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自先秦至清代,歷代中原王朝持續有效的邊疆治理,對于中國國家形象的塑造發揮了重要作用。中國古代對邊疆地區采取豐富多元、因地制宜的空間治理措施,使得古代中國呈現出開放包容的國家形象;邊疆地區也是古代大規模移民的重要區域,在不同時期、不同區域形成屯戍移民、雙向對流移民、游牧南下與農耕北上等多種形式的移民浪潮,中原王朝采取不同措施推動農牧一體化治理,促使多元一體的國家局面形成;邊疆地區是多元文化匯集之地,歷代中原王朝采取“書同文”、推廣儒學傳播等措施,推動邊疆多民族對中原王朝的文化認同和“大一統”國家的形成。由此,古代中國通過對邊疆地區特殊區域的空間治理、移民治理、文化治理等策略,從不同路徑豐富并完善了中國的國家形象,塑造了古代中國開放包容、多元一體、守正創新的大國形象,使得邊疆地區成為中國國家形象形成和對外傳播的關鍵區域。
【關鍵詞】中國古代" 邊疆治理" 民族融合" 國家形象塑造
【中圖分類號】D633"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25.10.006
邊疆地區是構建中國國家形象的重要區域。中國疆域遼闊、民族眾多,邊疆區域作為多民族聚居之地,歷代中原王朝持續有效的邊疆治理,對國家形象形塑與對外傳播至關重要。自先秦至清代,中原王朝采取的空間治理、移民治理和文化治理等治邊措施,成為推動多民族融合以及構建中國兼容并包、吐故納新的獨特形象的內在動力。
空間治理:疆域整合與開放包容的中國國家形象塑造
空間治理既是中國歷史上邊疆地域整合的重要環節,也是促進邊疆多區域族源認同的基礎措施之一。中國歷代邊疆空間治理通過五服制、軍府制、羈縻府州以及“改土歸流”、行省制等制度,推動邊疆地區逐漸內地化,為邊疆多民族對中原王朝的空間認同和最終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提供了客觀保障。
五服制體系與邊疆空間秩序的初步確立。五服制(甸、侯、綏、要、荒)是中國古代最早的邊疆治理體系,西周以王畿為中心,按距離遠近實行層級化管理,通過空間差序格局構建了天下共主的政治秩序。周王室在軍事征服的基礎上,命五服之地參與國家祭祀、朝覲禮儀,強化各地對周王朝的認同,使其成為西周王朝國家組成部分。同時,在周邊族邦地區建立侯伯,監管周邊族邦的盡職情況,形成以王畿為中心、諸侯拱衛的政治格局。此外,周王親自巡查邊疆族邦或派遣甸服朝臣到地方巡視,檢驗邊疆族邦對西周王朝應盡的職責。[1]周天子還會舉行“四方民大和會”,《康誥》記載:“周公初基,作新大邑于東國洛,四方民大和會,侯、甸、男,邦采、衛、百工、播民,和見士于周”。[2]這反映了周代通過分封制和五服體系整合四方之民的政治實踐,力求消弭內外服的區分。
由此,以五服制為基準的邊疆空間治理模式為后世邊疆治理提供了范式。秦漢時期也以“服事觀”為基礎,對邊疆采取差別化治理——在邊遠地區設“典客”“典屬國”,通過冊封、和親等手段籠絡邊疆族群首領,維系名義上的隸屬關系,[3]實現邊疆多民族空間認同的目標。
軍府制與邊疆空間軍政管理。軍府制度是中國古代邊疆治理的重要制度創新,在構建邊疆地區政治秩序與促進文化認同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從漢代西域都護府的初創,到唐代都護府的全面推行,再到清代的完善,軍府制的發展歷程不僅體現了中央政權對邊疆地區治理能力的不斷提升,更在客觀上促進了邊疆地區空間管理秩序的建立。
漢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漢朝首創西域都護府,底定了西域管理空間,建立了中原治理西域的第一個軍政中心。鄭吉因平定車師、招降匈奴日逐王,被任命為首任西域都護,標志漢朝對西域的直接管轄。西域都護“督察烏孫、康居諸外國動靜,有變以聞。可安輯,安輯之;可擊,擊之”,[4]不僅承擔著統轄西域諸國的行政職能,更通過軍事鎮戍與外交協調相結合的方式,構建了中央政權對邊疆地區的有效管理機制。
唐朝在邊疆地區設立了安西、安東、安南、安北、單于及北庭六大都護府。貞觀十四年(公元640年),安西都護府始設于高昌故地,唐朝平定阿史那賀魯叛亂后,于顯慶三年(公元658年)將安西都護府遷置龜茲,并建立了“安西四鎮”軍鎮體系,實現對塔里木盆地的軍政治理。長安二年(公元702年)十二月,唐朝置北庭都護府于庭州,通過屯田和招撫游牧部族穩定邊疆,完善了對天山北麓的管轄。總章元年(公元668年),唐朝設安東都護府治理東北邊疆地區軍政事務,史載“九月癸巳,司空、英國公勣破高麗,拔平壤城……以其地為安東都護府”,[5]安東都護府初期以軍事鎮撫為主,后因高麗遺民內附,逐步推行州縣化管理。安南都護府的設置與西南邊疆局勢相關,“調露元年(公元679年)八月,改交州都督府為安南都護府”,[6]兼具軍事防御與民生保障功能。安北都護府與單于都護府分治漠北與漠南,麟德元年(公元664年),改為單于大都護府,[7]通過招撫降戶、安置游牧部族,將邊疆多元族群“分而治之”。
