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筆墨程式的解構與創新

摘要：文章深入探討中國畫筆墨程式的歷史演進、解構與創新的實踐路徑以及文化再生的策略。筆墨程式作為中國畫的核心語言體系，承載著豐富的美學準則和文化基因。然而，在當代藝術實踐中，程式固化與激進創新的矛盾日益凸顯。通過分析傳統筆墨程式的發展脈絡，揭示其在當下面臨的挑戰，并探討當代藝術家通過材料實驗、技術解構和文化融合等途徑對筆墨程式進行解構與創新的實踐。同時通過傳統基因激活和國際話語建構實現文化再生的多種途徑，強調在全球化與數字化背景下，中國畫筆墨程式需要在守護本體與突破邊界之間尋求動態平衡，以傳承和發揚其獨特的藝術魅力與文化價值。

關鍵詞：中國畫；筆墨程式；解構創新；文化再生

一、傳統筆墨程式的歷史演進與范式固化

（一）程式的生成邏輯

中國畫筆墨程式作為歷經千年傳承的核心語言體系，承載著“骨法用筆”“氣韻生動”等經典美學準則。其發展脈絡清晰且內涵不斷豐富，自宋代郭若虛提出“六法”作為繪畫創作與品評建立的重要準則，至黃賓虹總結“五筆七墨”，筆墨程式始終在動態發展中延續著中國畫的文化基因。筆墨程式的發展是歷代畫家在實踐中不斷探索與積累的結果。早期的筆墨更多側重于造型手段，如通過中鋒、偏鋒等用筆方式以及濃墨、淡墨等用墨技巧來界定物象的輪廓。在五代，荊浩第一次提出“筆墨”的概念，強調筆與墨的相互配合，以筆法造其型、以墨法取其質，實現“氣韻俱盛”的藝術效果，如其《匡廬圖》中精到的用筆與獨特的水墨暈染方法相結合，成功塑造出山體的立體感和厚重感。此后，歷代畫家在繼承前人經驗的基礎上，不斷發揮筆墨的性能，將其從具體的形象中提煉出來，演變成一種獨特的符號性表現形式——筆墨結構。這種結構體現中國畫獨特的審美認知方式和觀察方法，通過線面造型的手段來塑造意象，經過筆墨語言的調配形成畫面中具體的藝術形象。

然而，在當代藝術實踐中出現了兩大顯著矛盾。一方面，程式固化致使創作深陷“仿古泥淖”。以明清肖像畫為例，其在服飾描繪上存在明顯的平面化缺陷，缺乏對現實質感與空間感的有效呈現。這主要是因為畫家在創作過程中過度拘泥于傳統的筆墨程式，未能根據時代發展與審美需求進行創新和突破，導致作品缺乏生動性和真實感。另一方面，激進創新引發“去筆墨化”爭議。部分新水墨作品僅將筆墨當作一種材料符號，摒棄筆墨所蘊含的文化內涵與精神氣質。這種現象的出現，一方面是對傳統筆墨程式的一種反叛，試圖擺脫其束縛，追求更加自由和個性化的表達；另一方面也反映出一些創作者對中國畫傳統的理解不夠深入，未能真正把握筆墨的文化內涵和藝術價值，從而導致作品在形式上雖具有一定的創新性，但在精神層面上卻顯得空洞和膚淺。

筆墨程式作為一種藝術語言，其本質是服務于藝術創作和表達的。它既具有相對的穩定性，又具有動態的開放性。穩定性體現在其承載中國畫的傳統美學準則和文化基因，是歷代畫家在實踐中形成的寶貴經驗，開放性則體現在其能夠隨時代的發展和藝術家的創新而不斷豐富和發展。

（二）程式的僵化危機

黃賓虹的“五筆七墨”體系堪稱中國畫筆墨程式的集大成者。“五筆”包含平、圓、留、重、變，著重強調用筆的力度、節奏與變化；“七墨”涵蓋濃、淡、破、漬等墨法，注重墨色的層次與韻味。這一體系不僅系統總結了傳統筆墨技法的精髓，還為后世提供了極具操作性的范式。黃賓虹在《山水冊頁》中多次運用“積墨法”，通過層層積染，使畫面呈現深邃、厚重的層次感，充分彰顯“五筆七墨”在實踐中的高度融合。董其昌提出“以筆墨之精妙論，則山水決不如畫”，將筆墨程式從單純的技術層面提升至美學高度。他認為，筆墨不僅是描繪自然的手段，更是藝術家精神境界的直觀體現。以董其昌的《秋興八景圖》為例，作品以簡練且富有韻律的筆觸和淡雅的墨色，營造出山水的空靈意境，使筆墨本身成為獨立的審美對象。董其昌運用中鋒用筆，線條流暢而富有彈性，如“折釵股”般圓潤而富有力度。以淡墨為主，通過墨色的濃淡變化和虛實相生表現出山水的層次感和空間感。這種美學觀念深刻影響明清文人畫的發展，使筆墨程式在文人畫中占據核心地位。

