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淳佳：音樂里的真實回響

喜歡蔡淳佳和她的音樂很久了。能與她做這次采訪，讓我覺得幸甚至哉。那天下午，我們約在一間茶室見面。我記得當時我轉過頭，視線便恰巧落在了蔡淳佳身上，記憶中的一些東西在那一刻具象化了。蔡淳佳一身隨性的裝扮，明眸皓齒，朗然澄凈，眉間眼角藏著笑意。

我們坐下來，點了一壺金駿眉，在等待泡煮的過程中，拉拉雜雜地閑談起來。金駿眉逐漸漫出的氣味，馥郁且溫潤，恰如此刻蔡淳佳帶給我的感覺。

我開始依照準備好的內容對她提問，提問在這里又顯得過于嚴肅，因為我們之間始終像是在插科打琿地聊著天。她很愛笑，話音落下常牽帶出一連串爽利的笑聲。她頗具主見，講出來的內容會讓人翻來覆去咀嚼品味。漸漸地，我對她的印象也從散發著淡淡的柔和，變為了更爽直、自由、慧黠。

這些東西是見面以前我無法意想到的，采訪的意義因而變得尤為深刻。提筆前我就在思索，到底想要透過文字去呈現蔡淳佳的什么？林林總總的有很多，但又都歸為了一處，那就是“真實”。

兩副聲音間的瀟灑和執念

“像朋友坐在對面，交錯兩個人間”。最新單曲《兩個人間》的音樂場景里，蔡淳佳和林俱玉飾演一對時過境遷的戀人。現實中，他們不止音樂上的合作伙伴，也是相識許久的老友。兩人的故事開端，該將時間的指針一直往回撥，大概追溯到民歌餐廳時期。從過往的采訪視頻中，我能感應得到他們之間流淌的一抹松弛，裹藏在了言辭的挪揄調侃，和臉容泛起的笑意里。這股橫貫綿延著的鏈接，從來不是刻意的堆涌，所有的發生是自然而然的，就連這次的合唱也是“很即興的聊天過程中產生的project”。

有一天林供玉找到蔡淳佳：“我們要不要唱一首？”蔡淳佳順嘴回了一句：“你幫我寫一首嘍。我跟你合唱，如何？”林俱玉點了點頭：“我去想要怎么寫。”起初他們合計共同去譜寫這首歌，沒過多久，林供玉突然丟過來一句“我寫好了”。“哈？你寫好了？”這是蔡淳佳聽后的瞬時反應，令她出乎意表的是，屬于兩人的首次合唱很快就來到了。

“這20年來供玉主要是以制作人的身份在工作，只是有時候人家找到他，問他可不可以幫著唱主題曲。”這次純屬是機緣巧合，蔡淳佳坦言，他答應要做這個合唱，自己也覺得會是一次有趣的碰撞。在最初的作品方向上，林俱玉跟蔡淳佳的想法是頗有出入的。他規劃的是大情歌模式，蔡淳佳卻以為“太多人寫同樣的東西，這個年齡好像也不需要愛得你死我活”，便提議“呈現一種釋懷的感覺”。得到對方的肯定后，蔡淳佳又找到了作詞人李聰，將想法說與他聽，“我們一人分飾一個角色，一個是瀟灑的，一個是有一點執念的，這樣可以嗎？”經過多次的三方溝通之后，《兩個人間》最終定下的基調更像是“與這段過往關系握手言和”。

編曲方面，蔡淳佳是完全放手給林俱玉的，“相識許久”“多次合作”讓她相信林供玉對待器樂的獨有嗅覺和雕琢樂句的能力，也了解其制作風格的大致走向。踞伏在樂章間的弦樂部分，讓整首歌的器樂構成華彩而連貫，為兩位歌者情緒間的層層遞進開拓了空間。內斂深沉的敘說，極具張力的爆發，理性與感性膠著的黏度逐漸蔓延，在尾聲處終歸向了平靜與淡然。這正如一道綿長的鋪陳，為《兩個人間》的故事線構筑起了一抹意味深長，又跟隨歲月的起承轉合步入了各自的下個階段。

錄音時他們事先尋覓到了彼此適合的角色定位，蔡淳佳是偏于瀟灑的，林俱玉則裹帶執念。兩人一前一后走進錄音室，情緒起伏卻銜接得恰至好處。中低音域是蔡淳佳的舒適地帶，林供玉便干脆挑高了音調，將性情里的難解心結推至聲音的風口浪尖，在細膩的和聲處理下，兩副聲音尤為綿密地包裹在了一起。“我們甚至沒有想太多，完全憑借一種感覺把它唱了出來。”或許是年齡和歷練在不斷積蓄著能量，“20歲的我未必唱得到這其中的細枝末節”，蔡淳佳笑著說。