唐代六大都護府的設立全面提升了邊疆治理能力,延續了漢代西域都護府的傳統,并進一步擴大了邊疆治理范圍,由此使得邊疆地區成為唐朝與朝鮮半島、北部草原、西域、中南半島等多文化交融之地,豐富和發展了具有包容性和創新性的中華文明體系中的大唐文明特質,成為中國國家形象塑造的重要時期。
改土歸流和行省制推動邊疆空間治理能力不斷提升。元明清時期,改土歸流是邊疆治理的重要舉措之一。元代在西南地區首創土司制度,將各族首領納入國家官僚體系。明初繼承元制,在西南地區廣設土司,“皆因其俗,使之附輯諸蠻,謹守疆土,修職貢,供征調,無相攜貳。有相仇者,疏上聽命于天子”。[8]然而,土司制度具有“必假我爵祿,寵之名號,乃易為統攝,故奔走惟命”的弊端,[9]由此,中央政權開始改變土司的特權,將其納入郡縣制的管理制度中,“土流并治”政策應運而生,“永樂十一年(公元1413年),思南、思州相仇殺,始命成以兵五萬執之,送京師。乃分其地為八府四州,設貴州布政使司”。[10]
明代“土流并治”的嘗試為后來的徹底改革奠定了基礎,至清代雍正年間,中央政權進一步強化邊疆治理,在邊疆地區大規模推行“改土歸流”政策,“欲安民必先制夷,欲制夷必改土歸流”。[11]魏源在《雍正西南夷改流記(上)》中指出,“治川邊諸土司也,用兵最先……治滇邊諸夷也,先革土司,后剿倮夷……治黔邊諸夷也,首尾用兵凡五六載,終于古州,而始于廣順州之長寨……治粵夷也,先改土司,次治土目”。[12]通過改土歸流,中央政權廢除了西南地區世襲土司的自治權,代之以流官直接治理,加速了西南地區與內地的一體化進程。
此外,元朝開始在邊疆地區實行行省制。元朝不分南北,在邊疆地區陸續設立十一行省,尤其是通過遼陽行省和征東行省統轄“遼陽高麗”,甘肅行省等鎮撫“回鶻河西”,云南行省等“置府”管轄“交占云黎”,嶺北行省及蒙古大千戶鎮護“陰山仇池”“故境”等。[13]明朝和清朝則繼承和發展了元代的行省制度。尤其是清朝后期,在西北、東北、東南邊疆分別設置“新疆省”“黑龍江省”“臺灣省”,將邊疆地區前所未有地與中原緊密聯系在一起,在行政制度上具有里程碑意義,并使得中國國家形象得以在邊疆地區全面展示。
綜上所述,中國古代的邊疆空間治理歷經從最初松散的羈縻治理到州縣制度下“編戶齊民”形成的漸進過程,體現中央政權對邊疆地區治理能力的不斷提升。五服制構建了“天下共主”的政治理想,羈縻府州在保持邊疆民族自治性的同時逐步加強中央控制,軍府制開創了軍政合一的直接管理模式,最終通過“改土歸流”等形式實現了邊疆行政體制的內地化進程,為多民族交往交融奠定了空間基礎。
移民治理:華夷一家與多元一體的中國國家形象塑造
中國歷史上邊疆地區大規模的民族流動,對于中國“多元一體”國家形象的塑造具有決定性作用。諸如游牧民族往來東西、游牧漁獵民族南上北下、西南民族不斷內遷外移,民族流動成為中國多元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路徑,因此,如何加強對移民的有序治理成為邊疆治理的重要內容。自秦漢以來,中原政府主動采取移民實邊、屯墾戍邊等治理措施,有效推動邊疆移民社會的發展,一定程度上解決了中國邊疆幅員遼闊而各地資源稟賦、經濟形態和文化認知差異較大的問題,使邊疆逐步走向社會均質化發展,最終構建了邊疆、內地多元一體的國家形象。
中國古代邊疆移民方式和特點。中國古代邊疆是多民族聚居、遷徙和流動之地,自先秦至清代,邊疆地區先后呈現大規模、多樣化的移民浪潮,大大推動了邊疆地區各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可以從以下四個方面理解。
其一,西北邊疆持續屯墾移民。西北地區是古代大規模屯墾移民的代表性區域。漢唐以來在河西走廊、天山南北進行大規模屯墾移民,使得邊疆變為內地,農耕區不斷向西北延伸,帶動了西北邊疆的開發。屯墾移民不僅給西北邊疆地區帶去中原先進的農耕技術,更通過長期的共同生產生活促進漢族與西北各民族的深度融合。漢代“初置張掖、酒泉郡,而上郡、朔方、西河、河西開田官,斥塞卒六十萬人戍田之”。[14]東漢時期,塔里木南道綠洲逐漸穩定,于闐“領戶三萬二千,口八萬三千,勝兵三萬余人……從精絕西北至疏勒十三國皆服從”,[15]從中可以看出屯墾措施大大推動塔里木綠洲邦國的迅速發展。
唐代在屯墾移民政策的影響下,大量中原人遷徙至東天山地區的伊州、西州和庭州以及安西四鎮屯戍區,“天下諸軍有健兒……其家口情愿同去者,聽至軍州,各給田地、屋宅”,[16]庫車出土的漢文文書中也有“遊弈官張彥祥掏拓人夫送”的記載,這表明當時的龜茲已經是多民族共同屯田之地。
其二,東北邊疆和中原雙向移民。古代東北地區是漁獵、游牧民族的生存之地。東北邊疆和中原之間的移民呈現出明顯的雙向對流趨勢,既有東北民族大規模西進南下,也有大量內地民眾東進北上。
