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地區民間樂社和私人樂點潮曲清唱考察研究

一、潮汕地區民間樂社和私人樂點潮曲清唱情況

潮汕地區民間樂社原是由潮州弦詩樂愛好者自愿組織的民間音樂團體，通常有固定的名稱、固定的活動地點、固定活動時間和相對固定的成員，樂社配備有較為齊全的樂器。民間樂社的組織者通常是退休的公務員、老板或民間藝人。潮汕地區民間樂社的日常開支（房租、水電、樂器、茶葉等）通常有熱愛潮州弦詩樂的老板資助，組織者通常擔任樂社的社長，資助樂社日常開支的老板通常擔任樂社的名譽會長或副會長。有的樂社開在人口比較集中的沿街商鋪中，但是多數樂社開在社區中。

除了民間樂社，近年來潮汕地區興起非常多的私人樂點，潮州音樂愛好者們在樂點中演奏潮州弦詩樂和唱潮曲。據潮州箏演奏家黃冠英女士介紹，樂點均為私人創辦，以私人名字命名，如汕頭市外馬路的林偉樂點，汕頭市護堤路的蔡精漢樂點。私人樂點的主人會購置整套潮州弦詩樂的樂器，放置在家中或者店鋪中，定時或不定時地邀請樂友上門去會樂。有的樂點有固定活動時間，有的無固定時間。此外，潮汕地區有很多愛好演奏潮州弦詩樂和愛好演唱潮曲的老板，他們會在家中專設一個寬的房間作為樂點，邀請知名樂師們到家中合奏潮州弦詩樂或者為其演唱潮曲伴奏。私人樂點分為兩種，一部分樂點是愛好演奏潮州弦詩樂的人創辦的，另一部分樂點是愛好唱潮曲的人創辦。有一部分樂點設置在琴行，老板本身會演奏潮州弦詩樂，老板一邊和樂友們會樂，一邊做生意。

目前，潮曲清唱在潮汕地區非常流行，在城鎮和鄉村的各種演出活動中都有潮曲清唱的節目。潮曲清唱的表演者以潮劇票友為主，女性明顯多于男性，也有很多潮劇演員從事潮曲清唱的專業表演工作。筆者在潮州、汕頭、揭陽三市做調查時發現，潮汕地區還有一些專業從事潮曲清唱教學的人，如潮州“鳳之聲”曲藝團的楊麗鳳女士，她之前從事潮劇表演工作，后從潮劇團辭職，開辦了“鳳之聲”曲藝團，專業從事潮曲清唱的相關工作，她的教學對象以周邊家庭婦女為主，還有青少年學生。此外，她經常前往東南亞多國參加當地潮汕人組織的各種慶典活動，并在東南亞從事潮曲清唱的教學工作。

據筆者的了解，潮汕地區眾多民間潮樂社從之前單純演奏潮州弦詩樂，到目前以演唱潮曲清唱為主。以前，藝人們以奏弦詩樂曲為主，到至今為他人伴奏為主，也有一些樂社繼續保持演奏弦詩樂和唱潮曲兩不誤，比如藝術林樂社。藝術林樂社周四晚上演奏潮州樂，周六晚上唱潮曲。在潮汕地區，喜歡唱潮曲的人會到各個樂社去唱潮曲，稱之為“串”樂社，他們不需要為伴奏人員支付報酬，大家都是自娛自樂為主。聽黃冠英女士講，經常唱潮曲的人有時會帶兩斤茶葉或者買一些點心到樂社大家一起享用，以這種方式慰勞樂師們。

筆者考察的汕頭市龍湖區錦泰潮樂社成立于2013年7月，是由潮劇票友江麗清、陳惠芳、邱文娟三人牽頭組建，它成立之初就是以唱潮曲為主，是個名副其實的曲社。錦泰潮樂社的社址在龍湖區錦泰花園會所首層，這是一個群眾性舞臺，是活躍社區文化生活的一個載體。錦泰潮樂社因經常性開展潮曲清唱活動，喜歡聽潮曲清唱的社區居民成了這里的熟客。由于機構健全、活動正常、活動內容豐富、水平較高、在社區中影響良好，深受居民群眾歡迎，2015年被汕頭市政協嶺海絲竹社吸收為團體成員。

