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主性技術的倫理悖論

中圖分類號：DO;B82;B08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0-0027-04

The Ethical Paradox of Autonomous Technology

—Privacy Rights，Informed Consent，andLiability Wei Haitao Li Xiaoqing （School ofMarxism，Harbin NormalUniversity，Harbin 150025）

Abstract：LangdonWinerpositsthatautonomoustechnologyisabletoself-adjustandoperatebasedonitsowlogic，independent fromhumaninteractionHexaminestheutooyoftechnologyinreeaspcts：techologicaldrift，technologicalimpraties，and technologicalversedaptatelosoftchologialotrolseialallgesuchsrosioofprvacyghts，oa ofiformedconsent，andbluredmoralresponsibilty.Therefore，acomprehensiveeticaloversightframeworkandpublic-awarene mechanismareneeded tosafeguardthepublic’srightobefullinformedandinvolvedintechnologyAtthesametime，aclearoral responsibiltyalocationandacountabilitymechanismshouldbeestablishedtoupholdsocialequityandjustice，andtoachieveutual adaptation between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and ethical standards.

Keywords：autonomous technology；ethical paradox；protection of privacyrights；liability

一、何謂自主性技術

在持續演進的進程中，技術呈現出一種逐漸脫離人類控制的趨勢，開始依循自身的發展邏輯不斷前行，這一發展趨勢便是技術自主性。技術自主性的關鍵內涵并非效率提升與便捷性賦予，而在于其逐步掙脫人類掌控這一趨勢，展現出“自主性”，即技術的失控特性。自主性技術的這種失控特性引發了深刻且復雜的倫理悖論，具體表現為隱私權遭受技術系統的侵蝕、知情同意機制往往徒具形式，以及道德責任難以有效落實等一系列問題。

蘭登·溫納①將自主性技術定義為技術系統能夠依賴其自身的內在邏輯進行自我調整、優化與運行的特性。這些技術系統通過不斷學習、適應并自我改進，逐步不再依賴人類的直接干預。具體而言，智能算法和大數據分析能力使得技術系統能夠自主地對用戶行為進行預測和調節，形成一種新的社會治理方式。與傳統技術不同，自主性技術通過自身的反饋機制和算法，能夠在無需外部輸入的情況下自動優化并持續運作，這使得它們不僅僅是工具，更成為具備一定“控制力”的存在。在此基礎上，溫納進一步從技術漂遷、技術律令和技術反向適應這三個角度分析技術何以自主。

首先，關于技術漂遷，溫納指出，技術自開發之初便呈現無意識的走向，就像是漂流于汪洋大海一樣，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去預測它究竟會漂向何方，技術究竟會對社會產生多么大的影響，沒人能給出答案，這種技術所帶來無法預測的影響的現象被稱為“技術漂遷”1]。質言之，技術發展過程中充滿偶然性和不確定性，甚至可能引發新的社會、文化及倫理問題。

其次，基于對技術是如何無序碰撞之后，溫納提出了技術律令，他將技術律令表述為“技術是這樣的結構，它們運作的條件要求對其環境進行重建”[2]8。具體而言，新技術的出現需要與其他基礎設施共同發展，從而改變社會環境和日常生活的組織方式。技術的演進和普及往往需要新的社會、政治或經濟結構的支持，且這種需求會進一步影響人類社會的組織形式和行為規范。

最后，“反向適應這一概念是溫納從人的角度對技術自主性做出的考察。”[3]溫納將技術的反向適應表述為“引入技術手段所產生的一系列轉化最終導致了目的的轉化，目的被改造，以符合可資利用的手段的要求”[2]203。換言之，“技術的‘反向適應'是指人的目的反向適應于技術手段。”[4]技術原本是為實現某種人類目標而設計的，但隨著技術的自主化，它開始主導和改造人類的行為，這無疑會導致一些倫理危機的產生。