從戰國末年到西漢初年,東北人口遷入頻繁,及至漢武帝時,東北南部的人口已達70余萬。東漢末年時,中原陷入混亂,“名都空而不居,百里絕而無民者,不可勝數”。[17]相較之下,東北地區社會秩序穩定,中原士族大姓紛紛前往依附,管寧、邴原、王烈等名士遷往東北,普通民眾也大量遷徙。
宋遼金時期是東北邊疆移民遷徙的又一高峰時期。遼太祖神冊六年(公元921年),“十一月癸卯,下古北口。丁未,分兵略檀、順、安遠、三河、良鄉、望都、潞、滿城、遂城等十余城,俘其民徙內地”,[18]“內地”即東北地區。金朝作為東北地方民族政權,為了鞏固統治,將中原人口遷往東北,使得金代東北地區漢人總數達到了約二百萬,比遼朝增加了數倍之多。[19]
清軍入關后,東北由于長期封禁,人口稀缺,“土曠人稀,生計凋敝”。[20]清朝統治者頒發政令,“遼東招民開墾,至百名者,文授知縣,武授守備;六十名以上,文授州同州判,武授千總;五十名以上,文授縣丞主簿,武授百總;招民數多者,每百名加一級。所招民每名給月糧一斗,每地一坰,給種六升,每百名給牛二十只”,[21]通過優惠政策吸引不同民族遷往東北地區生產生活。
其三,西南邊疆大規模多線條移民。西南地區地理環境復雜多樣,《禹貢》記載,“華陽、黑水惟梁州……厥土青黎,厥田惟下上,厥賦下中三錯”,[22]為多民族混居提供了條件,同時成為西南邊疆地區大規模、多線條移民的重要通道。
早在秦代就對西南地區實施了人口遷徙政策,如臨邛縣便有漢族遷入,“郡西南二百里,本有邛民,秦始皇徙上郡民實之”。[23]漢代多有豪杰遷往西南地區,“東至滄海之郡,人徒之費擬于南夷”。[24]漢族不斷遷入云南地區,同當地各民族交錯而居,成都平原郫縣曾出土一塊東漢殘碑,碑文對墓主人王孝淵的家世進行了追述:“嗚呼!□孝之先,元□關東,□秦□益,功爍縱橫。漢徙豪桀,遷□□梁,建宅處業,汶山之陽”。[25]
三國時期,多有漢族遷往西南地區,如毛、朱、呂等大姓同當地各民族交錯而居。明代以衛所移民為先導,不斷將民眾遷居邊疆地區,清代則通過“湖廣填四川”迅速增加了巴蜀地區的人口。多線條的西南移民浪潮不僅改變了當地的人口結構,更在長期的民族互動中促成了社會風俗的混融。
其四,北方民族南下中原的大融合。游牧文明和農耕文明之間的交往與融合,一直是古代中國最重要、最持久的民族關系發展趨勢。游牧與農耕民族既是一種生產關系,也是一種地緣關系,更是一種經濟相互依賴的關系。[26]中國歷史上的北方草原民族南下常常對中原地區的政權造成沖擊,并引起大規模移民浪潮,進而形成了北方民族南下中原,中原民族南下江南、嶺南的民族遷徙進程。
西晉末年,北方游牧民族紛紛南下,在中原地區建立起一系列政權,史稱“五胡十六國”,引起大規模的南北方民族融合。這一時期,匈奴、鮮卑、羯、氐、羌等民族與漢族的碰撞、交融,既導致了激烈的社會動蕩,也推動了深層次的民族融合。這一時期的少數民族政權在統治中原的過程中,逐漸接受漢文化、仿效漢制,如氐族苻堅重用漢人王猛,推行“夷狄應和”政策,促進民族和解,短暫統一北方,為后來的北魏統一和隋唐盛世的出現奠定了基礎。
移民治理推動經濟趨同發展。歷史上不同區域之間的大規模移民,帶來經濟模式的相互影響融合,促進了經濟發展。同時,先進生產技術的傳播和不同經濟作物的培育,使得中國邊疆地區的經濟模式由最初的單一化向多種模式發展,經濟由此趨同化發展。
第一,突破早期“南農北牧”的經濟模式。早在漢代治理西域時,就對天山北麓傳統游牧區域的戰略空間進行過有益探索。唐代以天山走廊為戰略導向,以屯墾戍邊為路徑,在天山北麓形成“北庭二十屯”的大規模屯田,突破了天山走廊“南農北牧”的固有經濟模式,將中原農耕秩序向天山以北拓展。
元代,大量漢族農業人口遷往西域,在天山走廊尤其是天山北麓定居和耕作,大大促進了當地農業的發展。1259年,元憲宗派遣常德西行,常德在別失八里附近看到“多漢民,有二麥黍谷”,行至天池(今新疆賽里木湖),注意到“有關曰鐵木兒懺察,守關者皆漢民”;行至阿力麻里城時,發現“回紇與漢民雜居”;再向南行至赤木兒城,其中居民多山西并、汾移民。[27]
清朝乾隆二十六年至四十五年(公元1761~1780年),5萬余人進入新疆耕種落戶。[28]“所有人口,除伊犁駐防滿洲、綠營、錫伯、索倫、察哈爾、厄魯特、回子萬余戶外,貿易之民亦漸增至數萬”,[29]這種持續性的移民開發,使西北邊疆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民族分布格局,天山以北農耕開發得到顯著提升。
從漢代至清代的屯墾實踐表明,西北邊疆持續屯墾移民策略與農牧一體化格局的形成,不僅改變了區域經濟形態,更構建了多民族共同開發邊疆的歷史記憶。西北邊疆地區眾多民族被納入屯墾戍邊管理體系中,農牧一體化格局逐漸形成。[30]這種以國家力量為主導的移民開發模式,通過農業生產方式的傳播與農牧經濟的互補融合,在物質層面奠定了邊疆與內地一體化的基礎。
