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I046;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0-0157-04
On the Practice of Pound’ s Translation Thought from a Deconstructionist Perspective
—Taking Cathay as an Example Liu Peng (HanjiangNormalUniversity,Shiyan442000)
Abstract:Asarenownedtranslator,EzraPoundheldadeepappreciationforclasicalChinesepoetry,andhiswork Cathayis consideredoneofthemostnotableexamplesoftranslation.However,somecriticshavepointedoutthattherearesomeinaccraciesin Pound'stranslationDespitethishisorkmodiesdistictivepersoalstyle.Frodecostructiostperspctie,traslatioisot merelylanguagetransfomationbutather,itisacreativeprocessofrewritingandreconstructionWiththetranslationstrategyof foreignization,reatierewriting,andhemeneuticinterpretationPoundnotonlyretainstheculturalimageryandestheticaltyn clasicalChseetrutlsopoateseemetsfodeststhtisintoisslatios,erebypuigistaslatiouht intopractice.hisroachvialslasicalCinsetryndeancsteomucationdutalappreciationetwEaste and Western cultures.
Keywords:Ezra Pound;Cathay;deconstruction;translation
龐德的《神州集》被T.S.艾略特譽為“杰出的中國詩歌范本”,并稱贊其翻譯為一種前所未有的“創新表現,是新鮮的空氣”。然而,龐德的翻譯也引發了一些爭議。有批評者認為,他的翻譯更多是“假李白之名,抒龐德之情”,而非嚴格忠實于原文。盡管如此,龐德通過對作品的創造性改寫和翻譯,成功地將東方美學和意象引入西方文學,實現了對中國意象美的再創造。20世紀60年代,解構主義思潮興起引發了翻譯領域的革命,為翻譯理論和實踐注入了新的活力。解構主義顛覆了傳統翻譯理論中對“忠實”與“對等”的追求,轉而強調譯者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龐德的翻譯實踐與解構主義的核心思想不謀而合:他通過對原文的創造性改寫,賦予了詩歌新的意義和美學價值,這與解構主義強調的意義多義性相契合。龐德不拘泥于原文的字面意義,而是通過自己的理解和想象,重新塑造了詩歌的意象和情感,這種翻譯方式與解構主義對差異性和創造性的重視高度一致。
一、解構主義視域下的翻譯理論
20世紀60 年代,雅克·德里達(JacquesDerri-da)、羅蘭·巴爾特(RolandBarthes,1915—1980)、米歇爾·福柯(MichelFoucault,1926—1984)等著名理論家將批判的矛頭轉向結構主義。1966年,在霍普金斯大學舉辦的一次會議上,德里達明確宣稱結構主義已走向衰落,并對結構主義大師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ClaudeLevi-Strauss,1908—2009)的理論提出了質疑。1967年,德里達進一步對索緒爾的結構主義理論發起挑戰。