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土重遷”余溫下的漢代河西移民

中圖分類號：K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0-0013-04

Hexi Immigrants in the Han Dynasty： Homeland Attachmentand Reluctanceto Relocate

Sun Yi

（SchoolofMarxism，KashiUniversity，Kashi844000）

Abstract：PeopleintraditionalChinesesocietyhaveastrong pursuitofresidentialstability.Inafixedregion，peoplesustainaliving forgenerationswithlitlechange，formingastrongsenseofhomelandatachmentandreluctancetorelocate.However，gasroots commoners，asthemostvulnerable group，areoftenrestrainedbystatepowerandhavetorelocatewhenthegovermentforcehemtodo so.Themigrationsubjectsaeqitedivere，coveringprisoners，thehomeless，toseaectedbydisasters，ighrankingoficials，and nobles：Iodertosuresmothelocationtegverentouldintroduceoespondngincentivepolcies，suchasnightodand andproperty，andexonerationAndthesameistrueforHexiimigrantsintheHanDynastyAsafrontierarea，Hexihadthemost garisonimmigrants，whoensuredthesecurityof thenorthwestemborderoftheHanDynastyThegradualdevelopmentandgrowing stabiltyofHexiregionwiesedmorespontaneousimmgrants，owereoriginallcalledas“guest”Throughthefortsofigants duringthe Western andEastern Han Dynasties，Hexiregion was fulldevelopedandbecamean important partofthe Han Dynasty.

Keywords： homeland attachment and reluctance to relocate； the Han Dynasty；Hexi region； immigrant

“安土重遷”思想在中國傳統社會中備受人們看重，其主要體現在人的情感方面。長期在某一個區域生活，逐漸會形成區域共同體，在這個共同體內部，共同的語言、共同的經濟、共同的文化是人們所看重和依賴的。如果離開故土，離開這樣一個穩定的共同體，情感上則會失去依托。在編戶齊民政策下，民眾的遷徙受到政府的主導，選擇性較小，這就引發了安土重遷的問題。學界對這一問題有相關研究，一部分研究集中于觀念的產生、中國傳統耕織社會的影響以及統治者的需求層面；還有部分研究認為中國傳統社會中安土重遷受到經濟社會影響之后逐漸淡化；更有學者認為此觀念阻礙了中國經濟社會的發展等。這種觀念確實存在上述問題，但在中國傳統社會當中，民眾的民主性較小，一定程度上左右其流動的是官方政府，政府為實現國家的大一統，往往會打破安土重遷思想對人身的束縛，這在秦漢時期的移民過程中具有較多案例，因而對于這種思想主導下的漢代河西地區移民有必要進行探討。

一、秦漢時期的“安土重遷”

在定居的農業社會中，背井離鄉大概是一般人最不得已和最難忍受的事情之一，定居的農業社會使人傾向安土重遷。絕大部分的農民如果不是因為天災人禍或人口增殖的自然壓力，通常都不輕易離開故王，這種社會習性最早從盤庚遷殷開始。

在兩漢史籍中，對于安土重遷有較為深刻的認識。太史公在《史記·貨殖列傳》寫道：“關中自汗、雍以東至河、華，膏壤沃野千里故其民猶存先王之遺風，好稼穡，殖五谷，地重，重為邪?！盵1]3261又寫道：“齊帶山海，膏壤千里，宜桑麻…地重，難動搖?！盵1]3265太史公所言地重，難動搖，核心是關中地區土地肥沃，人們不愿意離開繁華的關中地區，受經濟條件影響較多。王符在《潛夫論·實邊》篇中寫道：“且安土重遷，戀慕墳墓，賢不肖之所同也。民之于徙，甚于伏法。伏法不過家一人死爾。諸亡失財貨，奪土遠移，不習風俗，不便水土，類多滅門，少能還者?！盵2]王符之言中民眾對于安土重遷的看重，或謂故土難離，是因為這種離別是永久性的，遷徙后原有土地被征收，宗族祭祀體系斷層，入新地后需移風易俗，重新適應環境，因此新地多么富饒都難以成為民眾的向往之地。所以經濟環境，社會風俗成為人們腦海中揮之不去的遷徙羈絆。