第二,實現農林漁牧經濟一體化發展。由于不同區域的移民到來,東北邊疆的黑土地被廣泛開墾,成為重要的糧食種植地,改變了當地民族的分布格局和生產形態,農林漁業的生產模式呈現出均質化發展的趨勢。《黑龍江志稿》載:“近邊諸旗,觀漢人之務農,年年余盈,不勝企羨,近年來亦從事于耕植,凡設郡縣之區,類皆農重于牧,操作亦仿漢人。”[31]這種生產方式的轉變,不僅提高了東北地區的農業生產力,更促進了漢族與東北少數民族的經濟文化交流。
此外,東北民族大量進入中原,以滿族入關尤具代表性,遷入關內的滿洲八旗壯丁約6.6萬,合家屬約有26~27萬(不包括家內奴隸),構成大規模的民族人口遷移,[32]該群體深受中原農耕文化影響,成為農業生產的重要成員。
移民治理加快多民族融合進程。自秦漢以來,大規模的移民浪潮不斷推動中國邊疆民族觀念的發展,呈現出從“夷夏之防”到“華夷一家”的演進歷程,并成為清代邊疆治理和處理民族關系的基本準則。同時,移民治理也進一步促進多民族社會風俗的混融,各族民眾在共同的生產勞動中,逐漸形成相互依存的經濟聯系和文化認同,加快了邊疆多民族融合的進程。
一方面,從“華夷之辨”到“華夷一家”民族觀念的演變。在中國歷史上,邊疆移民治理措施與民族觀念的發展密切相關。“統一華夷者,謂之大統者也”,[33]華夷一體的觀念經歷了從秦漢時期單一模式的“中國一統”到元“華夷混一”、明清“華夷一統”的發展歷程。[34]
最初的“中國”僅指代中原區域,“宅茲中國”就是這一敘述的重要體現,而且在族群上以漢民族為主。隨著古代中國邊疆治理能力不斷提升,周邊民族逐漸融入“中國”內涵之中,使得中國邊疆的內涵持續擴大,共同的族源奠定了多民族的文化根基,夷狄與華夏趨于一體。
先秦諸子文獻中便有關于族源建構的論述,孟子提出“用夏變夷”,認為夷夏之別在于禮義而非血統,為族群融合提供理論支持。楚人的身份認同變遷便是這一進程的典型例證:從最初的蠻夷認同逐漸轉向華夏認同,最終融入中華民族共同體。西周時期,楚君熊渠宣稱“我蠻夷也,不與中國之號謚”,[35]與中原保持距離。春秋時期,隨著與周邊地區交流的加強,楚人對蠻夷身份的態度開始矛盾化。比如,楚昭王時期,使者王孫圉對晉國大夫趙簡子稱:“若夫嘩囂之美,楚雖蠻夷,不能寶也”。[36]雖沿用“蠻夷”自稱,卻隱含對中原價值觀的迎合,展現出身份認同的微妙轉變。戰國時期,民族交融不斷深化,楚人完全融入華夏體系。比如,屈原在《楚辭·天問》中追溯自己的先祖為顓頊,“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37]這一表述反映楚人對華夏族源的主動建構,標志著夷夏界限的消弭。
唐朝則通過包容不同文化,不斷輸入外來文明進一步豐富“華夏”的內涵,唐太宗被尊為“天可汗”,表明唐朝統治者兼具中原天子與游牧首領雙重身份,游牧族群的突厥、回紇等部落首領接受唐朝冊封,擔任邊疆“都督”“刺史”等職官。不僅如此,唐朝修撰的正史有《晉書》《梁書》《周書》《隋書》《南史》《北史》《陳書》《北齊書》八部,這八部正史中雖然還存在“華夷”二元的民族思想,但表達的真正內涵為大一統國家是由多民族構成的“華夷共祖”的民族共同體,突出的是“華夷一家”的民族思想,弱化的是“華夷之辨”的民族觀。[38]
其后歷代王朝不斷深化華夷一體的觀念,正如李元陽引《元御史郭松年記》言:“惟夫子之道,與天地并,語小則無內,語大則無外,固不可以古今夷夏為限閡”。[39]明清方志中,西南土司常被記載為“上古遺民”或“避亂南遷的華夏支脈”,如云南各大姓皆附會為“莊蹻后裔”。族源敘事重構消解了“蠻夷”身份的文化隔閡,為邊疆族群融入華夏政治體系提供官方途徑與歷史依據。
及至清朝,治邊之策徹底擯棄了“蕃漢之別”的傳統。乾隆有言:“蒙古、漢人同屬臣民……以百余年內屬之蒙古,而目之為夷,不但其名不順,蒙古亦心有不甘。將準噶爾及金川番蠻等又將何以稱之?”[40]乾隆認為,只要是居于清朝大一統政權下的民族均為華夏,只有尚未被納入版圖的民族才是“夷狄”。清朝對邊疆各民族的治理體現了這一民族思想,“夫我朝既仰承天命,為中外臣民之主,則所以蒙撫綏愛育者,何得以華夷而有殊視?而中外臣民,既共奉我朝以為君,則所以歸誠效順,盡臣民之道者,尤不得以華夷而有異心……天下一家萬物一源,如何又有中華、夷狄之分”。[41]
可見,“華夷一家”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成為清朝處理民族關系的基本準則。比如,清代土爾扈特東歸就是移民治理的典型結果。在其東歸過程中,清政府提供了積極的支持和安置措施,促進了民族融合與共存。這一事件加強了各民族間的聯系,增強了中華民族的凝聚力,進一步鞏固了多民族國家的統一,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構建注入了新的活力。[42]
