并搬到周莊生活。第二部是20世紀40年代，秉德女人的孩子們都長大，陸續地結婚生子。第三部是20世紀50年代，秉德女人不顧形勢和身份，義無反顧地幫助那些失勢落泊的村民。第四部是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秉德女人的兒子們分家，孫子們陸續地成家立業。第五部是20世紀80年代，秉德女人和她的子孫們都有了歸處。孫惠芬將秉德女人一生的生命歷程與外部世界的歷史事件交織在一起，通過對秉德女人日常生活的細致描繪，來展示大的歷史事件，讓讀者看到了近百年歷史變遷下東北地區百姓的生活縮影。

孫惠芬還按照時間順序記敘了《歇馬山莊》的故事，故事圍繞月月的情感問題與歇馬山莊的現代化建設而展開，兩個線索交相呼應。小說以月月的婚禮為開端，采用線性敘事結構，平行展現買子在歇馬山莊的事業發展與月月陷入國軍和買子之間的情感糾葛。孫惠芬一方面記敘現代化變革對歇馬山莊的沖擊，一方面又深入挖掘月月等人在面對現代化變革時的復雜心理，兩者交相輝映。在現代化背景下，記述鄉村人物命運的跌宕起伏，使讀者更好地理解故事的發展背景、人物心理和情感的變化。

除時間順序敘事外，孫惠芬的小說還采用事件發展邏輯來組織情節。如《民工》是按照鞠廣大操辦葬禮的事件發展順序來敘述的。孫惠芬在時間線索的牽引下，順其自然地插敘了鞠廣大妻子去世的原因以及鞠廣大回到家后想起了妻子送他進城時的景象，細致地描繪了鞠廣大回鄉后的復雜心理，便于讀者理解鞠廣大的情感。孫惠芬筆下真實地再現了農民工在城鄉之間徘徊的生存現狀，深化了現代化變革下農民工群體的生存現實與心靈困境的主題。

《吉寬的馬車》整個故事都圍繞吉寬的生活選擇而展開。《吉寬的馬車》按照時間順序展開敘事，從他怡然自得的鄉村生活，到因為許妹娜的出現而發生轉變，再到他進城后的經歷，最終回到家鄉。隨著吉寬所在的地點發生變化，吉寬的心里也逐漸由迷茫到認清自己想要的生活。孫惠芬將吉寬進城與回鄉之間的現實選擇與吉寬的心理變化相交融，因果關系緊密，線性敘事結構清晰明了，便于了解吉寬的心理變化的原因，推進情節發展。

《紫山》以湯立生的死亡為線索，講述了他人為湯立生準備送葬的過程。孫惠芬將湯犁夫、湯立生和冷小環三人的過往經歷穿插其中，著重關注了三人心里的痛苦與掙扎，深入刻畫了三人在現代與傳統的倫理夾縫間的糾結情感。

孫惠芬早期的長篇小說采用線性敘事結構，按照時間順序敘述故事，情節連貫清晰。采用線性的時間線索，將鄉村社會在現代化沖擊下的變革與農村青年在現代化變遷中的迷茫和選擇兩條故事線并行，明暗故事線相交織。其作品的故事內容較為簡單，但是對人物心理的刻畫細致豐富，這種線性敘事結構便于讀者更好地理解故事的發展脈絡和主人公的心理變化，從而更好地感受歷史變遷中人們的生活現實與精神困境。

二、多線索交疊敘事架構：網結化情節的立體編織

為了更好地展示現代化沖擊下人物心理的復雜與掙扎，孫惠芬在作品形式方面進行了多種嘗試。多線索敘事結構能打破單一線索的局限性，豐富故事層次和增加情節的復雜性，為讀者提供了更多的思考角度和理解空間。她在作品里采用多條線索的敘事結構，巧妙地利用線索之間的關聯和沖突來設置懸念，以此增加情節的張力。孫惠芬將不同的人物與事件交織在一起，從而構建出一個立體、多維的故事世界，深化讀者對主題的思考與探討，便于讀者更好地理解作品所傳達的思想和感情。

