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李漁家居造物中的“貴活變”思想

摘要：文章以清代李漁著作《閑情偶寄》中“居室部”和“器玩部”的造物實踐為研究對象，通過分析“貴活變”思想產生的原因，進而搜集“貴活變”思想在造物實踐中的具體表現，分為因“主”而變、因“地”而變和因“時”而變三個方面，初步探索這一思想對當下設計的啟示，從而創新并豐富當下的設計。

關鍵詞：貴活變；李漁；閑情偶寄；造物；思想

“貴活變”原意指器物不應固定擺放在一個地方，而是要不定期靈活更換它們的位置，以獲得一種新的視覺感受。這一思想不僅豐富李漁的工藝觀，更完成其自身的嬗變，使其造物思想在設計領域占有一席之地。

一、“貴活變”思想產生的原因

所謂“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人是時代的產物，故其思想必然與時代緊密相連。同時，人具有主觀能動性，擁有改造客觀世界的能力和選擇的權利。故“貴活變”思想產生的原因可分為兩方面：一是時代原因，二是個人原因。

（一）時代原因

藝術家也是社會的一部分，是生活在一定時代的社會形態之中的。我們研究李漁在家居造物中的“貴活變”思想，自然也離不開認識他所生活的時代。時代原因是復雜的，在此從政治原因、經濟原因和文化原因三方面來綜合分析其思想產生的時代原因。

第一，在政治上，李漁一生跨明清兩代，生于明萬歷年間。無論是在中國的封建社會歷史上還是在明代的歷史中，萬歷年都可以稱為一個轉折點。至清代，統治者為加強思想、文化控制，大興文字獄。《閑情偶寄》便著于清初文字獄頻發，李漁目睹“科場案”“哭廟案”“莊氏明史案”等一系列矛頭針對漢族知識分子的壓制之后。第二，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清初期采取休養生息的政策，經濟有所好轉。李漁變賣伊山別業，在金華小住一段后，約于清順治八年（1651）遷居杭州，開啟其創作道路的新階段。至康熙時期，社會經濟恢復，明末文人的悲痛也隨著時間而淡化。隨著社會經濟的好轉，達官貴人急需頗具匠心的設計以彰顯自己的品位，李漁的設計也就應運而生。第三，文化原因。李漁深受儒家文化影響，《周易》作為儒家的最高經典，自然便與李漁的思想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系。《周易》的“易”，謂變化，所謂“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李漁不僅將該原則運用到為人處世之中，更是在設計中處處體現這一變通之理。

（二）個人原因

李漁，字笠鴻，號笠翁，清代戲曲理論家、作家。初名仙侶，字謫凡，號天徒。宗譜尊稱“佳九公”，浙江蘭溪人。在人生階段，他經歷家道中落、屢屢落第等，這些豐富的生活經驗是其進行藝術創作的基礎，可歸結為形成李漁“貴活變”設計思想的個人原因。具體可分為家庭原因、落第經歷和個性人格三個方面。

第一，家庭原因。一個設計師的設計思想體現其考慮問題的方式，這與他的家庭教育是分不開的。李漁父輩為藥商，幼時家境富裕，但身處明清易代之際，不得不面對兵亂與災荒。成家之后，李漁有妻妾及子女、姬婢數十人，又喜種花養草、游山玩水。為了維持如此龐大的家庭開銷和滿足自己的愛好，他不得不身兼數職——文人、書商兼劇團老板。同時他又悉心調教喬、王二姬，組建以二姬為臺柱的家庭戲班，常年巡回各地為達官貴人演出，收入頗豐。原生家庭的沒落、妻妾的助益這兩個方面也直接促成了他變通的性格。第二，落第經歷。李漁早年受到儒家文化的影響，意氣風發，有著較為強烈的功名意識與道德關懷。他在明末曾考中秀才，但鄉試屢試未中，明亡后遂不復應試。其設計同樣與他的學習經歷是分不開的，處處彰顯文人之思，有的甚至是直接為文人而設計的。第三，個性人格。個性人格并不是一成不變的，這一點在李漁的身上體現得頗為明顯，其個性人格的轉變大致可以明亡為界分為兩個階段。袁宏道提出，世間有四種人——“玩世”“出世”“諧世”和“適世”。筆者認為，李漁在明亡之前大致屬于“諧世”的個性人格，明亡之后他放棄科舉，轉變為“適世”的人格，走上了一條變通之路。

二、“貴活變”思想的表現

如果說寫詩是“借物以明道”，那么設計則是“造物以見思”。李漁的“貴活變”思想是呈現在具體的設計實踐之中、落實在具體的造物之上的。在此借助“居室部”和“器玩部”中的具體設計來詮釋“貴活變”思想的表現，大致可分為因“主”而變、因“地”而變、和因“時”而變三種。

