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麥苗
白羊啃食麥苗,留下蹄印
螞蟻采摘花蜜,掉進深坑
不可埋怨白羊的魯莽
更不可責備螞蟻的貪心
一個曾經受盡繩索之苦
一個現在仍是勞苦之身
我緩慢地驅趕白羊讓它多吃幾口
又悄悄遞給螞蟻一根麥葉的梯子
我知道我解不掉羊身上的繩索
也救不出更多深坑里的螞蟻
這世間有不可破除的矛盾和因果
就像我如此熱愛這片麥田
又不得不竭盡所能離開
當我受盡人間的苦難和冷暖
又重新站立在這片麥田時
我感到了這片土地對我深深的撫慰
風吹麥苗撫摸我,像一歲多的女兒
用她的小臉輕輕地蹭著我的膝蓋
和父親走在雪中
連接我和父親的
之前是一場雨,現在是一場雪
那時大雨中父親為我撐著傘
我們一起走在泥濘的路上
此刻父親走在我前面
我踩著他的腳印跟在他后面
中間是一場大雪的空白
我看著他越來越瘦弱的背影
想說些什么最后卻沒有開口
父親最先打破這片寂靜
他說著這一年在外打工的收入
以及他的疾病和我的房貸
他說他老了,干不了幾年了
我默默回應著像雪花悄悄落下,說完
我和父親的肩膀上落滿了厚厚的積雪
再過兩個多月,我也要成為一名父親
秋風辭
我要寫的不是一片莊稼的豐收
而是一顆豆子的干癟和空洞
它深陷在自己的殼里無人問津
最后又融入糧食這龐大的集體
我要寫的不是田野的金黃和豐盈
而是谷物被收割之后
土地里留下的那一片空
和裸露在泥土里那些尖銳的根莖
我要寫的不是農民的吃苦耐勞
而是他的疾病、痛苦和憂愁
他作為個體所承受的
屬于他自己的全部苦難
我要寫的不是秋天的盛大、高遠
而是植物和昆蟲的渺小和死亡
秋風吹過萬物時
留下的那片荒涼和虛空
熬
用熬小米粥的一雙手
再去熬一服中藥
用熬一輩子農活兒的身體
再去熬一身的疾病
有時她也會像藥鍋一樣
發出疼痛的聲音,但很快
又會被孩子們的吵鬧聲遮蓋
熬完了子女們的艱辛
再去熬孫子孫女們的擔憂
她的臉上堆積著鐵犁的溝壑
灶臺的灰燼,以及剛做過手術的
那口枯井的假眼
已經熬過了七十載風雪
她依舊被生活的苦難熬著
我的祖母,一個隱忍到
幾乎從來不會叫苦的女人
總是笑著說上一句
日子總會熬過去的
荒草賦
一想到這些地上的生命
和我們擁有相同的命運
就感到秋風像根神經
用力拉扯著我的血肉
一想到這些燃燒過的枯草
明年又會再次探出稚嫩的頭顱
就覺得陽光是根隱形的銀針
不斷地把我們縫進歷史的陰影
地上的荒草被大風用力吹著
這浩浩蕩蕩的隱忍與沉默
這日復一日被踐踏又站起的草命啊
仍拼命托舉著春天的虛無
焊接術
父親告訴我,焊接的技巧在于
必須盯緊那鐵與鐵之間的縫隙
和那刺痛眼睛的光源
精準地把兩根不相連的鐵條焊接在一起
最后經過鍍漆工藝的處理
它們看起來仿佛就是一個整體
有時是一扇連接世界的窗戶
有時是一扇通往外界的鐵門
但仔細看,你仍能夠看到連接處
凸起的部分,那是鐵的傷口結成的痂
而寫詩同樣也是一種焊接術
它把不相關的詞語焊接在一起
組合成一首詩,它的技巧在于
必須找到生活和心靈的裂縫
盯緊那光源和傷口
把一首詩焊接在靈魂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