另一方面,多民族社會風俗混融。元代西南地區“俗無禮儀,男女往往自相配偶,親死則火之,不為喪祭”,[43]其婚喪習俗與中原禮制差異顯著。然而,隨著漢族移民的持續遷入和儒學教育的推廣,當地風俗逐漸與中原文化交融。元政府在大理等地廣建學廟,推行儒教,“使舊染之俗咸與維新”。[44]至明清時期,文化整合進一步深化,乾隆《東川府志》載:“東岳廟……每歲立春前一日迎土牛于此,五月谷日、三月二十八日致祭”。[45]此類官民共同參與的大型祭祀活動,生動展現了漢移民帶來的節氣禮俗已經演變為西南地區新的文化傳統。
《滇黔歸語》從地理空間與文化定義身份的視角記錄了西南邊疆族群的社會風俗與民族融合:
籮籮,又其獷悍難馴謂之玀玀,叛服無常……茍其人羨慕文教,從我禮俗,習漢文漢語,受相當教育,即可視其才能,在社會上取得相當地位……所以千百年來,卒能吸收無數異族,相與安居無猜,逐漸同化,成為今日偉大之中華民族。[46]
漢代以來從中原向西南邊疆大規模、多類型、持續性的移民,突破了西南邊疆相對閉塞的區域環境,改變了當地人口結構,為其帶去了中原傳統生產生活與社會習俗,極大豐富了當地社會風俗,使其呈現出多民族社會風俗不斷混融的局面,促進了以中原移民文化為主、多元社會文化共同發展的均質化趨向。
此外,中原民眾幾次向南大規模遷徙,使得原來被稱為“煙瘴之地”的南方與中原向均質化方向發展。在“永嘉之亂”“安史之亂”“靖康之變”等社會動蕩大潮中,移民規模大、頻次高,如“洛京傾覆,中州士女避亂江左者十六七”[47]“自至德后,中原多故,襄鄧百姓,兩京衣冠,盡投江湘,故荊南井邑,十倍其初”[48]“高宗南渡,民之從者如歸市”[49]等,這些大規模的人口遷徙促進了不同民族間的交往交融,更使得中原文化廣泛傳播,漸次浸潤江南、嶺南地區,重塑了南方的社會風貌。“渡江以來,北客避地留家者眾,俗化一變,今衣冠禮度并同中州”,[50]中原、江南和嶺南地區都呈現出以農業生產為經濟基礎,以中原傳統文化為上層建筑的社會現象,帶動了民族大融合的社會均質化發展趨勢。
中國歷史上的邊疆移民治理突破了傳統民族分布的地理邊界,在人口流動與社會交融中重構了邊疆地域共同體意識,這種治理模式不僅有利于加速邊疆社會均質化進程,更通過經濟發展方式的轉變,為形塑中國多元一體國家形象提供了人口基礎與社會動力。
文化治理:家國認同與守正創新的中國國家形象形成
歷代中原王朝對邊疆地區的文化治理,是推動形成中國守正創新國家形象的重要源動力。自先秦以來,國家持續不斷對邊疆多民族、多元文化匯集的區域進行文化治理,在邊疆問題上形成了地理邊疆、政治邊疆、文化邊疆等邊疆內涵,[51]因此中國邊疆地區呈現出縱向長時段的發展特征。在歷史演進過程中,中國邊疆的族群與文化始終保持著多樣化,隨著中原王朝對邊疆治理的深入,文化互動與交流交融也愈加頻繁,“宣文教以章其化”,[52]各民族逐步形成了對中原文化的強烈認同意識和向心力,在物質生活、精神生活、價值觀念等方面逐漸趨同發展。
“書同文”與邊疆多民族書寫形式同一。古代中國的邊疆治理,始終重視對多民族“文化同一”和“家國認同”理念的培養。在“大一統”理念的引領下,中原的書寫格式、科舉制度等得以推行到邊疆地區,邊疆地區不同民族的社會生活、價值追求始終對標中國傳統文化,最終實現了邊疆地區的文化一統。
中國邊疆地區民族多元、文化交流和書寫形式復雜多樣。“五方之民,言語不通嗜欲不同”,[53]不同地區的民眾言語各不相同,導致不同民族的交往常常需要“譯者”,難以正常交流。秦統一全國后,推行“書同文”彌補了這一不足,后代也基本延續這一做法,“自秦以后,朝野上下所行者皆非三代之制也”。[54]自此,以漢文字為載體的溝通交流模式在邊疆地區推廣開來,以漢字書寫的中原文獻成為各民族共同使用的文化讀本,便利了多民族交往,強化了多民族文化交融。
同時,“書同文”并不限于書寫形式,更偏重在多元民族思想上形成“獨尊儒術”的心態及其后延綿兩千年的儒家正統文脈。[55]兩漢時期,儒學的興盛也極大推動了漢字的傳播,使得邊疆多民族書寫形式趨于同一,增強了中原文化對邊疆的輻射力和影響力,提升了邊疆多民族的文化認知。子曰:愚而好自用,賤而好自專;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如此者,災及其身者也。非天子不議禮,不制度,不考文。今天下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雖有其位,茍無其德,不敢作禮樂焉;雖有其德,茍無其位,亦不敢作禮樂焉。[56]儒家將文字規范與禮樂制度、道德倫理規范緊密結合,賦予其政治象征。“書同文”在邊疆治理中的意義遠超文字書寫形態的統一,可以說,“書同文”是形成文化一體的重要路徑。
“書同文”根植于華夏儒家傳統,但其影響力并未局限于中原王朝。隋唐時期,突厥汗國作為橫跨漠北與中亞的強大游牧政權,在制度與文字層面深受漢文化濡染,在接觸漢文化后,曾使用漢族的十二生肖紀年歷法。這種紀年法見于突厥碑銘中,比原來“以青草為記”的物候歷更為先進和準確。[57]此外,多次赴安西、北庭的大唐邊塞詩人岑參的詩歌中有“花門將軍善胡歌,葉河蕃王能漢語”等,可見西域的游牧族群已經消除語言障礙,能夠使用漢語進行交流。