（一）因“主”而變

“主”，即主人。設計師受人之托完成設計任務，需要在設計實踐之前與主人溝通，了解主人的需求，才能展開設計。好的設計不僅要做到合乎其理，更要做到合乎其主。決定主人設計需求的主要是主人的經濟條件，在設計中的含義可引申為造價的有限。李漁在設計時常會考慮到若主人因造價不足而無法達到他所表述的那種情況，如何用相差甚多的成本達到相似的效果或作用。以下以“居室部”和“器玩部”有關因“主”而變的設計為例，對其分別進行簡要分析。

1.藏垢納污之物的設計

對于如何使房屋變得“精潔”，李漁頗有研究——“欲營精潔之房，先設藏垢納污之地”。對于藏垢之物的設計，李漁也是別出心裁：“故必于精舍左右，另設小屋一間，有如復道，俗名‘套房’是也。”他認為一定要在房屋的左右加蓋一間小屋，用來放置一些來不及處理的物品，比如書房的廢棄物、女子的脂粉等。隨后他又提出“如貧家不能辦此，則以箱籠代之，案旁榻后皆可置”的看法，如果家貧不能蓋“套房”，就用箱子代替。

2.假山的設計

李漁不僅對竹子情有獨鐘，也對石頭青睞有加。他曾寫道：“以人之一生，他病可有，俗不可有。”隨后他提出醫治此病的方法——“得此二物，便可當醫”，“二物”分別指竹子和石頭。他提出“貧士之家，有好石之心而無其力者，不必定作假山”，貧寒人家喜歡假山卻沒條件建造的，不一定非要做假山。“一卷特立，安置有情，時時坐臥其旁，即可慰泉石膏盲之癖”，拳頭大小的石頭，無論單獨擺放在何處，只要安置得有情有趣，經常在旁邊坐臥，也可以滿足對泉水山石的嗜好（見圖）。

（二）因“地”而變

李漁自認為“生平有兩絕技”：“一則辨審音樂，一則置造園亭。”李漁建造園亭的秘訣就是“因地制宜”，“地”即地理原因、位置。他的設計常常不拘泥于一定的模式，每部分都力求親力親為，使游客們充分感受到他的匠心。同時，李漁十分講究器物的陳設，“安器置物者，務在縱橫得當”。書中關于因“地”而變的設計涉及兩處，筆者在此對其進行逐一分析。

1.房屋朝向與通風的設計

一般來說，“屋以面南為正向”，然而不一定都能做到，故“面北者宜虛其后，以受南薰”，正面朝北的房屋就要在后面留出空地，以接受南風。同理，“面東者虛右，面西者虛左”，正面朝東的要在右邊留空，正面朝西的要在左邊留空。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東、西、北皆無余地”，那么就要“開窗借天以補之”。如果東、西、北面都沒有空地，便要開窗戶來補救。

2.石壁位置的設計

李漁在書中寫道，石壁不一定要建在山后，只要“取其地勢相宜”，即只要與地勢相宜就行。“或原有亭屋，而以此壁代照墻”，或者原來就有亭和屋，用石壁來代替照墻也很方便。

（三）因“時”而變

“時”，即時間。《考工記》提出“天有時，地有氣，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為良”這一設計原則，然而本文的“時”并不是上述的“天時”，筆者將它命名為“物時”，即將“天時”落實到具體的設計物上。以下為書中“居室部”和“器玩部”有關因“時”而變的設計的記載，筆者對其進行簡要分析。

1.隔板的設計

李漁在“器玩部”中講到幾案的設計時，詳述其原創設計——隔板。冬天火爐旁的幾案是必不可少的，然而“火氣上炎，每致桌面臺心為之碎裂”，火氣上升，時間久了，總會把桌面臺心烤碎，于是李漁就想出一個辦法來解決這個問題。“當于未寒之先，另設活板一塊，可用可去，襯于桌面之下，或以繩懸，或以鉤掛，或于造桌之時，先作機彀以待之，使之待受火氣，焦則另換，為費不多”，天變冷之前，另做一塊可拆卸的板子，把它襯在桌面下。用繩子或鉤子把它懸掛起來，或者在做桌子的時候，先做一個機關來放置木板，在它受熱氣變焦之后，再換一塊，這樣花費不多。