他從“排除在場”和顛覆秩序人手,瓦解了形而上學的傳統形式,打破了邏各斯中心主義的二元對立觀念。在德里達之前,翻譯被視為一種穩定的二元對立關系,即能指與所指的對立、主體與客體的對立、原文與譯文的對立、作者與譯者的對立。傳統翻譯理論認為,原文享有絕對權威,而譯文依附于原文;原文作者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而譯者則是“戴著腳繚跳舞的舞者”。與傳統翻譯理論中的“等值說”“再現說”和“忠實說”不同,解構主義認為,“有調節的轉換”比“翻譯”這一術語更能反映翻譯的本質特征,因為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并不存在純粹的所指[1]。解構主義強調,文本的意義是開放的、多義的,原文的意義只有在譯文中通過“異延”得以延續、存活甚至再生。解構主義挑戰并顛覆了傳統的翻譯觀念,重構了一種全新的翻譯理論體系。
首先,解構主義認為,翻譯的過程是一個不斷發現原文文本的過程,尤其是挖掘文本自身價值與隱含意義的過程。因此,翻譯不僅是意義的傳遞,更是意義的轉換與調節。在解構主義視角下,意義并非唯一或固定,而是游移不定、多義的。意義通過不斷地“播撒”與“分解”得以生成,而翻譯則為這種播撒與分解提供了必要的在場。翻譯不再是簡單地將能指與所指一一對應,而是通過建立新的“意義鏈”,在播撒與分解能指的過程中拓展所指的范圍。
其次,解構主義對原文與譯文關系的理解與傳統翻譯理論截然不同。傳統理論認為,原文與譯文是對立的,原文是中心,譯文是附屬;而解構主義則認為,不是譯文依賴原文,而是原文依賴譯文。德里達指出,原文需要等待譯文去“發現”,原文的生命通過譯文得以“異延”和“再生”。因此,譯者所追尋的文本意義并非存在于原文之中,而是生成于譯文之內。原文的生命通過譯文得以延續,譯文成為原文存在的前提。譯者在翻譯活動中不再是被動的再現者,而是意義的重新創造者。這種觀點打破了原文意義的單一性與固定性,極大地豐富了原文的內涵。譯者不再是原文的奴仆,而是與原作者平起平坐的對話者,二者享有同等的權利。翻譯成為一種意義制造與創新的過程,正如德里達所言:“翻譯文本書寫我們,而不是我們書寫翻譯文本。”[2]因此,文本的定義實際上取決于譯文,而非原文。與此同時,譯者的角色和身份也發生了根本性轉變。譯者從傳統的奴仆和從屬地位中解放出來,從亦步亦趨地追隨原作者轉變為與原作者平等對話、共享權利的創造者。這種轉變不僅重新定義了翻譯的本質,也為翻譯理論和實踐開辟了新的視野。
二、解構主義視域下的龐德翻譯
(一)異延與龐德創造性翻譯
“異延”(Differance)源自法語單詞“todiffer”(區分)和“todefer”(延擱)。它表達三重含義:“區分”“延擱”和“播撒”。“異延”是一種原型差異,意味著空間和時間的差異,它是差異的本源,是差異之間的差異。由于能指和所指之間存在差異,原文的意義是不確定的,只有在特定的上下文中才能被確定。文本的意義并非單一或固定,而是游離不定的,可以被播撒和分散。一旦意義的本體被解構,原文的意義便依賴于譯文的表現,通過意義的播撒和分散得以延續。此時,譯者從“意義等值”的束縛中解脫出來,能夠充分發揮主觀能動性和情感能動性,基于自身的體驗和認知,進行創造性翻譯。在龐德看來,意義的表達具有無限的可能性,文本意義并非單一或固定,而是從單一走向多向。他認為意義是多義性的、游離的,譯者在翻譯過程中需要充分調動主觀能動性和體驗認知。意義只有在不斷地翻譯與再創造過程中才能被播撒和延續。龐德通過其非凡的語言才能,在翻譯中國古典詩歌時,創造性地運用了多種翻譯策略和方法,最大限度地保留了文化意象的差異,從而使原文的意義在譯本中得以延續。
(二)改寫與龐德創造性改寫