孫惠芬通過自己的采訪行程將《生死十日談》里的人物與故事串聯在一起。通過對亡者周邊人的采訪，來揭示當下農民生活的現狀與精神困境。《生死十日談》是以作者和賈樹華的自殺研究與預防團隊去翁古城記錄鄉村人自殺事件為線索，將整部小說貫穿起來。整部小說分為十個部分，以天數命名，將所有故事分布在這十天里。這些故事都是不同的自殺事件，被訪者也都是不同的家庭，但是孫惠芬卻利用重復的人和事件將所有的故事串聯在一起。孫惠芬利用槐樹溝這一個地點，將大老板為小媳婦自殺和“百草枯”的故事連在了一起。《生死十日談》中的第三日、第四日和第七日中都提到了溝域經濟與現代生態農業。“藏金溝是生態移民和社會主義新農村試點”[2]，藏金溝的開發項目也在多個故事中被提及。讀者從第六日的主人公姜立生的嘴里得知了第七日的主人公楊柱，楊柱還是第二日主人公徐大仙死去女兒的丈夫。在第七日里，作者還去尋求了耿小云的信息。第八日中孫惠芬在教堂里將姜立生和“百草枯”、劉國勝母親、劉秉善及其妻子和兒子等人都聯系在了一起，敘述了他們聚在一起禱告以尋求內心的力量。

在《生死十日談》中，通過對甕古城各個村莊的走訪，孫惠芬描繪了現代化改革下鄉村各方面的變化。她的足跡延伸到翁古城的各個村落，從張爐到青堆子再到大楊鄉，記錄了翁古城現代化改革成果，從濱海路到翁古城的各個工業園區再到鄉村產業經濟每一個故事中都有各個村的婦女主任與村干部的身影，孫惠芬筆下婦女主任的身影相差無幾，漸漸重疊，勾連起一個又一個故事。

孫惠芬在《后上塘書》中主要采取了多個線索去講述徐蘭死后發生的事情。在活人視角，劉立功一邊在處理妻子的身后事，一邊追查殺害妻子的兇手，撥開層層迷霧探查真相。劉立功因聽信張十四，認為自己家的祖墳是風水寶地，有助于后人升官發財，于是將妻子埋葬回上塘。通過劉立功與上塘村民的互動，深化了城鄉變遷中個體的內心掙扎與人性的異化的主題。在徐蘭視角，她一直徘徊在自己的尸體和愛人附近，見證了自己死后發生的各種事件，回憶著自己的一生。從徐蘭的視角，讀者可以更好地感受到她對自己生活的無奈、內心的冤屈和對親人的牽掛。劉立功在探尋殺害徐蘭的兇手時，又收到了四封神秘的來信。這四封信來自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視角揭示了過去一些不為人知的秘密和隱情。整個事件的發展與這些信件的內容互相交織，逐漸揭開了徐蘭的死因，也深化了城鄉關系的主旨。

孫惠芬在《尋找張展》中從現實尋找、書信回憶和他人敘述三條線索出發，共同構建了一個令人深思的故事。上部小說以“我”受兒子所托而尋找張展為主要線索。通過“我”走訪張展的老師、家長、同事等人，不斷獲得關于張展的碎片化信息，張展的形象逐漸清晰又越發復雜。在這個過程中，“我”不斷地思考“子一代”的成長。下部小說以張展回憶的信件為主。通過張展的回憶，“我”看到了他在成長過程中內心的痛苦、掙扎以及對自我的追尋。通過他人的敘述，“我”了解到不同人嘴里不同的張展，以及發生在張展身上的各種事情。后又通過與張展的自我敘述的交織，引導人們關注青少年教育問題，深化了小說尋找與救贖的主題。

多條線索的敘事結構便于孫惠芬從不同的角度和層面展開敘事，豐富了故事內容，便于讀者深入理解人物的情感經歷和精神困境。孫惠芬利用多線索的交織增加了小說內容的懸念與神秘感。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不斷地在不同的線索之間切換和思考，依據不同線索的對比和呼應，來展現鄉村在現代化變革中的全貌，深化了在現代化變遷中所產生的精神困境以及價值觀的扭曲等主題。

三、“鄉土地方志”敘事架構：文化視野全景呈現

地方志即方志，是“以記載一方之事為內容的一種著作”，即記述地方情況的史志。輿地、物產、風俗、人物、掌故、事件等，都是地方志記述的主要內容。司馬光稱之為“博物之書\"[3]。“鄉土志”式敘事結構是借鑒地方志編寫特點的文學敘事結構。孫惠芬的小說在敘事內容上極具遼南地方特色，在敘事結構上也呈現出鮮明的地方志特色，為讀者展現了一幅獨具特色的遼南畫卷。