2.家居陳設設計

李漁認為家里用到的東西，如果終年放在同一個地方難免乏味、缺乏生機，緣由則是“眼界關乎心境，人欲活潑其心，先宜活潑其眼”。李漁舉例：“譬如造屋數進，取其高卑廣隘之尺寸不甚相懸者，授意匠工，凡作窗欞門扇，皆同其寬窄而異其體裁，以便交相更替。”比如建造幾間房子，選幾間高低、寬窄差不多的房間，讓工匠把它們的窗欞門扇做得寬窄一致，但式樣不要一致，這樣可以互相交換。李漁又提出，把低處的物品放到高處，或是將遠處的物品放到近處，又或是將兩件原來隔得很遠的物品放在一起。

三、“貴活變”思想對當今設計的啟示

由于李漁身處特殊的歷史時期，關于他的研究曾被批判和否定。經過白話文運動和新文化運動后，對李漁及其相關思想的研究才重新開始。李漁“貴活變”的設計思想直接影響他在設計領域的一系列創新設計，因為活變所以得以創新。李漁也曾在書中提出“不喜雷同，好為矯異”，這種求變求新的心態在當下設計中仍具有一定的積極影響。筆者根據上文中“貴活變”思想的表現，將它對當今相應設計的啟示一一列出，分別為“造物須謀主”“造物須謀位”和“造物須謀時”。

（一）造物須謀主

“主”，即主人。設計的對象是產品，但設計的目的并不是產品，而是滿足人的需要。設計可以說是人的需要的產物，是滿足人對產品及其他非產品的需要的產物。人的需要是多方面的，不同的人群有著不同的需要。具體到每一個人的需要，一是個性化的需要，二是一個人的需要也是不斷變化的。這在李漁的《閑情偶寄》中也多有例證，如在設計藏垢納污之物的時候，第一個辦法是可設“套房”，退而求其次的辦法是用箱籠代替。文后還有一個為他這樣的文人量身定制的溺器，就是在書房旁邊的墻上挖一個小孔，中間嵌一根竹子，利用竹子中空的特性，將其改造為一種溺器。如此一來，文人的寫作思路便不會因方便之事被打斷，既可以使主人“不出戶庭”，又可以“穢氣罔聞”。

（二）造物須謀位

“位”，即地理位置、方位。李漁在書中提及“因地制宜”，其影響因素可以分為兩方面，一是自然特征，二是人文特征。在書中李漁主要側重于第一個方面，因自然特征的一部分即地理特征的不同導致設計的不同。書中在談到石壁擺放的位置時，李漁認為這并無定式，只要與地勢相宜就可以。李漁在設計活動中，強調遵循自然規律，順應自然，在這個基礎上做到天為我用，“而天不能窘我也”。

（三）造物須謀時

李漁在《閑情偶寄》中，不僅詳述設計的制作方法，更為可貴的是，他一并提供在使用一段時間后可能會出現的問題及其解決方法。器物隨著時間的變化可能會出現部分零件損壞的問題，如何用最低的成本解決這個問題，從而獲得最好的使用效果，也是他考慮在內的。也就是說，他的設計并非靜止的，而是基于時間的流動處于變化之中。因為時間在變，器物的性質也在改變，我們講求“經久致用”，就是要設法在流動的時間中使器物依然保持良好的使用效果。李漁便是考慮到這一點，并將其運用到自己的設計之中。如書中提到幾案上的隔板設計，設置一個活隔板以防止幾案中間被火爐烤裂，更換隔板的成本自然要比更換幾案少得多，是多數人家經濟實惠的不二選擇。

李漁深知藝術化生活的艱難，但他還是選擇一種藝術化的生存方式，做到“知世俗而不世俗”，著書分享他的設計，讓讀者或效仿或創新，讓他們的生活也變得更加藝術化。在《閑情偶寄》的“居室部”和“器玩部”中，貫徹“貴活變”思想的設計尚有筆者未能發現的，或是筆者已發現卻又不知如何分類的，抑或是“言不盡意”的。李漁的這種求變心態，不僅使其設計經久不衰，更是他能在亂世中生存下來的秘訣。正所謂“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貴活變”的思想對當下設計仍有一定的啟示意義，需要更多地發掘和研究，以此豐富當下設計的理論、創新當下設計的實踐。

參考文獻：

[1]李軼南.中國古代設計思想概要[M].南京：東南大學出版社，2022.

[2]周明初.晚明士人心態與文學[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22.

[3]葉朗，朱良志.中國文化讀本[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6.

[4][清]李漁.彩圖全解閑情偶寄[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

[5]李硯祖.生活的逸致與閑情：《閑情偶寄》設計思想研究[J].南京藝術學院學報（美術與設計版），2009（06）：33-41+233-234.

[6]徐世中.論李漁的創新求變心態[J].哈爾濱學院學報，2008（06）：69-73.

作者簡介：

趙少巖（1999—），女，漢族，河北邯鄲人。在讀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設計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