二、潮曲清唱活動的組織與表演程序

潮曲清唱又稱清唱或潮曲，之所以稱為“清唱”是因為演唱時可以不加舞臺表演身段和服裝道具，而僅有樂隊伴奏，用潮汕方言演唱潮劇作品中的經典唱段。

2022年1月19日晚，筆者跟隨黃冠英女士一行人到達位于錦泰花園的錦泰潮樂社，樂社舞臺上方貼著“弘揚潮劇藝術，繁榮群眾文化，共創文明社區”的橫幅。本場潮曲清唱活動是為迎接新春佳節增添歡樂的節日氣氛，一曲曲經典潮劇唱段蕩氣回腸，筆者跟隨潮曲清唱的起伏陷入浮想聯翩之中，現場其樂融融、不亦樂乎，伴著社區居民度過愉快的時光。前來參加表演的人員有伴奏樂師和潮曲清唱人員，伴奏樂師以廣東省潮劇院樂隊的退休人員為主，潮曲清唱的演員主要是錦泰社區及周邊的潮劇票友，筆者現場采訪，記錄人員基本信息如下：

1月19日當天，參與潮曲清唱伴奏的樂師有9人，均為60歲以上退休人員，年齡最高者為87歲的鄭炳釗。這些樂師通常精通兩件樂器、并都能熟練演奏三五件樂器。潮曲清唱伴奏的核心樂器是潮州二弦、揚琴和椰胡三件，其次可以根據需要和人員情況加入提胡、琵琶、大三弦、小三弦、古箏等樂器。另外，1月19日當天參與潮曲清唱的演員有9人，均為50歲以上的女性，她們的行當有女小生、花旦、老旦和青衣。當晚的潮曲清唱活動于20點20分開始，持續近兩個小時，共演唱了九個潮劇唱段。

三、錦泰潮樂社潮曲清唱活動開展的原因

錦泰潮樂社成立十余年來，持續開展潮州弦詩樂演奏和潮曲清唱活動，能夠持續開展這些活動，首先得益于有一個熱愛潮劇、潮樂、潮曲的核心班子。無論是社長江麗清，或是理事陳惠芳、邱文娟等人，她們對潮劇、潮樂和潮曲情有獨鐘。她們熱心組織樂社活動，不僅沒有任何補貼，而且還常自掏腰包支持樂社的各種活動，她們凡事親力親為，任勞任怨。如果沒有這樣一個核心班子，樂社活動是無法長期開展的。

二是有各級黨政領導的關心和支持。錦泰潮樂社在龍湖區，中共龍湖區委書記、區委常委、宣傳部部長，以及宣傳、文化部門有關負責人，街道、居委領導都經常到樂社指導工作，遇重大演出活動，都爭取撥給經費，并多次在各種場合表揚樂社為活躍當地群眾文化生活、弘揚潮劇、潮樂、潮曲做出突出貢獻，使樂社負責人及全體樂友、票友深受鼓舞，組織和開展活動的積極性越來越高。

三是有社區負責人的鼎力扶持。錦泰潮樂社所在的錦泰社區，專門安排社區會所無償供樂社作為活動場地，樂社開展活動所需的電、水一律免計，無償提供，樂社人員車輛出入社區一律放行，免收寄車費，還提供社區的電子屏幕宣傳樂社活動的信息，以吸引更多的觀眾。

四是有熱愛潮曲清唱的成功企業家及廣大居民群眾提供活動資金和日常用品，如汕頭市聯泰集團黃婉茹女士多次提供資金支持，還有企業家提供音響設備、樂器、空調機，還有很多熱心的居民群眾提供桌椅、板凳，或提供茶具茶葉，或提供各種用品等。樂社活動需要什么，就有人提供什么，真正做到樂社為群眾服務，群眾為樂社撐腰。