勒費弗爾(AndreLefevere)指出:“翻譯是一種改寫,改寫即操縱。”[3]他強調:“翻譯是對原文文本的改寫。所有改寫者,無論出于何種目的,都反映了某種意識形態和詩學。通過操縱文學,改寫在特定的社會中以一種特殊的方式發揮作用。”龐德在翻譯《神州集》的過程中,對原作進行了有意識的創造性改寫。他認為:“譯者實際上是在創作一首新的詩歌,這應屬于創造性寫作的范疇;我喜歡改寫,仿佛不知道原文的詞句,但要譯出原意。”[4]1914年,龐德梳理了費諾羅薩的筆記,《神州集》中收錄了其翻譯的19首詩。龐德選擇這些詩歌,是因為它們以離別、怨恨和戰爭為主題。費氏筆記中收錄的唐詩眾多,但龐德并未全部選取中國古代名人的詩歌,而是精心挑選了這19首。這些詩歌主要反映了“哀傷”與“反戰”的主題,與龐德當時所處的歷史背景和環境相吻合。龐德基于自身東方獨特的審美體驗,有意識地改寫了這些詩歌,旨在喚醒人們不再沉醉于維多利亞時代詩歌的腐朽之中,并踐行自己的意象主義理念。正如西方評論家休·肯納(HughKenner)所言:“《神州集》的詩歌組成了一首無人曾寫的挽歌式戰爭詩。”[5]龐德通過改寫創造了譯本,并通過這種改寫,傳遞了中國意象的獨特性。
三、解構主義視域下的龐德翻譯思想實踐
(一)異化策略實踐
解構主義認為翻譯是“存異”而不是“求同”。這是由于解構主義注重差異性造成的。存異就是看重翻譯過程中語言差異的部分,在翻譯的過程中,盡量把這種差異傳達出來。龐德專家休·肯納(HughKen-ner)曾說過,在龐德看來,翻譯與詩歌創作并沒有區別。他指出:“《神州集》之所以引人注目,是因為它堪稱一部英語作品,而不是漢語作品。”[6]自該書出版之日起,《神州集》便首先被認為是龐德本人的詩集,其次才是翻譯作品。在龐德看來,翻譯的目的,是再現原作中的精神,賦予它新的生命。達到這一目標的有效方法,便是采用讀者所熟悉的現代語言及形式,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歸化策略。但是龐德在運用歸化策略的同時,有意使用了異化策略。他用異化主要是想保留原詩中的異國情調,以便在創作和翻譯之間能夠達到一種平衡。龐德對有些人名和地名的處理方式,直接采用“音譯”,使得譯文節奏突然改變,語言可能因此而變得阻塞不通,但是龐德希望讀者能夠在這種突兀中感受到原詩在譯文中的存在和延續。
龐德在翻譯李白《送友人》運用了異化策略。整首詩歌寫得輕盈別致,不落俗套。全詩八句四十個字,卻給讀者呈現了一幅繪聲繪色、充滿詩情畫意的送別場景。詩人巧妙地將自然之美與人情之美融為一體。詩歌節奏明快、情深意切、境界高遠。龐德在翻譯這首詩的過程中,不同于其他詩人的翻譯方式,其最大程度地保留了原文的意象,通過幾乎對等的方式將原文中的意象移植到譯文中。“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Mind like a floating wide cloud/Sunset liketheparting ofold acquaintances)中的“a floating widecloud\"和\"sunset”則是采用意象并置的手法將原詩的內涵情思和深遠意境表現出來。文章中的連接詞“like”則使得語意關系得以明確。因為中國詩歌具有獨特的視覺表達方式,能夠比較直觀地呈現意象,這與龐德所倡導的“絕對不使用任何無益于呈現的詞”高度吻合。漢字的表意特性及其獨特的視覺形態,構成了漢語詩歌獨特的美學基礎。龐德在翻譯實踐中,充分把握了意象的視覺特征,不加修飾直接呈現詩歌的意象,創造了一種既忠實于原作精神又具有創新性的翻譯范式。這種翻譯策略不僅保留了原詩的視覺美感,更在跨文化語境中開辟了新的藝術表達空間。另外值得關注的是龐德對詩句“揮手自茲去”的翻譯。龐德將“揮手”翻譯成“whobowovertheirclaspedhands”他們在遠處拱手鞠躬。可見,龐德有意保留異國情調和文化意象,他認為中國古人的優雅舉止應該讓西方人知道并學習。因此龐德選擇異化策略是為了最大限度地保留中國古典詩歌意象和文化意象的獨特性,讓西方讀者感受到東方文化的魅力。
(二)創造性改寫和闡釋性翻譯法實踐
龐德在翻譯《神州集》時,采用了改寫。他曾指出:“我喜歡改寫,仿佛不知道原文的詞句,但要譯出原意。”在《神州集》的翻譯過程中,龐德最注重的是詩歌的節奏、意象和變化。他認為,翻譯詩歌不應過分強調詞句的直譯,而應最大限度地再現詩歌的情感和意象。由于龐德本人不懂漢語,他在原詩的基礎上進行了大量的創作和改寫,使得《神州集》呈現出一種被“粗暴”干涉的痕跡。龐德對此并不諱言。早在1912年翻譯意大利中世紀詩人紀多·卡瓦爾坎蒂的詩歌時,他就坦言:“如果要談論我在翻譯中是否使用了粗暴的手段,我只能為自己辯解,這些手法的運用多數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翻譯目的,與我想幫助讀者更好地理解原文的初衷是一致的。”