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念陳履生

【編者按】5月29日13時59分，知名美術史學者、藝術評論家、中國國家博物館原副館長陳履生因病在北京辭世，享年68歲。陳履生是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中國美術史研究的著名學者，是文博事業發展的重要推動者，在美術史論研究、文博事業建設、藝術教育領域成就卓著。

陳履生曾擔任中國國家博物館副館長等重要職務，在博物館管理、制度建設、人才培養、國際交流等方面貢獻巨大。為緬懷陳履生先生，本期副刊推出兩篇文章：一篇是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研究員朱萬章撰寫的紀念文章，回顧陳履生嚴謹治學與開拓創新的學術人生；另一篇選自陳履生新著《造型藝術的當代問題》的自序，以此管窺其晚年對藝術本質的深刻思考。兩文從不同視角呈現這位學者“知行合一”的學術品格與人文情懷。

雖然早有預感，但我還是和眾多友人一樣，在收到著名美術理論家和美術教育家陳履生辭世的消息時極為震驚。直到現在，人們都很難相信一個氣韻生動的陳履生就這樣離開我們了。在陳履生謝世后的幾天內，我一直想寫點什么，但每每動筆之時，千頭萬緒，不知從何說起。如今，陳履生離開我們已有半月，心情逐漸恢復平靜，遂可以心平氣和地為遠去的師友寫幾句。

按照慣例，我每次回京時，都要去位于安定門的安馨園拜望陳履生。今年4月11日，我照例與其見面。這次拜會，感覺和之前有點不一樣，他的狀態大不如以前，臉上出現了黃斑，精氣神也沒有以往生龍活虎的樣子。他說最近很疲憊，很想睡覺，沒有精神寫字、畫畫和寫文章。我們一起聊了大約一個多小時左右，他問起我最近的工作情況，我談到正在籌備的一個宋元以來的山水畫特展。他說這個選題很好，最好能從不同的角度呈現，不要做成一個通史類的基本陳列。我說正在籌劃和撰寫提綱中，我們挑選了一些很少見的宋元以來的名品，希望盡可能做出一個不一樣的山水畫特展，等開幕以后，再請他來參觀指導。在閑談間歇，他還打電話給中國科技大學負責教務的老師，商談自己的碩士生的論文。我和其子陳都均勸他說：“您現在身體最要緊，好好休養，學生論文的事等康復以后再說吧。”他說：“學生馬上要畢業，我們能幫就盡力幫吧。”在臨別時，陳履生還說：“萬章，沒法請您吃飯了。”我當時心里一驚，以往從未這樣說，一般都是有時間就一起去吃飯，沒時間就散去，一切隨性，但這次突然如是說，心里有些不祥之感。回到香港后，我每隔幾天就會發信息問一下陳都，了解陳履生最近的情況怎么樣。

在4月16日的時候，聽陳履生的學生焦巖說他又住院了，隨即發信息問陳都，得到的回復是：“我爸還行吧”，“住院總歸安心點，什么指標都能盯著”。4月19日的時候再問情況，陳都說：“不好不壞吧。”到4月30日的時候，陳都說：“現在在ICU，但有所好轉了”，并說“五一后轉到普通病房，什么時候出院就不知道了”。我問他這次是因為什么原因進ICU，陳都說：“還是老毛病，肝上的炎癥。”到了5月6日，我再問陳都，得到的回復是：“明顯好點了，但昨晚上又發燒了。”到5月9日的時候再詢問，陳都說：“不太好，又譫妄了。”到5月19日時，陳都發來信息：“我爸終于醒了，而且思維很清楚。”我松了一口氣：“很好！往好的方向發展了。”到了5月21日，陳都發來信息：“我爸轉到普通病房了。”當時慶幸總算脫離了危險。但到了5月26日，就接連收到其親友發來的不好消息，說狀態非常不樂觀。美術界的朋友和陳履生供職的諸家單位同事紛紛去看他。一直到5月29日下午2點多，收到陳都發來的信息：“朱老師，我爸走了。”雖然自從4月11日與陳履生見面以來，總有一種若隱若現的預感，但真正得到他往生的消息時，還是令人驚愕與悲慟的。在之前，陳履生也多次進過ICU，但每次都很快出院，而且時不時地還能在各類藝術活動場合見到他的身影，在相關媒體報道、朋友圈或“陳履生美術館”公眾號中還能見到他的行跡。所以想到這次入院，順利出院幾乎是毋庸置疑的事。正因如此，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愿承認他離世的事實，總是想到，一個充滿活力、風風火火、熱情洋溢、古道熱腸的人，怎么可能就這么說走就走了呢。

雖然有無數個理由不愿正視陳履生仙去的事實，但事實卻終歸是事實。連日來，微信朋友圈和其他網絡媒體幾乎出現刷屏的現象，震悼、惋惜、驚訝、懷念、回憶、傷感、唏噓……在陳履生去世當天，有不少朋友發來微信詢問是否屬實，甚至都懷疑這是一條誤傳的新聞。有朋友當天發微信說，當“新聞成了朋友圈的熱度，陳老師卻去了冷庫”，這真是令人心慟的一句話，反映了多少人的哀挽和痛惜之情。

記得星云法師在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行的講座上說：“自信人生三百年”，其解讀說，我們平常人的一天，如果時間利用得好，就可以一人做別人三天才能做好的事。假如這個人活到100歲，那他就相當于活了300年。陳履生當時是該場講座的主持，他聽聞此話后深有同感。他說，我們雖然不能像星云法師一樣活300年，但如果時間利用得好，活150年還是可以的。陳履生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到的。他是一位大家公認的時間管理大師，是美術界的勞模。無論是在工作期間，還是榮休后，他一直筆耕不輟。他先后出版了《新中國·新繪畫：新中國主題繪畫研究文集》《江洲藝話》《陳履生藝術評論集》《中國繪畫源流》《陳履生美術史論集》《博物館之美》和《造型藝術的當代問題》等近50余種美術方面的研究論著，其《中國繪畫源流》和《博物館之美》一度登上好書榜和暢銷書行列。他所主編的各類學術論著或圖錄就更是難以計數了。不僅如此，他還深耕于書畫創作，策劃各類展覽，擔當中國漢畫學會的會長，主持漢畫學會的各項學術活動，在江蘇常州和揚中創建陳履生美術館和陳履生博物館群，樹立個人博物館與公立機構成功合作的典范。他生命的長度雖然只定格在68歲，但其寬度和厚度卻遠遠超過了平常人的150年。即便稱其“人生三百年”，也是未遑多讓的。記得當年陳師曾英年早逝，梁啟超曾將其比之于其時震驚全球的日本大地震，認為“地震之損失，不過物質，而此損失，乃為無可補償之精神”，陳履生的提前離場，對于藝術界的影響，亦并不亞于一場地震。在告別儀式上，來自美術界、學術界、博物館界、美術館界、出版界及其他界別的數百人來為其送行，表達敬仰與惋惜之情，極一時之哀榮。我為其撰寫了一副挽聯：“卅年交游，亦師亦友同手足；一世勤勉，立言立德啟后昆。”上聯是對我與其30年交游所做的小結，下聯是其一生功德的寫照。泚筆至此，就權當是我對這位一生勤勞、步履不停的師友的最好追念吧。■

（作者系香港故宮文化博物館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