盡我的能力去表演，然后享受其中就足夠了

在《百分百歌手對戰季》舞臺上，蔡淳佳以“新加坡真冷門歌手”介紹著自己，舉止間謙遜也俏皮。參加這檔節目的原由很簡單，因為“受到了主辦方的邀請”，她想著“恰好是一次重回大眾視野的機會”，便大刺刺地拖上行李箱到了這里。對于比賽她沒做任何預設，借此去認識一些年輕的朋友，讓聽眾在歌聲里尋覓對于蔡淳佳的記憶，在她眼中是多過競技的東西。

初舞臺時，蔡淳佳被命運安排在了第八組出場，在前往舞臺的冗長通道里，她面對鏡頭剖露心聲“盡我的能力去表演，然后享受其中就足夠了”。她選擇了那首分量十足的《慶幸有你愛我》。站上闊別許久的舞臺，冷藍色的鎂光燈鋪落至她的衣衫，臺下有擾擾攘攘的歡呼，此時的她心境里難免泛著波瀾，我甚至能聽出她聲音里的細微顫動，這充盈又真切的情愫足以令人動容。

“它是我專輯里面前三到五名的歌曲，也是我的代表作之一。”后來當我問她“這首歌在心中的位置”時，她這樣回應著。對于那個時期的歌手，可以去思索和選擇的空間微乎其微，大多是唱片公司在做很多決定，這首歌卻讓她“一聽就覺得一定要唱”。“它具備豐富的故事脈絡，和很開闊的氣場，又可以表現我聲音的另外一層維度。”最重要的落腳點是感恩，對于過往生活與另外一半的謝忱心態，跟蔡淳佳想要表述的內容契合一致。

上臺前，她總是身體力行在做著準備，比如“休息要足夠，盡可能不要到處玩，不要亂吃，避免自己生病”。“開嗓我沒有開特別多，因為我的歌有很多起伏的低音和高音，開很亮的話，有可能唱不到低音。流行音樂比較像是講話的氣息，很多時候想要感動人，不是聲音有多亮多大，而是你的語氣、情感，以及比較松弛的狀態。”這是她多年來形成的感觸，保持聲帶穩定的同時，尋摸一種恰適的平衡。

“比賽就是會有挑戰，有嘗試。”除了初舞臺曲目自選，后面幾場會唱到什么歌，是完全未知的狀態。“基本上抽到什么，你就得去應戰。說它是一種精神，一點不為過，接受挑戰然后盡力演出。”三場表演過后，蔡淳佳既學了新歌，也跨越掉一些鴻溝。在與日本歌手小林未郁合唱《她》時，她罕見地飆起了高音，讓大家見識到她音色里的高昂力道。接下來，她又穿短裙搞唱跳，即便起初有點抗拒，為了團隊的最終呈現，她還是很賣力地去回饋現場。“我跳的沒有特別好，但是真的盡力了。”從她誠摯的語氣中，我更多聽到的是尊重，對于舞臺和觀眾，對于拼盡全力去做事的自己。

我唱歌不是唱給自己聽，而是為了我的歌迷

往日里我對蔡淳佳的印象，總是在娓娓道來唱著歌，好像對周遭事物也不聞不語。此次采訪中，在我與她談論起“突破”這件事時，其所展現的思索邏輯、伶俐表述，不禁讓我暗自驚呼了一聲“哇塞”，也意識到之前是過于刻板了。起因是我向她講述了初見《我是我》專輯時的心情，紅色短發很具畫面感，風格跨度有點過于強烈。“那是個挺大的轉變。”我這樣對她說。接上我的話茬，她的反應再次驚詫了我一下，“嚇死你”，骨子里的直爽在此刻跳脫得真實而活躍。

過后蔡淳佳解釋說，那不是她想要做的造型，至少干凈一點會比較合適。當時公司覺得要亮眼些，她就盡力配合了一下。“音樂上我是蠻用力在做了，里面的歌要么是我寫，要么是我跟人家合寫。整張專輯也是我在制作，算是一次新鮮的嘗試。”順著這個話題往下探究，我想要知道的是，蔡淳佳對于突破的一些見解。

“年輕的時候，看到其他人都在做流行，反觀自己卻在唱這個東西，就會覺得我應該突破。后來逐漸了解到，不需要為了突破而突破，那樣反而弄巧成拙，可能不會是你想要做的東西，僅僅是在跟風而已。你要先清楚你的本質在哪里，改變對你是有加持還是扣分的，這很重要。要懂得怎么去應變和調整，讓這個東西適合你，又能形成一個所謂突破的地方。”

“還是一切以自我出發，找到自己的特質”，基于她的言論我作出反饋，但顯然存在理解上的偏差，因為蔡淳佳很快便進一步闡明了觀點：“也不能說自我，我其實蠻害怕自我這兩個字的，它會很容易變成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你可以從你的角度去看別人，你也要觀察你的周圍，作為一個表演者、歌者，你要想清楚出發點是什么？只是要漂亮地站在臺上，還是因為你的音樂可以服務到更多的人？這是很重要的。后來我理解了一件事，為什么我可以唱那么久？或許是老天爺要賜給我的一條路，那它的意義一定是有的。”音樂事業的起落不定，讓蔡淳佳更善于去思索和厘清這些事情，她憬悟到她是一個服務大眾的人，“我唱這些歌不是唱給自己聽的，而是為了我的歌迷，那樣我就挺快樂，我很清楚是有一個使命在的。”此刻的她早已收起笑顏，端正了臉色，連聲音的起伏也裹挾著儀式感。