隨著技術逐步脫離人類控制，進人自主運作狀態，其內在的“自我賦能”特性成為技術失控性的核心。技術不再僅僅是工具，而是具備獨立運作邏輯和決策能力的系統，這一變化帶來了深刻的倫理挑戰，主要表現在隱私權的侵蝕、知情同意的形式化以及道德責任的模糊等方面。這源于技術自主性與傳統倫理的根本沖突。隨著技術的自我驅動能力和獨立性日益增強，技術不僅僅改變了生產力，還重塑了社會結構和行為模式。

二、自主性技術的倫理悖論

自主性技術的快速發展為社會倫理帶來了深刻的挑戰，具體體現在隱私權侵蝕、知情同意失效以及道德責任分配的模糊性上。這些問題不僅揭示了技術系統獨立于人類意志的復雜性，還暴露了技術對人類行為及社會價值體系的深層滲透。這種滲透使自主性技術成為當代社會倫理困境的核心來源之一。

（一）隱私權的侵蝕與數據控制的集中

隱私權的概念可追溯到1890年，當時美國法學家布蘭迪斯和沃倫在《哈佛法律評論》上發表了題為《隱私權》的文章，首次提出了這一理論，即“個人有權享有獨處的權利”[5]。此后，隱私權逐漸發展為一項獨立的法律權利，“每個人天然享有保護自己私人領域和私人信息的權利，這種權利不應因任何外在因素而被剝奪。”[5]但在數字時代，這一情況發生了變化，自主發展的技術對隱私權構成了前所未有的沖擊，特別是在大數據和人工智能領域。對此，溫納認為，在現代技術系統逐漸具備自主性后，不再單純依賴人類操作，而是通過復雜的算法和數據系統對個人信息進行深度剖析，這使用戶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持續監控。自主性技術系統所形成的數據掌控結構不僅涉及簡單的信息采集，更包括對信息流動和用途的全面控制。這種對數據的控制已逐步超越技術性需求本身，演化為一種“隱性權力”機制，使公民的隱私權在技術控制之下愈發脆弱。正如溫納所言，自主性技術在收集和處理數據時往往擺脫了人類的倫理約束，逐漸賦予技術系統和技術精英群體無形的“統治”能力，使得個體的隱私保護在技術高度集中面前失去保障。借助溫納的“技術漂移”概念，我們可以更清晰地洞察到自主性技術對隱私權構成的威脅和挑戰：技術的發展常常偏離最初設定的設計目標，最終導致應用偏差。例如，醫療健康大數據最初用于疾病預測和公共衛生監控，但在利益驅動下，這些數據逐漸被轉化用于商業化營銷和保險定價。這一現象表明，自主性技術系統在技術性操作上逐步偏離原有的人文倫理規范，造成隱私保護與數據安全的倫理沖突。因此，技術在自主化過程中逐步偏離其初衷，強化了隱私侵蝕問題的嚴峻性，成為現代社會在倫理層面的重大挑戰之一。

（二）知情同意的形式化

“‘知情同意'是指任何組織或個人在處理個人信息時都應當對信息主體進行告知，并在取得同意后方可從事相應的個人信息處理活動，否則該處理行為即屬違法，除非法律另有規定。”[6在當今數字化浪潮洶涌澎湃的時代背景下，自主性技術深度介入數據處理領域，給這一既定的知情同意規則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沖擊與挑戰。許多自主性技術系統通過大量專業術語和復雜說明將數據處理方式模糊化，導致用戶在未充分理解的情況下“默認”同意數據使用條款。這種不透明的協議設計直接削弱了用戶在自主性技術面前的知情權，使用戶被迫接受技術系統對個人信息的管理，而用戶的真實意圖和控制權卻在技術系統的自主運作中被掩蓋。諸如在各類APP初次啟用之際，往往強制要求用戶授予，如“聯系人、短信、位置信息”等諸多權限，否則將限制APP的正常使用。然而，對于這些隱私信息究竟在APP的何種特定功能模塊中被調用，應用方卻未向用戶予以明確闡釋，這一情形致使用戶在未充分知悉相關信息用途的情況下，被變相剝奪了依法享有的知情同意權，從而凸顯出在自主性技術語境下知情同意原則的現實困境與實踐挑戰。知情同意的形式化現象實質上反映出技術系統對用戶信息的高度不透明性，這種不透明性使得自主性技術系統的操作與公眾知情權之間形成了矛盾。知情同意的形式化在很大程度上破壞了技術倫理的基本原則，即自主性技術在應用中的決策逐漸脫離用戶意圖，使技術系統的倫理合法性受到質疑。因此，知情同意失效成為自主性技術帶來的重要倫理困境之一，這不僅涉及技術透明度的問題，還反映出技術邏輯對用戶權益的潛在壓制。