五是有市政協嶺海絲竹社的指導和眾多名師的幫助。自從錦泰潮樂社成為市政協嶺海絲竹社團體成員之后，嶺海絲竹社便把錦泰潮樂社作為重點聯系單位，政協嶺海絲竹社負責人還多次親自參加樂社活動，親自出面為樂社籌措活動經費，派出一大批藝術大師，加強樂社的藝術力量。如著名潮劇表演藝術家、國家一級演員方展榮先生是樂社的藝術顧問，著名潮劇演員鄭健英、張怡凰、林初發、余瓊瑩等都經常到樂社參加活動、表演節目、指導工作。在樂隊方面，著名潮州二弦演奏家黃壯茂、鄭炳釗、黃德文都是樂社的領奏和?？停竟恼簿S剛、吳文鼎是樂社的司鼓。廣東潮劇院一團、二團的很多名家新秀，也經常前來樂社參加活動。從而大大促進了錦泰潮樂社藝術水平的不斷提高，使之越來越受到社區群眾的歡迎。

六是有對藝術精益求精的追求。錦泰潮樂社不滿足于一般水平，而是不斷追求創新，追求提高。藝術骨干們經常在一起切磋提高藝術，多次組織節目，參加廣東省以及汕頭市、龍湖區和新溪街道、外砂街道的藝術花會，組織“走出去”和“請進來”，與兄弟樂社互相學習，互相交流，共同提高藝術水平。例如2018年汕頭市政協提出的“文化進社區”，把汕頭創文不斷引向深入，讓文化扎根在社區，嶺海絲竹社積極響應，元宵佳節之際在錦泰潮樂社區舉辦“市政協嶺海絲竹社元宵音樂會”，吸引了眾多居民駐足觀看，奉獻了精彩文藝表演。

四、錦泰潮樂社潮曲清唱表演空間的互動性

基于上述紀實，可見錦泰潮樂社的演出場域錦泰花園，不同于劇院、音樂廳等演出場所，在這個空間里觀眾不是正襟危坐地觀賞，觀眾可以與樂師、演員們互動，由此在這個空間中組成一個紛繁的微型社會網絡系統。正如法國社會學家布迪瓦的“場域理論”中所提及在社會空間中，一個場域可以被定義為各種位置之間存在客觀關系的一個網格或一個構型①。從表演空間的藝術場域視角看錦泰潮樂社的潮曲清唱，表演空間的互動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人與人、人與內容的互動。音樂存在于相應的音樂空間之中，依附于人的行為以及這些行為文化，形成文化空間?！皹啡恕卑把輪T、文畔、武畔”三者，潮劇的伴奏音樂分文畔和武畔，音樂空間中的組織關系以及人與人之間的互動關系在于探討文畔與武畔、唱曲演員與樂隊伴奏之間的默契合作，以及人與“文本”內容間的互動。

演員們先后登上錦泰舞臺或獨唱或與票友合唱，文畔及武畔分坐舞臺兩邊，文畔即拉弦樂器及彈撥樂器，武畔則是打擊樂器，現場分布如圖1所示：

從空間分布圖中可以看出，以舞臺正中央為分界線，正對舞臺左面為武畔又稱武場，右面為文畔又稱文場，文畔以潮州二弦為領奏樂器，武畔以鑼鼓組合為主，音樂開始處，武畔司鼓起“介頭”，演員及文畔聽到什么樣的介頭，起什么樣的節奏，各文畔樂器跟隨潮州二弦“頭手”相互配合；唱曲演員則跟著故事情節，刻畫戲劇人物，隨著時間不斷推進，情感和基調跟隨潮劇文本不斷變化，臺上演員演唱專注投入、表演到位，臺下觀眾跟隨唱曲氣氛活躍，避免了單純的舞臺化表演，讓其在活態中展現。