“唱歌當然是我喜歡做的事情，我很幸運能擁有這副嗓音。有歌迷說我的聲音很溫暖，那好吧，我希望給他們多一點的溫暖。很多時候這很難用言語去形容，我就通過音樂把訊息傳遞出來。”她告訴我，許多歌迷因為她的歌聲獲得了暖意和慰藉，這讓她感覺莫名的情緒涌動。“原來我的音樂是有力量的，也可以帶給大家一些啟發。”如此她更加堅信，音樂的力量是不需要用言語講白，但原來大家都可以感受得到的。

我的命是不能強求的命

蔡淳佳關于音樂的時間節點有很多。“2000年發行首張個人專輯《蔡淳佳J0I》，暫別之后是2004年《日出》，2006年重回臺北推出《淳佳精選17首》，2007年憑借《慶幸有你愛我》入圍金曲獎“最佳華語女歌手”“最佳單曲作曲獎”，2008年演唱新加坡國慶日主題曲《晴空萬里》，2009年發行專輯《回到最初》后跑去結婚，2011年The Eyecare People視光中心開業，2017年推出轉型之作《我是我》，以及2023年的新EP《假如給我三天光明》”

還有許多細碎的部分無法一一提及，大致過上一遍，蔡淳佳不禁發出感慨：“這樣子就過了25年，好快啊。”回想作為新人剛到臺北時，語言障礙、人文差異等因素，讓她感覺有些難熬。那種“像是被丟進深海，要自己學著游泳”的感覺真實且刻骨，崩潰的時候就躲進被子里哭，發泄過情緒后，又笑著打起精神。“唱片公司蠻嚴格的，一堆想要機會的歌手，你哭就next，裝可憐是沒有用的。”蔡淳佳很快便認清了社會的現實規律，這也迫使她不斷接受新的挑戰，“我真的是瞬間長大了”。

時間撲面而來。如今的她依舊在做著喜歡的音樂，這無疑是幸事一樁。年歲的洗練于她的身體里面抽枝發芽，幻化成了更深厚的內在維度，卻未曾帶走分毫的綽綽風姿。“努力保養，不亂吃東西，盡可能做一些運動，最重要的是心態要好。”與明朗的狀態如出一轍，蔡淳佳的回應也很闊達輕松。除此以外，她覺得遇到一個理解包容她的老公，彼此間相互信任，是有深遠影響的。

長時間浸淫在音樂行業，會讓人很容易忽略蔡淳佳的另一身份一一驗光師。實際上，她是念驗光科出身的，從畢業就已經在做這件事。她積極地向大眾普及相關知識，為有護眼需求的客人做全面檢查并給出專業建議。“我真的有接觸到普通人，你明白我嗎？”她向我解釋著，“做生意的時候，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我要放下身段去服務大家，要懂得怎樣去處理棘手的問題。”驗光師這份職業，讓她跳脫在了封閉的藝人生活以外，收獲到更趨于平衡的心態。

生活的最好狀態是冷冷清清的風風火火，此話用于蔡淳佳，恰如其分。“經歷太多的變化后，心態反而放得更寬了，評估一下我是不是能去應對這個挑戰，能就接受，不能就跳過。對于一切事物，我都不用去強求，就好像我也沒有強求當歌手這件事，而是它來了，我就接受，就把它做好。”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講出這些，是因為與揉雜在生命的起伏跌宕相唔間，蔡淳佳早已看淡、看透了許多。

寫在最后

4月11日，北京發布大風橙色預警，預計局地陣風超13級。

當天傍晚，我依舊走進了BlueNoteBeijing，參加蔡淳佳“相遇幾何”限定音樂會。

入場后發現，整個觀眾席已被塞得滿滿當當，相隔茫茫人海，奔赴而來，只為蔡淳佳一人。

現場氤氬著深藍色的光暈，滿眼的柔美和浪漫，在蔡淳佳現身舞臺那一刻，無止無息地逸了出來。

真的是睽違已久。她唱著再熟知不過的那些歌，所有人仿佛步入了時間的回廊，從代表著青春底色的那副聲音里，聽到了自己的經過，輕輕的、緩緩的，卻是聲聲入耳、后勁無窮。除去感動，再無詞藻可以描繪當下我的心情。

外面該是已經起了風，蔡淳佳被滿屋的觀眾圍裹著，站在臺上款慢地唱著“風再大吹不走囑咐”，有溫柔一點一點地從心底淌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