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步入山西博物院青銅展廳,一件小巧的鸮卣靜靜佇立。當觀眾目光與之相遇,唇邊常不經(jīng)意浮起笑意——這只圓鼓鼓的青銅“萌物”,竟與風靡全球的“憤怒的小鳥”有著驚人的相似。這并非偶然的視覺游戲,而是華夏先民智慧與當代審美跨越3000年的一次奇妙共振。
鸮卣不過19.7厘米高,1956年出土于山西石樓縣二郎坡村,原是商代貴族盛酒的禮器。它以貓頭鷹為原型:圓潤飽滿的腹部如鼓垂墜,四只敦實短腿穩(wěn)穩(wěn)支撐全身,雙翅收束成優(yōu)雅弧線。點睛之筆在頭頂——那對豎直耳羽如孩童沖天辮,俏皮中透出幾分稚拙天真。若再近觀,器身淺浮雕的云雷紋細密如織,恍若為這青銅鸮鳥披上一件綴滿星芒的華服,莊嚴雄渾中流淌著鮮活生氣。
在商代,貓頭鷹絕非僅具可愛形態(tài)。《詩經(jīng)·魯頌·泮水》曾唱:“翩彼飛鸮,集于泮林。”鸮鳥被尊為戰(zhàn)神化身與天命信使,其飛臨戰(zhàn)場即昭示勝利之兆。鸮卣腹部赫然刻有猙獰獸面紋,與雙翅舒展如蝶的柔美線條形成強烈張力。這種剛?cè)岵脑煨驼Z言,無聲訴說著商人對武力威懾與和平愿景的雙重渴求,將神性尊嚴與自然生趣熔鑄于一體。
鸮卣之萌態(tài),實為晉系青銅匠心的璀璨結(jié)晶。山西作為華夏文明核心腹地,其青銅文化自成一格。工匠在恪守禮器莊重形制的同時,大膽注入寫實活力:云雷紋、饕餮紋的森嚴秩序,巧妙襯托著鸮鳥憨態(tài)可掬的輪廓。這種“萌態(tài)”實為溝通天人之際的古老密碼,將遙不可及的神靈世界,拉入人間可觸可感的溫度之中。
如今鸮卣所煥發(fā)的親和力,正引領(lǐng)博物館敘事開啟全新維度。山西博物院“鸮卣衍紙”社教活動中,公眾以紙為媒、以筆代刀,在親手“墨拓”紋飾的過程中,青銅雕刻的深邃藝術(shù)得以觸摸。鸮卣從莊重祭器到文化萌寵的旅程,從“憤怒的小鳥”的會心聯(lián)想到文創(chuàng)產(chǎn)品的生動衍生,無不印證:傳統(tǒng)并非冰冷標本,而是一條流動的河。其生命力恰在于以敬畏之心守護歷史基因,同時以創(chuàng)新智慧激活其融入當代的無限可能。
當我們在博物院的柔光下與鸮卣凝眸對視,那圓睜的雙目仿佛承載著3000年的智慧沉淀。萌態(tài)背后,是三晉大地的厚重文脈,是古代匠人“究天人之際”的巧思,更是今人“通古今之變”的深情。它超越時空阻隔,以器物為舟、以萌態(tài)為帆——讓華夏文明溫暖深沉的力量,悄然抵達每一個渴望觸碰歷史的心靈港灣。■
(作者就職于中國國家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