（三）責任歸屬的模糊性

隨著自主性技術的快速發展，其決策過程和行為表現逐漸擺脫了人類的直接控制，呈現出一種“自我賦能”的內在邏輯。這種變化使技術系統不僅是傳統意義上的工具，還具備了一定的獨立決策能力，能夠在特定情境下自主采取行動。然而，這種技術自主性的增強也使責任歸屬問題變得愈發復雜和模糊。以自動駕駛汽車為例，當汽車發生事故時，責任主體不僅涉及汽車制造商、軟件開發者和用戶，甚至還包括整個技術系統本身，傳統的責任分配機制顯然難以應對這類問題的復雜性。這種責任的不明確性一方面侵害了受害者的權益，另一方面也模糊了技術開發方與使用方的責任界限，進一步加劇了公眾對自主性技術的疑慮與不信任。更為復雜的是，自主性技術的決策不只受制于技術系統內部的運作邏輯，還受到開發者、用戶以及監管機構等多方因素的共同影響，形成了多元化和層次化的責任網絡。換言之，技術設計者需要對技術架構的初步設計負責，使用者在實際操作中承擔一定的風險，而監管機構則負有確保技術合規和安全的義務。然而，當技術系統發生問題時，多方交織的責任主體與模糊的責任邊界往往導致追責困難，凸顯了傳統倫理框架的局限性，尤其是隨著技術系統在決策中的獨立性不斷增強，責任的單一歸屬逐漸被一種復雜得多主體分擔模式所取代，這不僅對責任的具體分配提出了更高要求，也暴露出技術系統是否具備道德責任意識的倫理困境。

三、超越自主性技術倫理悖論的路徑選擇

自主性技術的迅猛發展不但給社會倫理帶來了極為嚴峻的考驗，還使得學術界與政策制定者越發重視如何構建行之有效的倫理框架，以此應對技術帶來的潛在風險。為應對自主性技術引發的倫理悖論，亟需建立系統化的倫理監管框架，不僅要保障公眾對技術擁有充分的知情權和參與權，還需明確道德責任的劃分及問責機制。通過這一框架，可以有效維護社會的公平與正義，實現技術發展與倫理規范之間的協調統一。

（一）建立倫理設計框架

自主性技術應在設計階段引入倫理考量，以確保技術的功能實現不損害社會的基本倫理規范。自主性技術的倫理框架應當超越傳統的“工具理性”范疇，深入考慮技術系統在實際運用中的社會影響。溫納強調，設計環節的倫理考慮尤為關鍵，因為技術一旦投放市場，其結構和應用方式便難以改變。因此，技術系統應在早期設計中納入倫理準則，將保護用戶隱私、促進社會公平等理念作為技術規范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框架應特別關注“技術律令”現象，即技術系統的運作規則逐漸影響并塑造社會行為。因此，在設計階段對技術律令進行預防性規約是確保倫理框架有效性的關鍵。具體而言，設計團隊應通過引入跨學科視角，將倫理學、社會學和法律等領域的專家納人技術開發過程中，以便從多角度分析技術的潛在社會影響。溫納認為，倫理設計框架不應只是對技術的簡單限制，而應是在技術開發中形成一套可操作的倫理準則。例如，在數據監控和自動駕駛領域，應當制定明確的數據處理透明度、用戶知情權保障和數據安全等操作標準，以確保技術在推廣中的可接受性。這種設計框架的引入不僅能夠提高技術的社會責任感，也有助于建立一種“以人為本”的技術應用導向，使技術創新與倫理標準之間形成良性互動。