新疆吐魯番地區出土有《論語鄭氏注》及12歲學童的習字打油詩:“寫書今日了,先生莫咸池(嫌遲)。明朝是賈(假)日,早放學生歸。”充滿童趣的打油詩以稚拙筆跡寫就,不僅證明唐代邊疆兒童需按中原標準抄寫儒家經典,更透露出吐魯番地區已建立完善的儒學教育體系。吐魯番出土的數以萬計的漢文文書,記錄了邊疆民眾日常社會生活、國家檔案文書、多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社會歷史,正是“書同文”超越文字統一、實現文化認同建構的鮮活例證。
科舉文官制度與邊疆多民族“習儒向化”。中國古代的科舉文官制度,在邊疆文化治理中發揮了獨特作用。科舉制度以儒家經典作為選拔考試的基本內容,提升邊疆多民族對傳統文化的認知水平。同時,文官制度進一步將邊疆地區社會精英納入管理體系中,提升對邊疆的管理能力和社會治理能力。科舉、文官制度在邊疆地區展開實踐,既提升邊疆地區的文化教育水平,又傳播先進的中原文化,推動邊疆民族的文化認同。
早在察舉人才時期,中原王朝就已經考慮到邊疆地區的特殊性,“緣邊郡口十萬以上歲舉孝廉一人,不滿十萬二歲舉一人,五萬以下三歲舉一人”。[58]及至隋唐科舉制正式創立,對邊疆地區的科舉考試也有具體安排。比如,在唐代筆記小說中,有關于科舉考試名額的記載,“金、汝、鹽、豐、福建、黔府、桂府、嶺南、安南、邕、容等道,所送進士不得過七人,明經不得過十人”。[59]這些資料雖是對科舉名額的限制或保障,但客觀上體現科舉制度在中國邊疆地區的推行情況。宋朝對邊疆地區的學子給予優惠政策,“凡州縣學生曾經公私試者,復其身,內舍免戶役,上舍仍免借,借如官戶法”,還規定“自川、廣、福建入貢者,給借職券,過二千里給大將券,續其路食,皆以學錢給之”,以保證那些路途較遠考生的旅費和伙食費。[60]
遼朝開創性地將中原科舉制度引入北方游牧地區,在保留契丹民族特色的基礎上實現制度創新。這一文化治理實踐充分體現邊疆與中原文化的交融互鑒。[61]科舉時推出的“日射三十六熊賦”“幸燕詩”等殿試題目,融入濃郁的契丹游獵文化元素,展現出多元文化互動融合的特征。此類措施不僅提升契丹民族的文化素質與治國水平,更通過科舉取士這一文化紐帶,深化游牧文明與農耕文明的交融,為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注入新的文化內涵。
元代多元文化交融互動,孕育催生“多族士人圈”等儒學跨族群傳播,色目和蒙古士人,以師生、同年、同僚、文友、姻戚等為紐帶,與漢族士人頻繁交游。[62]元朝中后期,進入中原內地的色目人和蒙古人大多放棄騎射生活而習學詩書,甚至畏兀兒偰氏家族出現一門兩代九進士的現象。[63]明代將儒學教育作為管理土司的重要策略,將儒學修習與土司世襲特權直接掛鉤,“悉令入學,漸染風化,以格頑冥,如不入學者不準承襲”。[64]清朝同樣認識到在邊疆地區推行科舉制度的重要性,雍正六年(公元1728年),清世宗諭禮部曰:“今滇、黔、楚、粵等省苗民向化,新增土司入學額數,為學宦者尤宜加意禁飭,毋使不肖士子冒籍貫,阻土民讀書上進之路”。[65]通過設立專門科舉考試的名額,確保邊疆地區士子在行政管理體制中有上升通道,從而在文化層面強化中央王朝對邊疆地區的影響力。
邊疆多民族文化認同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形成。中原和邊疆都是傳統文化傳承的重要地區,在文化治理的措施下,邊疆多民族與中原文化相互交流交融,不斷豐富壯大中華文化的內涵和外延。中華文化“具有對內對外的開放性,開放而不是封鎖,吸收而不是排外……這種開放和吸收,自然有利于各種文化的交流、滲透、促進,有利于文化的發展和繁榮”。[66]在這一過程中,中原王朝推行開明的民族和邊疆治理政策,通過建立羈縻府州和“中原化”體系,有效促進中原與邊疆各族的良性互動。這種政策導向下形成的胡漢文化交融現象和更深層次的文化整合機制,催生了多元族群的共同體意識。可以說,多元族群文化認同的過程,便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早期形態的演進軌跡。通過文化的開放和交流,各民族在大一統“國家共同體”中找到了認同和歸屬感,為華夏四海的長期穩定與繁榮創造了條件。
杜佑認為,所謂“蠻夷”,是因為“其地偏,其氣梗,不生圣哲,莫革舊風,誥訓之所不可,禮義之所不及,外而不內,疏而不戚,來則御之,去則備之,前代達識之士亦已言之詳矣”,[67]若僅以軍事討伐,并不能解決邊患。因此,改變其文化觀念和思想觀念才是關鍵,在科舉和文官制度體系下,邊疆民族對中原文化的認知能力不斷提升,諸多邊疆地區甚至成為區域性的文化中心。在中原幾經戰亂之時,中原士人向邊疆四方遷徙,中原地區一度陷入“文化真空”狀態,而邊疆地區由于長期文化積累和中原士人的遷聚,成為中原文化守護之地與文化交融之地。
