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文章聚焦濟寧漢畫像石中的“玄猿登高”圖像。研究發現:在類型方面,依據猿猴登臨的建筑形制以及它自身特征的分類多種多樣;在文化內涵上,與漢代升仙思想、宗教信仰緊密相連,體現社會各階層追求,為研究漢文化提供新的視角與重要參考。
關鍵詞:濟寧漢畫像石;“玄猿登高”圖像;漢文化;藝術特色
一、漢代“玄猿登高”源流考
漢代流行“升仙”學說,從漢初的“無為而治”到之后的“明章之治”,這一時期呈現出一種強烈的、和諧的社會氛圍,并印證“道法自然”的思想觀念。1980年出土于山東省嘉祥縣滿硐鄉宋山村的許安國祠堂頂石畫像石,上有題刻曰:“調(雕)文(紋)刻畫,交(蛟)龍委蛇,猛虎延視,玄蝯(猿)登高,獅熊戲,眾禽群聚,萬狩(獸)云布。上有云氣與仙人,下有孝及賢仁……賈(價)錢二萬七千。”題刻碑文中專門提及“蛟龍”“玄猿”等眾多奇珍異獸齊聚一堂,說明在漢代社會生活中極有可能豢養“猿”等,以至于在漢代手工業作品中出現眾多奇珍異獸的裝飾紋樣。
夏商周時期,猿的形象已經出現在各類文獻記載中。《藝術類聚》引《抱樸子》曰:“周穆王南征,一軍盡化,君子為猿為鶴,小人為蟲為沙。”將“猿”“鶴”描述成偉岸的君子形象,因此“猿”也被后世引申為具有高尚純潔品德之人。猿作為君子和隱士的形象,在魏晉南北朝及隋唐時期得到進一步確立。在唐代李隱的《楚江漁者》中,老猿化身為漁者垂釣楚江,游歷人間,“猿”“隱”在此合二為一。唐代吳筠的《玄猿賦》也流露出強烈的“慕猿思隱”傾向,他在進士落第后隱居南陽。天寶初被召至京師,請隸人道門。后入嵩山,師從道教上清派法主潘師正,受授上清經法。雖曾得唐玄宗賞識,但仍固辭塵俗,終老山林。在《玄猿賦》中,吳筠盛贊玄猿“壽同靈鶴,性合君子”的特質,認為人應如猿,逍遙自適,族類相親,如此世界將重歸純樸簡單、自然和諧的黃金時代。在漢畫像石圖像中,還經常出現猿與鶴相伴于闕頂或亭臺樓榭頂部的設計。高羅佩通過研究商代甲骨文和周代篆書,結合《爾雅》中對猩猩、狒狒、猱等五種靈長類動物的考辨,認為“猱猨”應為猿。《山海經·南山經》曰:“又東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屈原《九歌·山鬼》的“啾啾兮夜鳴”是早期關于猿啼聲的描寫。猿在漢代是貼合士大夫審美取向的動物,由此奠定它在靈長類動物中的地位,并將猿鶴對舉,構建起廣受后世文人藝術家青睞的猿鶴組合。高羅佩認為,猿鶴這兩種動物皆善吸氣,鳴聲似琴,姿態優雅,品性高潔,能激發文人的創作靈感,因此,“猿鶴配”成為高潔的君子品性的代言物。漢代社會普遍存在豢養“猿猴”的可能,形成“崇猿”的社會風氣。高羅佩經研究,推測猿猴受到人們喜歡主要緣于其品性純潔和善解人意。
在民間信仰領域,猿猴在古代文化中常被賦予特殊的寓意。漢代民眾將玄猿視為具有神秘力量的生靈,其登高之舉可能寓意與神靈的溝通、對祥瑞的祈愿或是對家族福澤的追求。這一圖像成為我們洞察當時民間信仰體系中動物崇拜、神靈觀念以及“天地人交感”思想的關鍵切入點。
二、濟寧“玄猿登高”漢畫像石的考古發現
出土的“玄猿登高”圖像漢畫像石主要分布在濟寧轄區的嘉祥、鄒城、曲阜等受儒家文化影響較深的地方。曲阜是孔子故鄉,為儒家思想發源地,自古以來就是儒家圣地;嘉祥是孔子弟子曾子的故鄉,如今仍有“曾廟”旅游景區;鄒城誕生大量儒家經學代表人物,如匡衡等。筆者根據考古發掘和文獻記載,對濟寧目前已發現的“玄猿登高”圖像畫像石進行統計(見表)。
