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詩歌在東亞漢文化圈中有著無與倫比的影響力。在日本中世時期,杜集已成為五山禪林中最受歡迎的讀物之一。杜集被閱讀、覆刻,杜詩被注釋、講說,五山文集中還存有大量關于杜甫或杜詩的圖像、傳說、評論、擬作等資料③。杜甫甚至被視為詩中之佛,“不修以杜為主之唐詩便似乎無從以修得禪悟”②。江戶幕府建立后,日本漢文學研究與創作的主體由禪僧逐漸過渡為儒者,日本漢文學界對杜甫的熱忱又進一步提高。注杜、評杜、集杜、擬杜、圖杜之風蔓延,杜甫在江戶詩壇的地位雖未“獨尊”,但絕對是最為重要的幾家詩人之一③
江戶時代日本人注杜產生了一些較有影響力的注本。其中,大典顯常(1719—1801)的《杜律發揮》與津阪東陽(1757—1825)的《杜律詳解》因被《杜甫全集校注》列為“重要杜集評注本”且頗被引錄,遂為國內學者所關注,陸續出現了一些研究成果①。國內學者對大典顯常的注本關注尤多,蓋因其“言簡而意賅,文辭雅,駁論諸家注解,亦多精到”②。然注杜僅為大典顯常杜甫接受中的一個維度,其對杜甫之熱忱還表現于他的其它著述中。本文擬從大典顯常對“遨頭”的誤讀出發,以其涉“遨頭”詩為研究對象,探討其在怎樣的背景下開展“遨頭”祭杜,“遨頭”祭杜的展開又如何回饋大典顯常等問題。
一、被誤讀的“遨頭”
《漢語大詞典》釋“遨頭”為:“宋代成都自正月至四月浣花,太守出游,士女縱觀,稱太守為‘遨頭’。”③以太守為“遨頭”,源出《方輿勝覽》,其在成都府風俗中介紹道:
遨頭宴集。成都游賞之盛,甲于四蜀。俗好娛樂,凡太守歲時宴集,騎從雜沓,車服鮮華;倡優鼓吹,出入擁導;四方奇技幻怪百變序進于前,以從民樂。歲率有期,謂之故事。及期,則士女闐道嬉游,以坐具列于廣庭,謂之“遨床”,謂
太守為“—”。④按是書體例,“—”所省略的便是“遨頭”二字。然而,在宋人詩歌、筆記中頗為常見的“遨頭”,卻隨著王朝更替、風俗轉變,詞義逐漸隱沒。
康熙三年(1664)進士田雯(1635—1704)有詩句“不分遨頭日,行軒花鳥隨”,已將“遨頭”當成節日。嘉慶二十四年己卯(1819),嘉慶六年(1801)進士杜堮(1764—1859)曾視學天津,出賦題《浣花遨頭》令群生作賦。該題截取自陸游《老學庵筆記》,其原文為“四月十九日,成都謂之浣花,遨頭宴于杜子美草堂滄浪亭”①。而題中則以“浣花遨頭”為整體,可見彼時對“遨頭”的概念已相當模糊。時至今日,不少學者因承前人以“浣花遨頭”為整體的斷句方式,并以此對“遨頭”提出新解②,從而引發了當代學者的討論,最終為我們理清了“浣花”“遨頭”的真正來由。所謂“浣花”,是四月十九日蜀地的游江活動,至晚在前蜀時期已經形成;“浣花”與杜甫無涉,而是出于對稍晚于杜甫而同樣居住于浣花溪邊的冀國夫人的懷念;至于“遨頭”成為太守代稱,則是因為蜀地節慶活動幾乎都有知府或知州(即太守)參與③。
杜堮是清中期享有盛名的文學家、教育家,從他所出《浣花遨頭》這一賦題中,我們可以推測,當時將“浣花遨頭”視為與杜甫相關的宴游活動的觀點并非個例。以“浣花遨頭”作為宴會之名,或簡稱“遨頭”者,在清代文學作品中屢見不鮮④。不僅如此,積極吸收中華文化的朝鮮王朝,在科舉中出現了《四月浣花日設遨頭宴于百花潭杜子美草堂》的試題③。經由多次誤讀,“遨頭”終于從對人的指稱轉變為紀念杜甫的宴會專名。大典顯常正是在這一被誤讀的基礎上理解并接受“遨頭”的。
二、大典顯常對“遨頭”的二次誤讀