漢武帝設立武威、張掖、酒泉、敦煌“河西四郡”后,中原居民大規模遷移至河西,促進河西地區經濟快速發展。敦煌索氏、河西段氏等家族,皆自漢代便遷居河西地區,并在當地擔任官職。“自晉永嘉之后,運鐘喪亂,宇內分崩,群兇肆禍,生民不見俎豆之容,黔首唯睹戎馬之跡,禮樂文章,掃地將盡。”[68]東漢末年政治秩序混亂,中原儒學發展勢衰,而此時的河西地區文化發展依舊繁盛,值得注意的是,河西著姓士族在文化傳承中發揮了關鍵作用。河西著姓子弟對儒學了解頗深,如索靖“少有逸群之量,與鄉人氾衷、張甝、索紾、索永俱詣太學,馳名海內,號稱‘敦煌五龍’”。[69]河西地區地方政權統治者重視儒學的發展,張軌“家世孝廉,以儒學顯”“軌少明敏好學,有器望,姿儀典則”,[70]具備深厚的儒學修養與家學淵源,在主政河西后尤為重視文教,不僅身體力行為儒學士人表率,更著力營造崇儒尚學的社會風氣。“永嘉之亂,中州之人士避地河西,張氏禮而用之,子孫相承,衣冠不墜,故涼州號為多士。”[71]河西儒學世家家學傳承不斷,如陳留江式“善蟲篆、詁訓。永嘉大亂,瓊棄官西投張軌,子孫因居涼土,世傳家業”,[72]陳寅恪因此將“河西文化”列為隋唐文化的淵源之一。
河西儒學的發展呈現出超越地域的文化影響力,“區區河右,而學者埒于中原”[73]的歷史現象彰顯河西儒生不僅完整保存了中原文化精髓,更在傳承中實現了學術創新。隨著北魏統一河西地區,河西儒學大家紛紛東遷平城、洛陽,對北魏政治文化產生深遠影響。常爽制定賞罰條例后“弟子事之如嚴君。由是魏之儒風始振”,[74]河西學者傳播儒學思想,更直接參與北魏的政治改革與制度建設。敦煌李沖提出三長制,孝文帝器重他,李沖得以參與律令制定等事宜,“以沖參定典式”。[75]
在西南地區的儒學發展過程中,官方教化與民間自發接受形成雙向互動,“禮,聞來學,不聞往教”,[76]儒學的下沉與文化傳播強調“往教”,而史料所載西南地區的儒學發展便既有“來學”,又有“往教”。比如,《新唐書》記載,“故西瀘令鄭回者,唐官也。往巂州破,為所虜。閣羅鳳重其惇儒,號‘蠻利’,俾教子弟,得箠搒,故國中無不憚”。[77]通曉儒學的唐西瀘縣令鄭回被俘,反而得到重用,教授王室子弟讀書。再如,大理國奉佛教為國教,“師僧有妻子,然往往讀儒書。段氏而上有國家者設科選士,皆出此輩”。[78]可見,西南邊疆地區自上而下的儒學信仰與漢文化的澤潤,自此西南邊疆“崇尚四禮,蒙之俗一變焉,其弟子后先舉于鄉者甚眾”,[79]正如晚唐孫樵《序西南夷》所云:“唐宅有天下,二國之民,率以儒為教先,彬彬然與諸夏肖矣”,[80]邊疆地區已然建立起以儒家思想為核心的文化認同的社會秩序。
綜之,文化治理是凝聚邊疆多民族、共同塑造中國守正創新國家形象的核心路徑之一。古代邊疆的文化治理通過制度濡染(科舉)、文明互鑒(文廟)等措施,使中華文化既保持核心價值穩定,又吸納邊疆文化元素,促進邊疆民族對中原傳統文化的認同,不斷豐富中華文化的內涵,形成多元一體、傳承創新的文化體系。
結語
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注重塑造中國的國家形象,“重點展示中國歷史底蘊深厚、各民族多元一體、文化多樣和諧的文明大國形象”。中國歷史上的邊疆治理正是從空間、民族、文化等多個層面展現中國深厚的歷史積淀,成為中國國家形象逐步完善的重要動力機制。
邊疆地區歷來是多民族的聚居地,是中原與邊疆民族互動之地、文化交流之地,伴隨著歷代中原王朝對邊疆治理的不斷深化,邊疆地區的空間范疇逐漸發展變化,底定了中國的地理空間形象,塑造了古代中國從防御到包容、從保守到開放的大國形象。同時,邊疆地區是中華文明與世界主要文明的交融之地,更是中華民族不斷吐故納新、提升自身文明形象的動力源泉,促進中國國家形象的內涵和外延不斷豐富和發展。由此,歷代中原政權對邊疆地區因地制宜的管理策略,對多民族群體與時俱進的治理政策,以及多元文化交流機制尤其是對中原文化的認同等,使得邊疆成為展示中華文明發展高度和廣度的關鍵區域。從先秦的五服制到明清的改土歸流,從“夷夏之辨”到“華夷一家”,中國歷代邊疆治理進程塑造了多元一體的中華民族格局,更以歷史實踐回答了“何以中國”的歷史命題。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中國歷史上的邊疆治理與民族融合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4amp;ZD264)
注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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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段紅云、孫驍:《論中國古代邊疆治理對中華民族共同體發展的歷史作用》,《貴州社會科學》,2025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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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34][55]李治安:《秦漢以降“大一統”秩序的華夷交融演進》,《中國社會科學》,2023年第5期。