根據統計發現,濟寧涉及“玄猿登高”圖像的畫像石共有26通,其中嘉祥武氏祠、濟寧市博物館、鄒城孟廟等地集中分布,其他地區零星分布。“玄猿登高”圖像畫像石突出登高場景,內容主要集中在“亭臺樓榭”“盛大祭祀活動”等場合。猿猴攀爬樹木與山巒,象征登高,追求精神升華。部分圖像中,猿猴與其他元素如鳳凰、鹿、人物互動,反映神話傳說與道教內容(圖1)。猿猴形象通常位于畫像石整體形象中心偏上部分,處于亭臺樓榭頂部(圖2)、山林與山峰頂部、樹木上部(圖3),部分圖像采用對稱構圖手法,具有較強的裝飾性。猿猴象征智慧與靈性,其登高行為代表對更高境界的追求。猿猴形象可能與《山海經》中的靈獸有關,反映漢代人對“道法自然”的追求。墓葬漢畫像石中的裝飾圖案,“玄猿登高”圖像既可能用于表明墓主人的身份地位及精神追求,也可能用于祈求墓主人“靈魂升天”及辟邪。通過對這些漢畫像石的統計與分析,我們可以更好地理解漢代社會的思想觀念、藝術追求和文化傳統。
三、“玄猿登高”圖像的類型分析
(一)“玄猿登高”圖像的分類依據
1.建筑類型維度
在漢代,樓頂、闕頂、榭頂等具有不同的等級象征意義和功能用途。樓頂作為普通建筑的頂部,是較為常見的登高對象。一般民居的樓頂相對簡單,可能只是起到遮風擋雨和居住者日常活動的延伸空間作用。而官宦府邸或富貴人家的樓頂則可能在建筑裝飾和規模上更為講究,其欄桿、屋脊等部位的設計更為精致,猿猴登臨其上,可能暗示著對較高社會地位或美好生活環境的一種向往。
闕頂在漢代具有重要的禮儀和象征意義,多立于宮殿、廟宇、陵墓等重要建筑之前,代表莊嚴和權威。猿猴登上闕頂,或許寓意能接近神靈或權貴,獲得特殊的力量或地位。闕頂建筑結構復雜、雕刻精美,猿猴在其上的動作和姿態更能凸顯其靈動與不凡。
榭頂通常是建在高處的觀景或休閑建筑之頂,周圍環境優美,常伴有水池、園林等景觀。猿猴登臨榭頂,可能與享受自然、追求閑適生活相關,反映漢代人對休閑娛樂生活的一種憧憬。
登臺在漢代也是一種重要的建筑形式,常用于祭祀、表演等公共活動,具有較高的開放性和公共性。猿猴登上臺頂,可能象征參與社會活動或在公共場合中展現自身能力,與社會交往和群體活動有一定聯系。
樹木作為一種自然的登高載體,在漢畫像石圖像中出現,體現猿猴與自然的緊密聯系。樹木在古代文化中常被視為生命的象征,猿猴攀樹可能寓意對生命活力的追求以及對自然力量的親近,同時也反映漢代人對自然生態的觀察和理解。不同的樹木種類在漢文化中也具有不同的寓意,如松柏象征長壽,猿猴攀松柏可能進一步強化長壽、吉祥的含義。
2.猿猴自身特征維度
從猿猴的數量來看,單個猿猴登高圖像可能側重于表現個體的能力、勇氣或獨特的精神追求。它可能象征個人在追求某種目標時的獨立奮斗,如追求長生不老、“靈魂升華”等。其動作和表情可能更加專注和堅定,展現出一種孤勇的氣質。
家族式猿猴登高圖像,即畫面中出現多只具有明顯年齡和性別差異且關系密切的猿猴,這種圖像往往蘊含著家族昌盛、子孫繁衍的寓意。比如成年猿猴帶領幼猿猴登高,可能表示家族長輩對晚輩的引領和傳承,期望家族不斷發展壯大,延續后代。在姿態上,成年猿猴可能表現出保護、引導的動作,而幼猿猴則呈現出好奇、學習的神情。