大典顯常,諱顯常,字梅莊,別號大典、蕉中、北禪老人等。安永七年(1778)九月獲推為“五山碩學”,就任“朝鮮修文職”,翌年視篆相國寺。天明元年(1781)前往對馬島以酊庵主持對朝外交事務。在其詩集《北禪詩草》《北禪遺草》中,共計有12題15首因“遨頭”而創作的詩歌,其中8題11首均作“遨頭宴”或“遨頭之宴”。據小昌文鼎介紹,《北禪詩草》《北禪遺草》所收詩歌起于約安永三年(1774),訖于寬政十二年(1800),即大典顯常圓寂的前一年,且均以時序進行編排?。考察發現,大典顯常開始頻繁因“遨頭”進行創作,是在天明二年(1782)以后,詳情如下①:

從天明二年起,大典顯常幾乎每年的四月十九日都設“遨頭宴”進行紀念杜甫的活動。其間因公務或行旅斷了幾年。其記述“遨頭宴”的詩歌中有諸如“良會年年約”“年年修此會”②之語。或許在《北禪詩草》《北禪遺草》外,還有因偶然因素而遺失的作品。其早年詩集《昨非集》《小云棲稿》中無涉“遨頭”詩,也就是說,大典顯常關注“遨頭”,已是晚年之事。這也能從《杜律發揮》得到印證。《杜律發揮》乃大典顯常遺稿,以大典顯常之盛名,“若一下筆,則書肆要人懇求之,不日上梓”③,而《杜律發揮》未及生前刊行,則必屬晚年著述。由此可見,大典顯常對杜甫的關注在晚年達到頂峰。正是在對杜甫與杜詩的不斷體悟中,大典顯常對杜甫的情感日益深厚。
大典顯常第一首涉“遨頭”詩并未記載專門設宴,據詩題中“講杜詩,適當斯日社中諸子具櫥膳見饋”之語可知,此時大典顯常僅認為四月十九日是與杜甫相關的“浣花遨頭辰”,對“太守為遨頭”的提法也只是懷疑。這與同時期中、朝學者對“遨頭”的誤讀是一致的。此后數年,亦不見大典顯常對此日有特別關注。直至七年后,大典顯常忽然在此日祭奠杜甫,其自敘云:“按《譜》,大歷五年,公年五十九,春在潭州,夏四月,避臧玠亂入衡州,欲如柳州依舅氏崔偉,至來(筆者注:“來”字當作“耒”)陽,暴卒。則遨頭之日,疑是忌辰也。余院藏公畫像,是日設供陳其集冊,因有此作。”①大典顯常并不知道杜甫的確切忌辰,僅因二者同在四月而展開聯想,便“疑”四月十九日為杜甫忌日。此后,大典顯常又年年此日祭祀杜甫,“遨頭”成為杜甫忌日的二次誤讀由此形成。
三、“遨頭”祭杜的發生背景及原因
中國自古以來便有慎終追遠的傳統,忌日祭祀一直是后人追思緬懷先祖的重要方式。《禮記·祭義》云:“君子有終身之喪,忌日之謂也。”注云:“忌日,親亡之日。忌日者,不用舉他事,如有時日之禁也。”②除親人之外,賢人也會得到祭祀。《周禮·大司樂》載:“凡有道者有德者,使教焉,死則以為樂祖,祭于瞽宗。”③春秋時期重視樂教,故主要祭祀樂祖。延及后世,名臣、義士、大儒等均成為賢人祭祀的對象,并往往由官方主持祭祀,以表率先賢、勸獎后人。可見,祭祀是一種在今人與古人、常人與賢人之間構筑心靈交流通道的方式,是推進道德教化、文化認同的重要手段。中華文化影響下的東亞諸國,大多都有祭祀的傳統。杜甫毫無疑問是一位賢人,他為官敢于犯顏直諫、疏救房琯,作詩能夠紀實寫真、垂訓百世,無論道德、文章,均得到后世普遍認可。日本近世杜詩學大興,杜詩被“推為詩史,又尊為詩中之經”④,杜甫本人也成為當時日本最受歡迎的詩人之一。正是在此背景下,大典顯常才會萌生祭杜之心。
除上述傳統影響外,同時期中國正流行的壽蘇會,亦對大典顯常的“遨頭”祭杜有所推動。清代首倡壽蘇會者雖有爭議,但宋犖(1634—1713)與翁方綱(1733—1818)二人無疑對壽蘇會的擴散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宋犖以詩“招邀名士肅下拜,小滄浪掛笠屐圖。黃雞花豬薦夙好,亦有蜜酒盈杯盂。左圖右書歊寶氣,霓旌仿佛來云衢”,確定了壽蘇會的基本形式。而翁方綱自乾隆三十八年(1773)舉辦第一次壽蘇會后,“年年臘月拜坡公”①,極大地推動了壽蘇會在東亞范圍內的傳播與流行。對比清代的壽蘇會與大典顯常的“遨頭”祭杜,可以發現兩者形式存在極大的相似性。一般而言,祭祀活動主要是設齋、設供、拜像等,但大典顯常祭杜還包含“陳其集冊”并集會作詩。這與壽蘇會“左圖右書”、率諸生致祭的場景如出一轍,并且二者都盡量維持一年一度的頻次,唯一的不同在于忌日與生日的差異。一方面,杜甫的生日沒有詳實記載,壽杜之舉便無從展開,大典顯常只能將“遨頭”日視作杜甫忌日,作為開展紀念杜甫活動的固定日子。另一方面,在佛教時空觀下,忌日何嘗不是另一種“生辰”②?因此,我們認為壽蘇會啟發了大典顯常的“遨頭”祭杜行為。