[14][24][35]司馬遷:《史記(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439、1421、169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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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王象之編:《輿地紀勝》卷104《廣南西路》,趙一生點校,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490頁。
[51]孫宏年:《認知與實踐:20世紀20~40年代“邊疆”理念及啟示》,《云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4期。
[54]惲敬:《三代因革論四》,《清儒學案》卷113,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4536頁。
[56]王夫之:《禮記章句》卷31《中庸》,長沙:岳麓書社,2011年,第1304~1305頁。
[57]賀靈:《絲綢之路伊犁研究》,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86頁。
[59]王定保:《唐摭言校證》卷1《會昌五年(845)舉格節文》,陶紹清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21年,第6頁。
[61]李兵:《科舉實踐推動中原與邊疆一體化》,《歷史評論》,2021年第4期。
[62]蕭啟慶:《元朝多族士人圈的形成初探》,《內北國而外中國:蒙元史研究》下冊,北京:中華書局,2007年,第477頁。
[63]歐陽玄:《高昌偰氏家傳》,《歐陽玄集》卷11,魏崇武、劉建立校點,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9年,第153頁。
[65]《清世宗實錄》卷66,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1013頁。
[66]陳育寧:《民族史學概論》,銀川:寧夏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78~179頁。
[67]杜佑:《通典》卷185《邊防一》,王文錦等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4980頁。
[68][72][75]魏收:《魏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841、1960、1181頁。
[71][74]司馬光:《資治通鑒》卷123,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3877、3878頁。
[73]李延壽:《北史》卷83,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77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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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222《南詔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6272頁。
[78]郭松年:《大理行記校注》,王叔武校注,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1986年,第23頁。
[79]劉文征:《滇志》,古永繼點校,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432頁。
[80]董誥編:《全唐文》卷794《序西南夷》,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8326頁。
責 編∕李思琪" 美 編∕周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