正是由于民眾安土重遷的固有思維，導致被一些人所利用，成為自己起兵謀反的由頭。武帝元狩元年（公元前122年），淮南王劉安謀反，苦無不安的情勢可以利用。中郎伍被獻上一計，鼓動民怨，而這種民怨恰恰觸動了百姓的底線一安土重遷。當時，伍被對淮南王講當今社會安定，諸侯沒有異心，百姓生活安樂，也無怨氣，朔方王地肥美，遷徙民眾不能夠充實其地，可向中央上書，遷徙郡國的貴族、犯罪之人前往，這樣就會民怨四起?！翱蔀樨┫唷⒂氛垥憧黎罴澳妥镆陨希钥盍畛?，家產五十萬以上者，皆徙其家屬朔方之郡。益發甲卒，急其會日。又為左右都司空上林中都官詔獄書，逮諸侯太子及幸臣如此，則民怨，諸侯懼，即使辯士隨而說之，黨可以徼幸?！盵3]2174

即使民眾抗拒這種背離鄉土的行為，但在國家強制手段下仍然不得不進行遷徙。秦代，就“遷”而言，則是一種刑罰。睡虎地秦墓竹簡《法律答問》載，“害盜別徼而盜，加罪之。何為加罪？五人盜，贓一錢以上，斬左止，又黥以為城旦；不盈五人，盜過六百六十錢，黥鼻以為城旦；不盈六百六十到二百廿錢，黥為城旦；不盈二百廿以下到一錢，遷之。求盜比此?！盵4]“遷\"在秦代與、劓、斬趾等肉刑以及城旦等徙并行的一種刑罰方式。到漢代，“遷”以“徒”代之，不在謂遷，故漢代的“遷”即遷徙，并無他意。從以上材料我們可以得出遷移人口的一種一“刑徒”，刑徒由于犯罪受國家強制管控，遷移戍邊、勞作任由政府安排。同時，在罪犯戍邊的行動中，可以為自己減輕罪行，故而刑徒在安土重遷思想下的移民中具有主動性，更不難發現安土重遷的固有思維在一定利益條件驅使之下是可以動搖變化的。

因家庭發生變故，如災害的毀壞，無田產者。在政府的號召之下，他們也是較為積極的遷移對象。元狩四年，山東水災，“徙貧民于關以西及充朔方以南新秦中七十余方口。衣食皆仰給縣官，數歲假予產業。使者分部護之，冠蓋相望。其費以億計，不可勝數?！盵1]1425由此可見，這解決了貧民的生活問題，或許有部分民眾不愿遷徙，但更多的貧民面對此種條件必會遷移，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

在中國古代社會當中，除了政府強制遷徙外，也鼓勵民眾進行自發遷徙。秦代鼓勵遷移的方式有“刑徒”免罪外，還有復除徭役和賜爵。秦始皇十八年時，始皇南登瑯邪，遷徙農民三萬余人至瑯邪臺下，遷徙民眾免除了十二年的徭役，至始皇三十五年又遷徙萬戶至麗邑，五萬多戶口至云陽，免除了十年的徭役。三十六年遷北河和榆中三萬家，條件是“拜爵一級”。通過授田、復除徭役、賜爵等方式都是為了動員民眾離開故土遷徙至新地并永久居住，保障帝國疆域內區域之間的穩定與平衡發展。賜爵這種方式尤為重要，這與人的社會身份相掛鉤，足以見得統治者為了國家發展使出渾身解數。中國古代王朝的形成結構與爵位是分不開的，在秦漢時期形成與完善的二十等爵制對當時社會產生了重要影響，人們非?？粗鼐粑唬粑环止倬襞c民爵，前面提到的賜爵即民爵，爵制上到中央，下到基層“里”，形成了一種穩固的社會秩序，并具有不可動搖性。這種賜以民爵，在遷徙新地區“里”的范圍中形成一個相對穩定的秩序，那么這兒就有一個問題，有爵者的民離開本地后爵位是否還在？從秦漢賜爵傳統來看，民爵一般都是積累而上，最高不過五大夫，這種“拜爵一級”應該是在原有基礎上積累的，否則賜爵一級不能夠吸引百姓進行大規模的遷徙，通過這種方式，使遷徙新地的居民形成一種穩定的基層組織，在新聚居地重新凝聚安土重遷之態勢。

“西漢最早的徙民記錄是高祖九年十一月，徙齊大族田氏、楚昭氏、屈氏、景氏和懷氏十萬余口于關中。”[5]這便是西漢的本強干弱之術，這些人本是社會中擁有社會、經濟和政治勢力的一群。將他們遷移關中，意味著他們必須離開原有的產業和地緣上的社會關系。雖然他們也是有所抗拒，但在國家手段之下，沒有理由拒絕遷移。在這幾需要提出一個遷移手段的問題“募民遷移”，雖曰用“募”，實際上是威脅利誘兼而有之。