無論是對傳統的繼承,抑或對壽蘇會的接受,大典顯常“遨頭”祭杜的根本緣由仍在于其對杜甫的高度認同。大典顯常雖為方外之人,但其早年跟隨儒者宇野明霞(1698—1745)學習,早已涵養了一身儒者風范。其為《明霞遺稿》作序稱:“蓋(明霞)嘗謂道之弘而世之憂,君子所志。吾豈為道而遠人者乎?當今之時,毋論不得出而從政,移風易俗,即退而序詩書,循循然善誘。”③稱贊其師為君子,以憂世弘道為己志,進則從政推動移風易俗,退則著書勸獎他人向道之心。這樣的志向與杜甫何其相似!身為弟子的大典顯常當然會受到影響。況且,大典顯常出身臨濟宗本山相國寺,自然會接受該宗“興禪護國”④的思想。小皛文鼎說他“生涯八十余年,所做一切都是護法傳道的熱情和欲救世間的精神所進發的結果”③,此可謂其一生之寫照。此外,大典顯常還是一位詩人,盡其一生注詩、解詩、作詩。其于詩,偏好“能言所欲言”“情實自出”的真詩。杜詩“無意不可入,無事不可言”③,且情真意切,令人動容,顯然符合這一標準。因此,大典顯常對杜甫的人格與詩歌都十分認同且推崇。
另需注意的是,盡管大典顯常在天明二年之前也作過一首關于“遨頭”的詩,但其開始年年設“遨頭宴”則始于天明二年。天明二年的四月十九日對大典顯常有特殊意義,因為這是他在對馬島度過的第一個“遨頭”日。此前,他曾以“幺膺薄劣”“羸疾怯弱”“老境日迫”①為由多次請辭“碩學”之任而不獲許,無奈于天明元年五月抵達對馬島正式接任對朝外交事務。大典顯常長期往返京都、江戶兩地叢林,而此時年過花甲的他卻不得不立身于孤懸在外、土地貧瘠的對馬島,與一干舊識相分隔。他在此年的“遨頭宴”寫道:“溪上遨游多把酒,島中詞賦足開筵。寂寥羈旅誰相問,唯有聲聲蜀魄傳。”(《四月十九日擬浣花遨頭宴同諸子賦》其三)縱然對馬島上也能吟詩作賦、把酒開筵,但大典顯常依然感到孤獨,在杜鵑的一聲聲“不如歸去”中,羈旅之思愈釀愈甚。其島上送人詩中,有“余亦浮杯意,何當向遠空”(《送義聞師還尾張》)、“東林秋月暫相攜,無奈歸期不可睽”(《送鎮師還尾張》)③之句,去國懷鄉之情溢于言表。而杜甫寓居草堂,同樣經受著“力盡望鄉臺”(《云山》)、“歸路恐長迷”(《散愁二首》其二)④的痛楚。而二人所處時代均可謂“國步猶艱難”(《送韋諷上閬州錄事參軍》)③:杜甫身逢安史之亂,大典顯常亦身處民怨沸騰的“田沼時代”⑥。因此,對馬島時期的大典顯常對成都時期的杜甫尤其共情,對此時的杜詩亦格外傾心。其祭杜詩開篇便云:“遠客羈棲海島隅,還同書劍在成都。”(《遨頭日祭少陵》)③可見,正是對杜甫的感同身受,推動了大典顯常的“遨頭”祭杜。
四、大典顯常涉“遨頭”詩中的草堂世界
乾元二年(759)末,杜甫輾轉來到成都,寄居草堂寺數月后,終于在朋友的幫助下,在草堂寺旁、浣花溪畔營造了住所。此即后世眾所周知的成都杜甫草堂。杜甫《堂成》詩中寫道:“暫止飛烏將數子,頻來語燕定新巢。”借飛烏、語燕表達了自己終于結束漂泊生涯,攜妻子入住新居的喜悅之情。盡管此地并非杜甫故鄉,此時國家仍然多難,杜甫本人也仍受到貧窮和身體欠安的困擾,但相比此前的流離失所、野果充饑,這已是一個相對能夠令人接受的局面。也正因此,草堂期間的詩歌大多有著“開朗化”③的特質,這在此前或此后時期的杜詩中難得一見。可以說,草堂使杜甫心情得到了一定的平復,這是草堂對杜甫的獨特意義。
