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咸陽作為華夏文明的肇基之地與書法藝術的淵藪重鎮,其文脈流淌千年,墨韻積淀深厚。秦篆漢隸的典范在此確立,北碑南帖的遺風在此交融,塑造了咸陽獨特而堅韌的書法傳統。20世紀初期咸陽書壇既延續了秦漢碑刻的雄渾底蘊,亦受到新文化思潮的沖擊,形成了守正與求變并存的局面。本土書家宋伯魯、徐懷璋等扎根傳統,融匯碑帖;賀伯箴、于右任等大家則在當時的全國書壇引領革新,其影響亦反哺故里。同時,商業市井、報刊出版、新式教育等因素,促使書法逐漸從文人雅玩轉向更廣泛的社會應用。
由于清代的社會人文條件,許多文人士大夫于校勘、訓詁、箋注、典章制度、金石碑刻諸方面用力尤多,其推崇的“求本證源”,使得“樸學”大興。書法受此影響,碑學漸興、帖學式微之現象,一直延續到20世紀初期。清末,袁世凱、張之洞奏請停科舉、推學堂。士人咸趨實學,科舉取士的廢除導致失去了館閣體書法審美標準的同時也失掉了書法在實用領域的社會基礎。新文化運動時期,白話文推廣、漢字改革思潮及“美術革命”的論爭,迫使書法重新思考其藝術性與實用性;直至五四運動以后,西學東漸,書寫工具如鋼筆、鉛筆的大量引進和使用,改變了人們的書寫習慣,使用鋼筆已成為一種時尚。
直接影響20世紀初期書法發展的書法家群體有兩類,一類出生于道光、咸豐年間,一類出生于光緒年間。前者很多都是前清官員或名人,有深厚的傳統書法功力;后者主要成就在20世紀初期,有很深厚的國學功底,能代表20世紀初期的特點。乾嘉以來的治學思想,再加上新文化運動以及美術革命都對20世紀初期的陜西書法產生影響,咸陽自然也不例外,其中產生重要影響的書家是一生倡導“尊碑鄙帖”的康有為。清代碑派的發生和發展,可謂“鄭燮、金農發其機,阮元導其流,鄧石如揚其波,包世臣、康有為助其瀾,始成巨流爾”,其最著名的代表作當屬《廣藝舟雙楫》。康有為不僅著書立說闡發碑學思想,在書法技法上也是獨樹一幟,成為一代碑派巨匠。
帖學方面,咸陽禮泉人宋伯魯最具有代表性。宋伯魯是20世紀初期的著名學者、書畫家和詩人,亦是維新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在書法上,宋伯魯始習李北海,繼規趙孟頫,晚年追蹤二王,致力章草,其書法清勁秀雅,用筆圓潤遒勁、筆勢舒展。
碑學方面,張寒杉、茹欲立等在金石學及書法藝術上造詣深厚,最具有代表性。張寒杉系咸陽儀鳳人,擅長篆書和草書,尤精篆書。早年學《瑯琊》《嶧山》等刻石,將大篆融入小篆之中,用筆方圓結合,富于變化。其小篆作品打破了傳統小篆的對稱與平衡感,活潑生動,具有鮮明的個人風格,被譽為“關中一派”;茹欲立系咸陽三原魯橋鎮人,早年就學于三原宏道書院。茹氏工研諸體,臨石鼓、習金文,篆隸與行草書遒勁圓潤、蒼拙雄秀。從現存茹欲立作品中可窺,其尤擅魏碑,用筆大起大落、剛勁有力,結體嚴整秀美、筋骨內含。
碑帖結合方面,徐懷璋、賀伯箴、于右任等影響了20世紀初期書壇多年,在中國書法史上享有極高的聲譽。徐懷璋系咸陽興平人,自號鏡湖,曾先后擔任陜西省通志局編纂委員、文廟奉祀官等職。徐懷璋與當時咸陽諸多知名學者如賀瑞麟、宋伯魯等交往深厚,相互切磋學識,因而在詩、書、畫上造詣深厚。其書法碑帖結合,筆力渾健、簡古樸茂、氣魄偉岸,曾客座關中各大書院,傳授經史,是清末關中學界的領軍人物。賀伯箴系咸陽三原人,自號白貞道人,又號清麓,出身于書香門第,在書法藝術上造詣深厚,其書風融合了顏真卿、柳公權之長,汲取了何紹基的藝術精華,真、草、隸、篆皆能駕馭自如,其篆書尤為出色,上追秦漢風格,行書更是別具一格,融合了古今碑帖之精華,以《張仲超烈士墓表》和《續刻賀瑞麟墓表》為代表。于右任系咸陽三原人,被譽為“曠代草圣”,師從毛班香、朱佛光、毛俊臣和劉古愚等,自幼深入學習國學知識,功底深厚,書法作品用筆精湛,風格稚拙簡約。其楷書根植于北碑,并融入了隸書和草書的風格。在其作品《秋登宣城謝朓北樓》中可窺其書法形式多變,穩重且險峻,呈現出雄渾奇偉、灑脫非凡、簡潔質樸的風貌。1927年前后,于右任為深入研究草書廣泛搜集前代草書家的作品和理論,收集了包括《千字文》在內的300多種歷代碑刻拓本和墨跡本,精準地提煉出草書書寫應當具備的四大要素:易識、易寫、準確、美麗。并以此為基石,在今草基礎之上,創立了“標準草書”,首次系統性地揭示了草書符號的奧秘,闡釋了草書構字的規則,從而極大地推進了草書標準化進程。
20世紀初期咸陽書法具有濃厚的后碑學特征,在碑學的傳承過程中,帖學逐漸復蘇,并發展成為碑帖結合的創新之路。20世紀初期咸陽的書法現象,深刻反映了傳統藝術在時代變革中的適應與創新。無論是張寒杉或是于右任等大家,既深研碑學,亦嘗試汲取時代精神,尤其是于右任的“標準草書”探索更提示著當代書家需在傳統與時代需求間尋找平衡。而20世紀初期咸陽書法從文人書齋走向報刊、匾額、教育等公共領域,亦啟示當代書法應突破純藝術框架,重視大眾美育與實用美學的結合。20世紀初期咸陽書法現象驗證了書法的生命力在于既能守護文化基因,又能主動回應社會變遷,其辯證思維對當代書法傳承創新仍具有持續參照的意義。■
(作者系咸陽師范學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