第二，可以相互轉換的兩個身份。表演場所錦泰花園大舞臺是一個公共場所，在這個現實空間中的互動包括“觀眾、樂人”兩個主體，這兩個主體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一方面，在這個空間里，樂人與觀眾的身份并不是單一固定的，而是可以相互轉換的，比如在舞臺上會樂、演唱時的身份是樂人，但曲終結束后下臺觀賞其他樂人表演，樂人的身份就轉換為觀眾；相反，在觀賞時是觀眾的身份，一旦上臺表演則轉變為樂人，但前提是這部分觀眾是會演奏樂器，具備樂人的演奏技能。另一方面，演出區域延伸到觀眾，觀眾不單是聆聽者，而是參與者，演員也不僅是單方面的輸出，而是被關注與互動者，例如當演員忘記唱詞時，觀眾跟著演員大聲唱曲，觀眾的唱詞給演員以提示，融入演員的表演程式之中，將觀眾與演員互動“聯結”起來，這時觀眾不是旁觀者，觀眾可以積極參與其中，而是參與者，當演員唱高音時，臺下觀眾跟隨，給予演員表演動力，既能通過感情共鳴參與進潮劇故事情節里，又能介入敘事之中，融入現實生活面對面的立體式交互之中，這種表演生態能夠拉近觀眾與演員之間的距離，對于傳承和培育觀眾群體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

結論

綜上所述，錦泰花園公共空間中音樂活動所形成的文化場景，即：聲音景觀，充分體現潮曲清唱表演空間的互動性特點。薛藝兵在《流動的聲音景觀——音樂地理學方法新探》中指出：“景觀”分為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人文景觀除了視覺可見的物體形象（如廟宇、樓閣等），還包括隱含于視覺形象因素中看不見的象征或意義因素，這些隱含因素往往具有更為重要的研究價值。潮曲清唱的表演空間不是孤立封閉的，而是開放流動的，是一個雅俗共賞的戲曲表演舞臺，值得關注的是音響在潮劇舞臺上有著重要性，演員演唱時，社長江麗清時不時在調音臺對音響進行調試，對演員的音色進行“裝飾”，利用音響來烘托舞臺氣氛，使其達到最佳效果。薛藝兵認為：“人類在用‘耳’接收音樂聲音信息的同時也會主動用‘目’去捕捉聲音信息源，用‘腦’去整合感知到的音樂事件，甚至會用整個身體對音樂感知作出反應。從這個事實去理解音樂的本質，音樂就不只是一種只能依靠耳朵去感受的聲音，它還是一種可以憑借眼睛去體驗的‘景觀’”②。音樂由人以及人的音樂行為所產生，潮曲清唱在空間中作為媒介把有著相同喜好的人聯系在一起，樂師和潮曲清唱演員并非全是附近的居民，一些人專程遠道而來，為的就是和樂友們切磋互動，樂人緊緊圍繞潮劇劇情，為劇情服務，將器樂與聲樂合為一體，渲染氣氛，抒寫場景；觀眾可隨意駐足欣賞，其中不乏年齡較小的兒童，與長輩一同聆聽觀看、拍手喝彩，觀眾與樂人伴唱互動、眼神交流，使得空間中的樂人、觀眾構成一幅生動的文化圖景，音樂在空間中進行流動和傳播，這些生動的活態圖景正是民間樂社傳承潮州音樂的價值體現。

注釋：

① 法]皮埃爾·布爾迪，李猛、李康譯：《實踐與反思——反思禮會學導引》，中央編譯出版，1998年，第135頁。

② 薛藝兵：《流動的聲音景觀——音樂地理學方法新探》，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08年第1期，第84頁。

作者簡介：魏永華，廣東財貿職業學院美育專任教師屠金梅，廣州大學音樂舞蹈學院副教授

基金名稱：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一般項目《1952-1958年潮州音樂“樂改”研究》，課題編號：GD22CYS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