在翻譯過程中,龐德會重新組織原文的句式,將其改寫成一首具有英文風格的詩歌。這種翻譯方法充分調動了譯者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被稱為“闡釋性翻譯法”(InterpretativeTranslation)。在翻譯李白的《玉階怨》時,龐德采用了闡釋性翻譯法。雖然詩名為“玉階怨”(theJewelStairs’Grievance),但全詩并無直接描寫“怨”情的場景,而是通過含蓄的意象和字眼傳達出深沉的傷感。前兩句寫主人公無言獨立于玉階,露水濃重,浸濕了羅襪,卻仍在癡癡等待;后兩句寫寒氣襲人,主人公回房放下窗簾,卻依然凝望秋月。前兩句通過久等表現主人公的癡情,后兩句則以月亮的玲瓏襯托其幽怨。全詩雖未直接寫“怨”,卻讓人感受到漫天的愁思,幽怨深邃,令人頓生憐憫。龐德在翻譯此詩時,罕見地使用了注釋。他在注釋中指出,“玉階”(Thejeweledsteps)揭示了詩歌的空間背景—宮殿;“羅襪”(gauze stockings)則暗示了主人公的身份—一位皇宮貴婦。通過“玲瓏望秋月”(Andwatchthemoonthroughtheclearautumn)中的意象,龐德進一步說明,主人公的抱怨與天氣無關,只因她早早起身,白露尚未完全染白玉階,卻已打濕了她的羅襪。龐德準確地把握了詩歌的意境,抓住了詩中表達孤獨與哀傷的情感詞匯,重新建構了與原詩風格一致的意境。在翻譯過程中,龐德仿佛穿越時空,突破了文化界限,充分調動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感知季白的所思所想,將詩歌的思想內涵表達得淋漓盡致。他運用自己非凡的語言才能,結合英語語音獨特的音韻系統,以緩慢低沉的音調和飽滿的元音,將主人公冷清凄慘的情感躍然紙上,引發讀者無限的聯想。闡釋性翻譯方法的運用是基于龐德對中國文化意象的深度體驗認知,從而使得龐德的譯文能夠脫離語言的外殼,對原文進行比較深刻的內在解構和闡釋,賦予譯文新的生命力。這種翻譯方法不僅保留了原詩的情感張力,還賦予了譯文新的藝術價值,展現了龐德作為譯者的獨特視角和創造力。
四、結束語
龐德在翻譯《神州集》時,通過異化策略、創造性改寫和闡釋性翻譯法的有機結合,成功地將中國古典詩歌中的意象美學傳遞給了西方讀者。翻譯的本質絕非簡單的文字符號轉換,而是一種深刻的文化交流與文明對話。龐德的翻譯實踐不僅是對原文的再創造,更是對中國古典意象美學的深度詮釋與重構。通過翻譯,既保留了中國古典詩歌的獨特韻味,又賦予了這些詩歌新的藝術生命,使這些作品在英語世界中煥發出新的光彩。龐德的翻譯不僅承載了文化精髓,促進了東西方文明的互鑒,也踐行了他獨特的翻譯思想,為跨文化傳播樹立了典范。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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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徐艷利.翻譯與“移情”:共產主義視角下的翻譯主體建構[D].鄭州:河南大學,2012.
[3]李冰梅.文學翻譯新視野[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138.
[4]吳伏生.漢詩英譯研究:理雅各、翟理斯、韋利、龐德[M].北京:學苑出版社,2012:403.
[5]祝朝偉.構建與反思[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43.
[6]陶家俊.論龐德《神州集》和《七湖詩章》中的神州生命精神架構[J].外國語文,2024(6):1-15.
作者簡介:劉鵬(1978—),男,漢族,湖北十堰人,博士,漢江師范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為翻譯及應用語言學。
(責任編輯:趙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