明清時期，《芥子園畫譜》的廣泛普及推動了筆墨程式的傳播。畫譜通過步驟分解，詳細講解山水、花鳥、人物的繪制方法。“樹分四岐，石分三面”的程式化教學，使初學者能快速掌握基本技法。然而，這種程式化教學方式也導致創作中出現機械模仿的現象。以清代畫家王翚為例，他的作品雖技法精湛，但過度依賴《芥子園畫譜》的程式，缺乏對自然造化的直接觀察，致使畫面缺乏新意，陷入形式主義的泥沼。王翚在《仿古山水圖》中嚴格按照《芥子園畫譜》中的程式進行創作，畫面中的山石、樹木、云水等元素都遵循固定的模式和套路，雖然在技法上無可挑剔，但是缺乏對自然景觀的深入觀察和獨特感受，導致作品缺乏個性和創新。這種機械模仿的創作方式，使得王翚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失去藝術的生命力和感染力。

徐悲鴻對明清人物畫的批評，深刻揭示了程式化導致的寫實能力退化問題。他指出，明清人物畫存在“開臉一式一樣”“童子一笑即老”的弊病，藝術家過度依賴固定的表現模式，使得人物形象缺乏個性與生命力。明代畫家陳洪綬的《水滸葉子》，盡管技法高超，但對人物面部表情和姿態的程式化處理，使其失去對現實生活的真實反映。

明末清初畫家石濤在《畫語錄》中提出“搜盡奇峰打草稿”，強調藝術家應回歸自然，從自然中汲取靈感，而非一味模仿古人。其《黃山圖》以獨特的筆法和構圖打破傳統的程式化表現，生動展現了自然山水的氣韻。突破程式化需要藝術家回歸自然，重新審視傳統與創新的關系，在自然中尋找創作的源泉與動力。

傳統筆墨程式的生成與固化是中國畫發展的重要特征。黃賓虹的“五筆七墨”體系、董其昌的美學觀念以及《芥子園畫譜》的教育傳承，共同構成筆墨程式的技術規范與美學準則。然而，程式化的過度依賴也導致創作困境與審美疲勞。徐悲鴻對明清人物畫的批評以及“四王”摹古畫風的僵化，揭示了程式化危機的深層原因。未來，藝術家需要在傳統與創新之間尋求平衡，使筆墨程式在當代語境下煥發新的生命力。

（三）解構與創新的實踐路徑

1.材料實驗：從媒介突破到語言重構

當代藝術家通過引入巖彩、丙烯等非傳統材料，打破水墨畫單一媒介的限制，實現語言重構。周京新的《水滸人物》系列將丙烯與水墨巧妙結合，通過色墨沖撞解構傳統的暈染程式。丙烯的厚重質感與水墨的流動性形成強烈對比，既保留水墨的韻味，又賦予作品強烈的視覺沖擊力。這種材料實驗不僅拓展水墨的表現力，還為傳統筆墨程式注入新的活力。周京新的這一系列作品，憑借綜合材料的創新運用，將傳統水墨與現代藝術融合，吸引了眾多觀眾與評論家的關注。周京新通過創新材料的運用，不僅在視覺上打破傳統水墨的單一性，更在藝術語言上實現重構，使作品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找到新的平衡點。

數字技術的介入為水墨藝術開辟全新的創作維度。谷歌DeepDream算法通過模擬黃賓虹的皴法，生成“算法山水”，突破手工筆觸的局限。在2022年“數字水墨”展覽中，藝術家利用AI生成的山水畫，不僅再現黃賓虹的筆墨精髓，還通過算法優化實現畫面的動態變化。這種數字媒介轉譯的方式，使水墨藝術擺脫傳統創作手法的束縛，為水墨藝術的發展提供新的方向。通過DeepDream算法生成的“算法山水”，不僅在視覺效果上具有獨特的美感，更在藝術創作理念上實現突破。

2.技術解構：從程式摹寫到觀念再造

在2023年全國美展中，藝術家李綱創作的《水墨變量》系列作品，通過調整算法參數生成多樣化的皴法效果，既保留傳統筆墨的審美特征，又融入數字技術的創新邏輯。這種技術解構突破程式摹寫的局限，為水墨藝術提供全新的創作方法論，使藝術家能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找到新的創作平衡點。李綱的作品通過算法參數的調整，實現傳統筆墨程式的多樣化呈現，使作品在保留傳統韻味的同時，也展現出獨特的現代藝術風格，為水墨藝術的創新發展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方法。

