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紅色是顏色中的顏色——它創下很多“之最”和“第一”。它是可見光中波長最長的顏色;是迄今發現的最古老的顏色;是諸多語言中最早擁有名稱的顏色;是嬰兒能夠感知到的第一種顏色;也是最早做成顏料和染料的顏色。
史前紅色大量出現在原始洞窟里,擁有“史前盧浮宮”之稱的法國拉斯科洞窟中就有數頭紅色野牛的形象。這些野牛以側面像的方式呈現,健碩的身形符合現代解剖學規律。史前繪者勾勒出了牛的外輪廓,然后填充了里面的空白部分。在巖壁本來紋路和肌理的配合下,這些牛顯得明快、生動而古樸。但是,這些1.5萬到1.7萬年前的經典形象還不足以證實紅色的古老。2018年,在距離南非城市開普敦185英里遠的布隆伯斯洞窟,考古學家發現了可能是迄今為止最早的“繪畫作品”:在一個硅結礫巖石片上,出現了數條用紅赭石繪制的線條。根據科學檢 測,線條已有至少7.3萬年的歷史。但這真的是一幅畫作嗎?加州大學的考古學教授瑪格麗特·康基認為,智人畫下了一些線條,這沒錯,但其目的不一定是創作藝術,它們可能是標記,也可能是智人的隨意涂抹。但不管怎么說,有一點是確定的:紅色已經開始為人類所用了。
在同一年,發表在《自然》雜志上的一篇文章引起了轟動:科學家們在位于西班牙的幾個洞穴里發現了尼安德特人的繪畫。這些發現包括拉帕西加洞穴的橫豎線圖案,其中有一個組成類似梯子的形狀;馬爾特拉維索洞穴的手型圖案,是尼安德特人將手貼在洞穴的石壁上,將顏料灑在周圍留下的痕跡;還有安達萊斯洞穴石筍上的顏色殘留。年代檢測證實,相關的創造活動發生于約6.5萬年前。尼安德特人被認為是比智人更早出現的人種,大約在4萬年前滅絕(這差不多也是非洲智人抵達歐洲的時間)。在此之前,科學家們普遍認為尼安德特人智力低下,沒有道德和宗教意識,德國生物學家厄恩斯特·海克爾甚至想將他們命名為“蠢人”。這一發現顛覆了科學家們的既有結論。
當時間推移到古代世界,和大多數顏色一樣,紅色的來源除了紅赭石、紅鉛等無機物,還來自植物和動物等有機物——沒錯,除了茜草等中西方皆用到的植物,紅色顏料的一大來源是動物——確切地說是昆蟲,這些蟲子包括紫膠蟲、紅介殼蟲、亞美尼亞胭脂蟲、波蘭胭脂蟲和美洲胭脂蟲等。在有5000年歷史的蘇美爾人的石板上,記載著用紅介殼蟲將羊毛染紅的方法;11世紀的很多手抄本插圖使用了紫膠蟲蟲膠;各種胭脂蟲紅在前現代時期的歐洲架上繪畫中大放異彩。正因如此,歐洲的胭脂蟲和美洲的胭脂蟲有過一場爭奪市場的傳奇。
歐洲的胭脂蟲有兩個著名的產地:亞美尼亞和波蘭。其中,波蘭的胭脂蟲在夏至日左右產卵,這是收獲紅色的最佳時機。由于夏至日也是基督教的傳統節日圣約翰節,所以,由波蘭的胭脂蟲制作的紅色也被稱作“圣約翰之血”。這種顏色在中世紀末和文藝復興時期大出風頭,一度比黃金的價格還要貴,成為波蘭重要的經濟來源。畢竟,從26萬株草上才能收集1000克的胭脂蟲。然而,當西班牙人于16世紀在新大陸發現了美洲胭脂蟲時,波蘭胭脂蟲的光芒很快被掩蓋,因為它們更便宜,也更多汁,它們的紅色顏料產量是波蘭胭脂蟲的10倍。殖民者在美洲胭脂蟲身上發現了巨大的商機,1523年,用美洲胭脂蟲做成的顏料被進口到歐洲;到了該世紀中葉,這種紅色已經風頭無兩,作為倒賣商的西班牙人也因此賺得盆滿缽滿。巴洛克代表畫家卡拉瓦喬在繪制《多疑的多馬》時,便在主角的衣服上使用了胭脂蟲紅。
和中國皇族喜歡黃色不同,西方的權貴似乎更青睞用紅色彰顯權力。這首先來源于宗教的影響。因為紅色與血液的關聯,被釘死的基督的神圣與救贖力量被紅色彰顯。他經常穿著紅色的袍子,正如希臘畫家艾爾·格列柯的作品《剝掉基督的外衣》繪制的那樣。后來,有了“紅衣主教”——由于基督為了救贖民眾而獻出了自己的鮮血,作為基督忠實信徒的教皇和主教也要“戰斗”在第一線,身著紅衣便表明了他們要追隨基督“灑熱血”的意志。在西方藝術的歷史上,很多著名的畫家描繪過身著紅衣的教皇和主教,如委拉斯貴茲畫的《教皇英諾森十世像》,因精準地捕捉到這位教皇暴戾的性格而廣受贊譽,成為許多人心中“最精美的肖像”。
當教皇和主教在各種正式場合成為“紅人”時,君主們也不甘示弱。小漢斯·荷爾拜因的《亨利八世像》和安格爾的《王座上的拿破侖》彰顯了紅色的氣魄。這種傳統一直延續到了當代,2024年5月,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的繼任者查爾斯三世的一張紅色肖像被公布。畫面中,查爾斯的面部和雙手以非常寫實的方式描繪,它們跳脫于融為一體的紅色華服和背景。■
(作者系湖北美術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