孫惠芬在《上塘書》這部長篇小說中采取了地方志式的結構，將上塘的整個故事分為地理、政治、交通、通訊、教育、貿易、文化、婚姻、歷史九大章節，各個章節之間相對獨立又互相聯系，共同形成了一幅宏大又完整的上塘生活畫卷。《上塘書》中的第一章就對上塘的地域空間做了一個全景式描繪。“水田，分布在南邊，在一條水塘的四周；旱田，分布在北邊，在一塊坡地的腹部。屯街上的人家，便坐落在旱水之間，如同捆在腰間的一條腰帶。\"[4]5“上塘的腰帶上，有三條街：前街，中街，后街。街與街的間距，不過三十米。”[4]7上塘的房子分為老、中、青三代。老的房子大都在前街；二十幾年的房子都在中街；最新的房子在后街。前街的房子是當年財主家的，都是氣派、莊重的建筑，充滿了那個年代的歷史感。中街的房子大都是分家出去的兒女們建的房子，大都是黃泥墻稻草頂，多年使用下來，早已是一幅破敗相。后街的房子大都是子孫們在外打工致富后修建的闊氣房子，采用的都是城里的房屋格局。上塘人十分在意面子，建不起新房子就將院墻建得體面、闊氣一些。后來，人們又將誰家能供出大學生視為榮耀。

此外，孫惠芬還從官方和民間兩個角度著重表現了鄉土社會中的人情與倫理。上塘的交通分為兩種：一種是村子周圍的甸道、山道、柏油路等明處的道路；一種是男女之間暗地里的關系。孫惠芬書寫了上塘通訊方式的變化，從天上的無限電到地下的電話線，再從郵遞員到電話，看似現代化的發展讓人們之間的溝通越來越方便了，但是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卻越來越生疏了。

孫惠芬在講述上塘的文化時，從節假日到婚喪嫁娶再到人們精神寄托與追求的變化，通過文化習俗的變遷，表現出了上塘在現代化沖擊下的發展與變化。《上塘書》全方位地記載了上塘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透過上塘的地理環境、歷史變遷、政治經濟、文化風俗讓讀者感受到現代化對上塘無處不在的影響。

在《上塘書》中，孫惠芬將上塘的整體分布描繪出來后，又細致地刻畫了上塘村里的空間結構，例如街道、房屋、院墻對上塘政治與文化歷史的細致描繪使讀者感受到時間的流逝與上塘文化的厚重。從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刻畫上塘，又在其中鋪滿了上塘社會的人情世故，構成了一個具有真實立體感的生活空間。讀者通過小說的描繪能夠在腦海中勾勒出上塘的立體結構，仿佛身臨其境感受著上塘的每一寸土地與文化。孫惠芬從各個角度描繪了一個被現代化裹挾著的上塘，在時空交錯下，讀者可以看到上塘人雖然物質生活不斷地豐富，但是內心卻始終找不到歸屬。

四、結語

“我想這世界上永遠有兩種作家，一種她們最初寫作是生活中不斷有心得不斷有話要說，另一種是她們很小就受到文學藝術的熏陶，很小就擁有當作家的偉大理想，我屬于前一種。這種作家的特點是形式的自覺遠遠滯后于內容的自覺。”[5孫惠芬的早期作品注重內容的表達，借此抒發自己的“女兒”心事，所以多采用線性敘事結構。隨著時代的發展和創作的深入，孫惠芬在敘事結構方面不斷突破自己、勇于嘗試新的形式，其小說的敘事結構逐漸呈現出復合性。小說內容具有大量的心理描寫，敘事策略的多種嘗試豐富了故事內涵，增強了故事的可讀性，深化了文章主旨。在小說形式上的不斷探索，不僅豐富小說的藝術表達，也更加深刻地反映了現代化變遷中城鄉之間復雜的社會變化，給讀者帶來了更加多元的閱讀體驗。孫惠芬為當代文學創作留下了一幅獨具魅力的城鄉畫卷。

參考文獻：

[1]孫惠芬.秉德女人[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9.

[2]孫惠芬.生死十日談[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3：98.

[3]倉修良.方志學通論[M].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

[4]孫惠芬.上塘書[M].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5.

[5]孫惠芬.他就在那兒[M].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2018：142.

作者簡介：

黃朝陽中國現當代文學專業，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