漢朝也有政府的鼓勵性遷移。晁錯在移民實邊的建議中說：“臣聞古之徙遠方，以實廣虛也，相其陰陽之和，嘗其水泉之味，審其地土之宜，觀其草木之饒，然后營邑立城，制里割宅，通田作之道，正阡陌之界，先為筑室，家有一堂二內，門戶之閉，置器物焉。民至有所居，作有所用，此所以輕去故鄉而勸之新邑也。為置醫巫，以救疾病，以修祭祀，男女有昏，生死相恤，墳墓相從，種樹畜長，室屋完安，此所以使民樂其處而有長居之心也?！盵3]228 晁錯以為遷徙之地應是富饒之地，給居民修好完備的房屋，有完善的交通設施，兼具一定的醫療保障，如此則可使民眾長居于此，營造一種百姓樂于遷徙的氛圍。當然，晁錯之建議可謂上佳，但中國人骨子里的故土難離思想卻難以斬斷。

二、漢代河西地區的屯戍移民

上文提到秦漢時期的“安土重遷”，民眾對離開自己的故土十分抵觸，雖然有很多迫不得已的原因，但歸根結底是不愿意的。反觀河西地區的移民群體，很多則兼備了以上所提到的種種特性，如募民實邊、刑徒實邊等，伴隨著20世紀70—80年代出土的西北簡牘文書，對于這一問題做了很好的解釋，我們可以更全面地窺探漢時期向河西地區的屯戍移民。為何講屯戍移民呢，自漢武帝經略河西以來，漢代西北的邊境達到了該地區，因時常遭受游牧民族的入侵，故設置大量的屯戍候望系統，以備邊患。以下是出土簡牘所載戍卒來源：

第六燧戍卒東郡臨邑都術里滑赦 回EPT56：33

第十七燧戍卒南陽郡育陽樂居里李武EPC ：3

吞遠遂卒魏郡鄴東武成里馬病已年卅262·32

田卒淮陽郡長平市□里相□鴻十二月己已 出袍一領犬襪兩 19?41

觀以上簡牘文獻，發現為戍卒、田卒名籍，其記載方式為烽燧名 + 卒名 + 籍貫 + 爵位 + 姓名 + 年齡等方式。我們所要探討的重點為他們的籍貫，就以上所記載的籍貫而言則都是內地郡名，他們都是來河西地區進行服役人員。檢討整個西北簡牘，發現戍卒的來源分別為南陽郡、淮陽郡、魏郡、東郡、潁川郡、梁國、趙國、河東郡、陳留郡、河內郡、上黨郡、汝南郡、河南郡、瑯琊郡等內地郡國。

從簡文中我們也能夠發現他們的身份為田卒或戍卒，其在內地的身份是平民還是卒我們不得而知，畢竟身份地位較低，史籍不會有載，但就前面所提到的秦漢移民概況分析而言，應該包括內郡的士兵、平民與刑徒。關于刑徒在《居延漢簡釋文合?！?26?21 有所記載，“施刑桃勝之粟三石，十一月庚子自取”。這則簡文內容沒有列出人員籍貫，但并不影響我們判斷其為刑徒戍邊。在西北漢簡中，類似的情況還有很多，不做一一列舉，總之他們是一個特殊的遷徙群體，能說明漢代河西移民的現狀，更能體現出“安土重遷”思想在某些特定時期的被動存在。

在西北漢簡中，不光有戍卒、田卒戍邊性的移民，還有部分戍卒是帶有家屬的：

制虜隧卒周賢

妻大女止氏，年廿六，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子使女捐之，年八，用谷一石六斗六升大 子使男并，年七，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 凡用谷六石 《合?！?27?4

制虜隧卒張孝

妻大女弟，年卅四，用谷二石一斗六升大子未使女解事，年六，用谷一石一斗六升大凡用谷三石三斗三升少《合校》 55?25

通過分析簡文，會發現這些戍卒家屬由妻、子女構成，這可能為戍卒戍邊生活增添了一定的色彩。同時，以上簡為“卒家屬廩名籍”，其詳細記載了受廩家庭情況，具體涉及家庭人數、年齡、個人月用谷情況，依據這些內容而發放糧食。但家屬所領取的糧食是少于戍卒的，其原因一部分為家庭人口構成的不同，月食用量則不同。另一部分則是前面所提到的“貢獻”原因，徐揚杰說：“邊塞成卒糧食的配給只供維持基本生存，家屬不是戍邊主體，因之，相應待遇較低?！?戍卒帶家屬的情況不為多見，卻可以反映出屯戍活動下的移民，這種情形下的移民似乎受“安土重遷”思想影響較小，親情則成為最大的動力源泉，戍吏及其家屬的遷徙對于漢代河西地區的政治、經濟文化建設起到了推動作用，同樣也維護了邊塞地區的穩定。