（二）透明化的知情機制與公眾參與

知情同意和公眾參與是應對自主性技術帶來的倫理困境的核心措施。隨著技術的自主性和復雜性不斷提升，傳統的隱私協議和知情同意程序已不足以保護用戶的知情權。因此，溫納主張通過強化技術系統的透明性，以增強用戶對技術的理解和信任。同時，透明化的知情機制應貫穿技術系統的全生命周期，不應僅限于協議條款，而應通過動態的反饋機制，使用戶在技術運行和調整過程中能夠及時獲取信息。如此一來，公眾可以更好地了解技術的實際運作和數據使用方式，從而在技術使用上實現更廣泛的知情參與。那么，該如何實現知情機制的透明化？需要從提升用戶的知情權入手，加強技術系統的問責性和可控性，對技術系統的功能與運作邏輯進行公開，減少信息不對稱，以此建立其透明化的知情機制。此外，通過建立定期的數據公開制度、引入獨立第三方監督機構等方式，確保數據的處理方式在法律和道德上具備可接受性。最后，為提升公眾對技術系統的參與度，可以通過舉辦公開聽證會、公眾咨詢會等，廣泛收集用戶反饋，確保技術的應用與社會整體利益相契合。只有在多方參與下的技術決策機制中，透明化知情機制才能發揮出其應有的效能，便能有效地降低因技術精英把控以及隱性壟斷而引發的倫理風險，保障技術在健康、公正的軌道上發展與應用。

（三）明確道德責任與問責體系

自主性技術的倫理調控需要在責任分配上建立清晰的問責體系，以應對技術自主性帶來的責任模糊問題。鑒于自主性技術運行過程中所呈現出的獨立性特質，致使事故責任歸屬的界定愈發錯綜復雜，因此，有必要建立透明、合理的責任分配體系。這一問責框架需要明確各方主體的責任，以便在技術失控或失效時能夠迅速鎖定責任方。溫納認為，明確道德責任乃是重建公眾對自主性技術信任的核心環節。基于此，技術責任的分配不應局限于使用者，還應涵蓋設計者、運營者，甚至將技術系統本身納入其中。為實現這一目標，可以通過建立獨立的技術倫理委員會，專門負責審查與技術失誤相關的責任問題。該委員會的人員構成應體現多元性與全面性，涵蓋倫理學家、法律專家、技術專家以及用戶代表等不同領域的專業人士，以此確保在責任判定過程中能夠從多重視角進行綜合考量。委員會可根據具體情境進行責任審查，并據此提出相應的補救措施與懲罰機制。例如，若某自動駕駛系統發生事故，該委員會可以在分析事故成因的基礎上，將責任分配到技術設計者、軟件提供商及系統使用者，確保事故的處理具有透明性和公正性。此外，技術倫理委員會還可以通過發布年度技術道德責任報告，分析技術失控事件的發生原因，并提出改進建議，以最大程度降低未來類似事件的發生概率。通過這種道德責任的框架化管理，技術系統的獨立性可以得到有效的道德約束，確保技術自主性不會成為倫理責任的真空地帶，進而推動自主性技術在符合倫理規范的軌道上穩健發展。

四、結束語

隨著技術的自主性不斷增強，我們正面臨一場深刻的倫理考驗。自主性技術所帶來的隱私侵害、知情同意的形式化以及責任歸屬的模糊性，已成為當前社會和學術界亟須解決的重要問題。要應對這些挑戰，必須建立系統化的倫理監管框架，將倫理考量從技術設計的初期階段就納入考慮，確保技術在實現創新和進步的同時，不會損害人類社會的基本倫理規范和價值觀。只有通過透明化的技術操作、公眾的廣泛參與以及清晰的責任歸屬體系，才能確保自主性技術在未來發展的道路上走得更穩健、道德與合法。只有在技術與倫理的和諧共生中，科技的力量才能真正成為推動人類文明進步的正能量。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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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王利明，程嘯，朱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人格權編釋義[M].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20：419.

作者簡介：魏海濤（2001—），男，漢族，河北保定人，單位為哈爾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國外馬克思主義、科技哲學。李曉晴（1973一），女，漢族，黑龍江哈爾濱人，哈爾濱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西方馬克思主義。

（責任編輯：張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