因為杜甫與草堂的密切關聯,后世詩人無不向往草堂。但由于江戶幕府實施鎖國政策,大典顯常無法像鐮倉、室町時期的前輩那樣人華巡禮,沒有機會一睹草堂形貌。因此他只能通過比擬與想像的方式,在身邊重構心目中的草堂。歷覽大典顯常涉“遨頭”詩,可明顯發現有關草堂的想像貫穿其中。單以“草堂”二字人詩者,便有“西蜀江山一草堂”(《四月十九日浣花遨頭見饋因賦》)、“想像當年一草堂”(《四月十九日擬浣花遨頭宴同諸子賦》其二)、“禪居坐似草堂中”(《四月十九日擬浣花宴滿山生亦至分韻得東字》)、“草堂花徑幾逢迎”(《四月十九日浣花遨頭辰祭杜工部因有作》)、“草堂千古戀遺風”(《丙辰四月十九日攜諸子泛舟…作遨頭宴分韻東》)①,更遑論還有以草堂風景、所有物入詩的情況。大典顯常正是通過對杜甫草堂的比擬與想像,構筑了一處虛擬的草堂:這既是其寄托個人情感的一處精神空間,又是其構建社會關系的一處交往場所。
首先,“草堂”是大典顯常寄托哀傷的精神空間。如前所述,由于遠離故鄉與舊友,異鄉之感一直籠罩著對馬島時期的大典顯常。此時大典顯常對杜甫格外共情,他初到對馬島的第一個秋天,便有感而作《秋興八首》,其序稱:“余既到津島(筆者注:對馬島之別稱),自夏度秋,風土之所殊,時物之所改,不能不感于懷而詠于口。”②這不是對杜甫的模仿,而是與杜甫相同處境下的悲慨。也正因此,作為杜甫漂泊人生中歇腳點的草堂,也成為此時大典顯常消愁的精神空間。這里有美酒:“白瓷乍似韋家乞,清酒何須郫縣沽。”(《遨頭日祭少陵》)③此二句用杜甫故事:草堂初建時,杜甫曾向韋班乞白瓷碗,而再歸草堂時,杜甫對郫筒酒頗為回味。對馬島亦產白瓷,可沽清酒,大典顯常亦可體會草堂生計。這里有佳鄰:“禪居坐似草堂中,也道為鄰錦里同。”(《四月十九日擬浣花宴滿山生亦至分韻得東字》)④錦里先生是居住在草堂以南的友人,杜甫詩中曾稱贊他“多道氣”③,而大典顯常的鄰居“滿山生”也是一位頗有古風的賢士。這里還有詩歌:“遙憶遨頭浣花宴,爭如是處作詩多。”(《四月十九日擬浣花遨頭宴同諸子賦》其一)草堂不僅是現實居所,更是由一首首詩歌塑造成的虛擬空間。如果沒有詩歌,即便置身現實的草堂,也無法到達真正的“草堂”。大典顯常一次次將自己所處空間想象為草堂,跨越時空拉近了自己與杜甫的距離,異鄉之感由此得到一定程度的慰藉。
其次,“草堂”是大典顯常與朋友共同追念杜甫的場所。大典顯常全部涉“遨頭”詩均是在與他人交往中賦成的。尤其在其交卸職務,回到熟悉的京都與江戶后,大典顯常仍盡力維持一年一度的“遨頭”祭杜,并延請諸詩人參與其中。此時的涉“遨頭”詩中幾乎不見負面情緒,大多表現與友朋共度佳會的歡愉之情。如“不許蓬門延俗客,詩篇且共爾曹裁”(《鴨河寓居擬邀頭宴同諸徒賦得來字》)、“勝地多吟料,把毫意更迷”(《四月十九日會北山夕佳亭擬遨頭宴得八齊》)、“地似浣花來系骶,人如攜酒去從公”(《四月十九日攜諸子泛舟作遨頭宴分韻東》)、“白發猶存世,青衿共忘年”(《己未四月十九日遨頭宴與諸子集不忍池》)①等。詩人們相聚于此,般舟載酒,無論緇素,裁詩論文,不計少長。以丙辰(1796)年石濱之亭舉辦的“遨頭”祭杜為例,是年參與且有詩歌存世者還有大典顯常的方外至交天沼恒庵( 1744-1810(2) )。茲引二人詩如后。
大典顯常《丙辰四月十九日攜諸子泛舟隅田河淹留石濱之亭作遨頭宴分韻東》:
草堂千古戀遺風,何隔佳期日本東。地似浣花來系骶,人如攜酒去從公。不須皓首沖泥怯,可是滄浪入曲工。休向溟蒙愁勝會,漏天好使蜀中同。③天沼恒庵《四月十九日雨,同諸子邀大典禪師游石濱之亭擬浣花遨頭宴探韻二首》:
勝會侵泥出北門,江村聊擬浣花村。草亭邀錫愁云合,沙岸停船垂柳昏。采去香芹隨野膳,沽來曲米滿春樽。殷動蜀鳥飛鳴處,恰好堪招杜子魂。
