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上海崇明島,薄霧還未散盡,老屋的煙囪已升起裊裊炊煙。石磨轉動的吱呀聲驚醒了沉睡的巷弄,糯米粉簌簌落下的聲音,像極了江南的細雨。這是板糕師傅們與時光的約定——用最質樸的食材,最繁復的手藝,將歲月揉進一塊方寸之間的糕點里。
早在明清時期,對米的崇拜就刻進了崇明人的“基因”。金秋時節,新收的糯米在青石臼里褪去外殼,露出珍珠般瑩潤的質地。浸泡后的米粒吸飽了長江水,在花崗巖磨盤的重壓下,"化作帶著溫度的細粉。這粉要過三遍竹篩,如同篩去浮躁的歲月,只留下最細膩的溫柔。
木質模具上的花紋會說話。“花好月圓”里藏著待嫁姑娘的羞澀,“連年有余”刻著農人的樸素愿望。老師傅的手掌在模具上重重一拍,"糕粉便與雕花嚴絲合縫地相擁。這“啪”的一聲脆響,是崇明島最動人的晨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卻喚醒了整個村莊的味蕾。
蒸籠掀開的剎那,米香裹著水汽撲面而來。
那瑩潤的糕體,像極了江南女子皓腕上的羊脂玉。趁熱咬下,糯米的清甜在舌尖化開,"砂糖的顆粒感輕輕摩挲著齒尖。最妙的是那若有似無的米漿香,仿佛能嘗到晨露未時的稻花香。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板糕是能救命的干糧。農忙時節,主婦們把涼透的板糕切成薄片,"用棉線串起來掛在孩子的脖頸上。田間地頭的孩童咬一口糕,就一口井水,便覺得滿嘴生香。如今在崇明人的婚宴上,新人仍要親手將板糕背對背疊放,這“好事成雙”的儀式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來得珍貴。
當機械生產的糕點充斥市場,崇明島的老匠人依然守著石磨與木甑。他們知道,真正的板糕要有陽光的溫度,要有手掌的力度,"更要有等待的耐心。就像那剛出籠的糕,總要晾上片刻,等熱氣慢慢散去,等米香漸漸沉淀,才能嘗到最本真的江南味道。
這味道里,有長江入海時的回甘,有海風掠過稻田的清爽,更有代代崇明人將平凡日子過成詩的智慧。一塊三指厚的板糕,盛得下千年的江南。
崇明板糕的滋味,藏在每一個細節里。糯米浸泡的時間要恰到好處,短了不夠軟糯,"久了又失了韌性。磨粉時,石磨轉動的速度不能太快,否則米香會隨著溫度升高而流失。糕粉拌糖水時,老師傅的手指能感知每一粒米粉的濕度,太干則松散,太濕則黏膩。蒸制時,"火候要穩,蒸汽要足,時間要準,少一分則生,"多一分則老。
而最動人的,莫過于板糕出鍋時的場景。蒸籠一掀,白霧騰起,糕體晶瑩如玉,米香四溢。孩子們圍在一旁,眼巴巴地望著,母親總會笑著掰下一塊,吹涼了遞過去。那軟糯香甜的滋味,是童年最溫暖的記憶,也是游子心中最深的鄉愁。
一塊板糕,從選米到蒸制,歷經十二道工序,每一道都凝聚著崇明人的匠心。它不僅是食物,更是一份傳承,一種儀式,一段流淌在血脈里的江南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