三、民眾自發性移民

自發性移民指人民自愿移居河西地區，特點是無組織、小規模、零散地遷徙到河西地區。其遷移河西的前提條件是河西地區經濟出現繁榮局面?！毒友訚h簡釋文合校》 505?37A 記載此情形，“建平五年八月，廣明鄉嗇夫客、假佐玄敢言之：善居里男子丘張，自言與家買客田居作都亭部，欲取。按張更賦皆給，當取傳謁移居延，如律令，敢言之?！边@里所提到的“客”應是移居居延的外鄉人，他們為了到達居延地區而向戶籍所在縣申請通關文書“傳”。居延地區關于“客”記載簡文較多，其爭議也是最大。在傅筑夫、王毓瑚編《中國經濟史料·秦漢三國卷編》“奴客勞動”一節分述“奴隸之種類”，第一種是“官奴”，第二種是“私奴”，第三種是“奴客”[7]。薛英群認為“客并非奴隸，而是雇傭勞動者”[8]。本文中認為“客”即自行遷徙到河西地區之人，有因政治而來，有因商貿而來。

由于西漢大規模的開發河西，到了漢末東漢時期，河西地區經濟繁榮，李清凌在其著作中寫道：“古代西北經濟發展所走的路，從總體上說是以牧業為主帶動農業發展的牧農結合型經濟”[9]，正是對河西地區經濟情況的真實寫照。在這種情況下，移民規模更加宏大，上到達官顯貴，如竇融，他移居河西首先是因為其家族勢力早已扎根河西，在漢末動蕩社會，盤踞河西已達家族不滅，其次竇融認為“河西殷富”。東漢初期，中原大亂，內郡居民為了躲避戰爭遷往河西?！逗鬂h書·孔奮列傳》寫道：“遭王莽亂，奮與老母幼弟避兵河西。時天下擾亂，唯河西獨安?！盵10]另外，東漢以后，由于邊患，常常遷民內移，待邊患平定后遷出，民不愿，則政府強制，強制手段為“強迫庶民犯罪”；“毀壞民之建筑、民田”，乃強迫邊民離去，無所后顧，這是東漢政府強迫遷民的常用手段。毀壞建筑城郭等，雖有以防資敵之效，但是對貧困百姓來說則苦不堪言。

這種自發性的移民一定程度上沖擊了“安土重遷”的傳統思想，究其原因主要是受到中原地區戰亂或自然災害抑或個人主觀能動性的影響而自發性的遷徙，這同樣帶動了河西地區經濟社會的發展，也豐富了河西地區的群體結構。

四、結論

從民眾的“安土重遷”思想到移民河西，我們發現在國家政策的引領下，民眾的固有思維還是有所轉變的，國家智囊團為達到移民的目的，可謂大費周章，有鼓勵性也有強制性，從個人層面而言，遷移意味著背井離鄉，可謂痛哉。當然并不絕對，部分人對遷徙還是受個人主觀思想影響，這在一定程度上松動了“安土重遷”思想。綜觀整個移民種類，發現政府主導的移民有利于國家和民眾，或許有些政策的執行不當導致暴力型遷移出現，傷害了民眾，但我們不能就全盤否定。就漢代河西移民而言，不論是政府組織還是民間自發，都對河西的開發產生了重大的影響，保障了漢王朝西北邊境的安全，促進了絲路貿易的暢通，也促進了中原與邊疆一體化的發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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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傅筑夫，王毓瑚.中國經濟史資料：秦漢三國編［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259.

［8]薛英群.“客”非“奴”辨：對漢代農業輔助勞動者性質的分析[J].農業考古，1986（2）：66-71.

[9]李清凌.西北經濟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2.

[10]范曄.后漢書[M].李賢，注.北京：中華書局，1965：1098.

作者簡介：孫儀（1996—），男，漢族，甘肅通渭人，單位為喀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思想政治教育、中國史。

（責任編輯：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