杜子遺篇氣最高,遨頭此日慕風騷。真前奉薦人如在,醉后參禪世自逃。對雨應同曾住蜀,觀魚且似見招濠。幽情欲慰游方久,泥濘慚令策杖勞。④與會諸人以地似浣花、漏天同蜀、杜甫遺篇等元素在日本復現了草堂世界,又以設供、拜象、招魂等儀式強化了與杜甫的聯系。詩中所用語詞也多與杜詩相關,如“皓首沖泥怯”語出杜句“虛疑皓首沖泥怯”③,“香芹”“招濠”均為杜甫在《陪鄭廣文游何將軍山林十首》中所使用的意象。同氣相求的詩人們以參與“遨頭”祭杜的方式一同進入草堂世界,尋求對杜詩審美的認同與共鳴。
五、余論
連年的“遨頭”祭杜,加深了大典顯常對杜甫的感受,其《杜律發揮》中許多精到的觀點或許便得益于此。同時,“遨頭”祭杜也在京都、江戶等地擴大了杜甫的影響,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江戶時代杜詩學的發展。不過,以我們目前的閱讀范圍與檢索手段,并未發現大典顯常之外的“遨頭”祭杜行為①。這一方面是因為津阪東陽及時指出“遨頭”為杜甫忌日屬“臆度失考”②,另一方面則是大典顯常的方外身份難以對儒林產生持續的影響。天沼恒庵曾與友人共同為大典顯常設八十歲壽筵,原本定于大典顯常生日五月初九,卻因公務沖突,改期至四月十九的“遨頭”日。可見,在儒林友人看來,“遨頭”日成為了大典顯常的專有之日。故大典顯常圓寂后,“遨頭”祭杜也迅速消歇。
責任編輯 羅姝鷗
“Aotou” : The Du Fu Devotion of Japanese Monk Otani Kenjo
Shen Rukang
Abstract: The term“Aotou”in Song dynasty poetry and notes,often associated in the records with Du Fu’s thatched cottge,was later misinterpreted as referring to a day of recreational banquets related to Du Fu. In the mid-to-late Edo period,the Japanese monk Otani Kenjo profoundly revered Du Fu to the point that a secondary misinterpretation led him to regard the“Aotou”day as Du Fu’s death anniversary,during which he held annual banquets and composed poems to commemorate him.The tradition of venerating wise figures in East Asian society and the mid-Qing period trend of Shousu gatherings both influenced Otani Kenjo’s“Aotou”commemoration of Du Fu; yet,the true driving force behind its implementation was his empathetic connection with Du Fu and his poetry. In his“Aotou”poems,Otani Kenjo reconstructed the world of Du Fu’s thatched cottage to express his personal emotionsand share hisaesthetic identification with Du Fu’s works.
Key words:Aotou;Otani Kenjo;Du Fu;Han Poetry;Ja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