徐冰的《背后的故事》通過光影投射解構傳統山水程式，實現“虛筆實景”的空間悖論。作品利用光影在透明介質上投射出山水畫的視覺效果，觀眾在正面看到的是傳統山水畫，而在背面則發現這些圖像是由日常雜物拼貼而成的。這種跨媒介敘事方式不僅挑戰傳統筆墨的表現形式，還引發對藝術本質的深刻思考。徐冰通過這種創新的創作手法，打破傳統筆墨程式的束縛，使作品在視覺上呈現出獨特的藝術效果，同時也引發觀眾對藝術創作和藝術本質的重新思考，為水墨藝術的創新發展提供了新的視角和方向。

3.文化融合：從本土話語到全球表達

林風眠將立體派構圖融入仕女畫，以幾何線條重構傳統衣紋程式。他的《仕女圖》系列通過簡化的幾何線條和平面化的色彩處理，既保留傳統仕女畫的優雅氣質，又融入西方現代藝術的構成理念。這種中西符號的嫁接不僅拓展水墨藝術的表現語言，還為中國畫在全球語境下的傳播提供新的可能性。蔡國強的《晝夜》通過火藥爆破在宣紙上形成“非可控皴法”，挑戰筆墨可控性的傳統。作品利用火藥的爆炸力在宣紙上留下隨機痕跡，既保留水墨的材質特性，又突破傳統筆墨的技法限制。這種實驗性創作不僅顛覆觀眾對水墨藝術的固有認知，還為中國畫的當代轉型提供新的方向。蔡國強通過這種創新的創作手法，使作品在視覺上呈現出獨特的藝術效果，同時也引發觀眾對藝術創作和藝術本質的重新思考。

二、文化再生

（一）傳統基因激活

第八屆杭州·中國畫雙年展通過“稽古振今”主題，證明臨摹并非機械復制，而是激活傳統“隱性基因”的有效途徑。參展藝術家通過臨摹宋元山水畫，提煉出程式化的構圖規律，再結合數字媒介重構畫面，形成既古雅又現代的視覺語言。這種“以古為新”的路徑，正如齊白石所言“學我者生，似我者死”，強調在傳承中尋找個性化表達，使傳統藝術在當代語境下得以重生和發展。近年來，“中國歷代繪畫大系”項目通過高分辨率數字化技術，對大量中國古代繪畫作品進行系統的整理和研究，為學術研究提供了豐富的資源。其通過巡展、公共教育等形式，讓更多人了解和欣賞中國古代繪畫的魅力，傳統繪畫基因得以在現代社會中廣泛傳播和激活。

（二）國際話語建構

谷文達的《簡詞典》將水墨程式轉化為觀念藝術，在威尼斯雙年展上引發跨文化共鳴。其以拆解漢字筆畫為符號，將東方筆墨與西方裝置藝術融合，挑戰傳統水墨的邊界，又以“文化轉譯”的方式讓西方觀眾理解中國藝術的精神內核。水墨程式通過全球化的語言重新詮釋，成為中國文化輸出的重要載體，推動中國畫在全球范圍內的傳播與發展。

（三）文化再生的更多可能性

數字技術與傳統藝術的結合為傳統藝術的再生提供了新的可能性。通過虛擬現實（VR）和增強現實（AR）技術，觀眾可以沉浸式地體驗古代繪畫和雕塑作品，感受其獨特的藝術魅力。數字技術還可以用于修復和保護古代藝術品，延長其生命周期。

跨媒介傳播為傳統藝術的再生提供了新的平臺。通過短視頻、直播等形式，傳統藝術作品可以更廣泛地傳播到年輕一代中，激發他們對傳統文化的興趣和熱愛。與此同時，促進傳統藝術和現代藝術的交流與融合，推動傳統藝術的創新發展。

三、結語

中國畫筆墨程式的解構與創新，本質上是文化基因的“現代轉譯”。在全球化與數字化浪潮的推動下，這一傳統藝術形式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挑戰與機遇。一方面，我們需要守護中國畫的本體特質，如書法用筆的線條美感、臨摹傳統的技法傳承，這些都是千年文化積淀的精髓，是連接我們與歷史的橋梁。另一方面，我們也要積極突破邊界，擁抱AI技術、跨媒介敘事等新興手段，為筆墨程式注入新的活力與時代內涵。

通過教育革新、技術賦能與生態重構，千年筆墨程式將在數字時代煥發出新的生機。我們既不能固守“筆墨中心主義”，陷入傳統的窠臼，也不能失去自身的文化根基。而應在全球語境下，讓水墨成為連接過去與未來的文化橋梁，傳承和發揚中國畫獨特的藝術魅力與文化價值。這需要藝術家、教育者、學者以及整個社會的共同努力，以開放的心態、創新的思維和扎實的行動，推動中國畫在新時代更好地傳承與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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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亞靜（2000—），女，漢族，河北邯鄲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國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