群體式猿猴登高圖像中,眾多猿猴聚集在一起登高,象征社會群體的團結和力量,反映漢代社會中人們對集體凝聚力的重視。群體中的猿猴可能有協作、呼應的動作,如一只猿猴伸出手去拉另一只猿猴,共同向上攀爬,體現互幫互助的精神,暗示在社會生活中人們需要依靠群體的力量來實現共同的目標,如抵御自然災害、建設家園或追求社會繁榮等。
(二)不同類型圖像的特征
1.猿猴肢體動作與表情神態
當猿猴在闕頂回首顧盼時,它的身體可能微微扭轉,頭部轉向后方,手仍然緊緊抓住闕頂的裝飾部分,另一只手可能做出示意或探索的動作。這種姿態或許寓意猿猴在接近神靈或權貴的象征空間時,對周圍環境的謹慎觀察,也可能暗示在追求精神升華或社會地位提升過程中,表現出審慎而又充滿期待的情緒狀態。
榭頂昂首嘶鳴的猿猴,它會站立在榭頂的高處,頭部高高揚起,嘴巴張開發出叫聲。其身體挺直,四肢穩固地支撐在榭頂平面上,展現出一種自信的氣勢。這種表情神態可能象征猿猴在優美的環境中宣示自己的存在,在享受自然與休閑的同時,充分表達一種對美好生活和自身地位的滿足,反映漢代人對閑適、自在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登臺的猿猴若表現出歡快跳躍的動作,表情則是興奮和愉悅的,并伴隨一些活潑的手勢。這體現出猿猴在公共活動場所的積極參與和活力四射,暗示漢代社會中人們在公共生活中充滿熱情和活力,積極參與各種社交、祭祀或文化活動,追求豐富多彩的精神文化生活。
2.周邊環境元素解析
云氣繚繞的環境在漢畫像石圖像中是仙界氛圍的重要象征,云氣通常以流暢的線條、飄逸的形態呈現,環繞在猿猴和建筑周圍。當猿猴在云氣中穿梭登高時,仿佛置身于仙境之中,強化其作為升仙使者或與仙界有密切聯系的角色。云氣的存在也使畫面更具神秘色彩,暗示靈魂進入一個神秘而美好的世界,體現漢代人對長生不老和“靈魂不滅”的信仰與追求。
四、結語
通過對“玄猿登高”圖像的類型分析,我們可以更深入地理解漢代文化所蘊含的豐富內涵,包括建筑文化、社會觀念、宗教信仰和審美趣味等,為進一步探究漢代社會的精神世界和文化傳承提供重要的圖像依據。
盡管社會階層不同,但在對美好生活的追求方面,貴族和平民存在一定的同質性。貴族階層憑借其豐厚的財富和優越的社會地位,追求長生不老、永享榮華富貴的生活。在“玄猿登高”圖像中,他們要求工匠更加精細地刻畫玄猿的形象以及周圍的仙境場景,使用更昂貴的石材和更精湛的雕刻技藝,以彰顯其身份的高貴和對永生的強烈渴望。而平民階層雖生活困苦,但同樣期望能擺脫現實困境。通過對“玄猿登高”圖像主題與文化內涵的深入剖析,我們能更加全面地了解漢代的社會文化、宗教信仰和民眾的精神世界,進一步認識到這一圖像在漢代文化體系中的重要地位和深遠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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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梁洪燕(1988—),女,漢族,山東濟寧人。碩士研究生,文博館員,研究方向:文物保護與管理,文物鑒定與研究。
張鵬(1984—),男,漢族,山東汶上人。專科,文博助理館員,研究方向:文物保護與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