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 針
我說的不是修辭手法
而是一種縫紉用具,在母親的無名指上
白熾燈下發出銅質的光
在我瘋跑著度過的童年里
我的母親,總是伴著哧哧的納鞋聲
一針又一針
那么多鞋底,那樣哧哧地叫著
一點也不像鋼琴
她怎么可能彈過鋼琴呢?
我又為什么會在這時談論起鋼琴?
她說她沒聽過鋼琴,也不知道
什么修辭手法
我說鋼琴就是黑鞋樣交疊著白鞋樣
我說修辭手法就是母親的手
超越了鋼琴家的手
你還沒有準備好
木船上的油漆一年前就干了
你還沒有準備好去往大海
為遠行種植的蔬菜
已經死去,船縫中遺留腐爛的種子
而大海主動靠過來
濤聲幾近從夢中抓住你的腳踝
想把你拖進另一場風浪
好多次你都是從哭泣中醒來
你已經三十歲,胡須里的鋼鐵還是稚嫩
在那荒涼的船塢里,你打造的
木船一直在等另一個人
跟海洋比,你永遠平靜
木已成舟,但你就是賴著不走
夢游癥
我們永遠也不要忘記,這黑夜里的呼聲
是孤獨的呼聲。我們永遠
只能對自身負責
穿行于世的其他人,我們永遠都是
看他們一眼,游走于自己的路
有些夜晚使我們相聚,我接到了
你的淚滴。黑夜中的淚滴卻不是真的淚滴
黑夜中的認同亦不是認同
黎明會使真相大白
但我們不要忘記潛在的假象
黑夜里有股呼聲
你的孤獨常常喚醒我的孤獨
我們仍在雨中
當我們說起雨
其實是說起上天派遣的
中年之雨
不會一直那么浪漫
當我們身處變電站
人字梯比平常更為陡峭
雨水順著袖口爬進雨衣
我們仍然處在一場避無可避的雨中
寫詩的這幾年
雨水漸漸失去了它的本意
只有工作,凝露一樣發生在雨水的間歇
使我感到被深深地眷顧
當我身著雨衣在站中漆黑地搖晃
一轉頭,還有那么多人一起
雨點真實地把我們變成了
一支緊湊的隊伍
如果我不寫詩
如果我不寫
詩就只是其他人的事
我把繩套解下
放還我詩歌的馬匹和春山
然后遠遠地看
馬匹在山上跑動如一塊滾石
我為那種狀態所震悚,一匹馬跑起來
竟如同奔向死亡那般不可遏制
現在,詩歌在奔跑中吃掉年輕
我的胯下卻仍有馬鞍不斷涌現
當我在心里偷偷記下
那不是詩的成為詩
世界和平真好
世界和平真好
十位農民在跳交誼舞,在玻璃長廊上
十個人越跳越遠,遠得可以認為
我的母親也在里面
穿著花衣裳
而我的父親,干脆利落地
把離婚證撕了,也加入進去
在祖國南方,陽光照耀著遙遠的勝豐村
他們像真正的愛人那樣
勇敢大方地挪動腳步
世界和平真好
我為他們而感動
因為他們恰巧不是別人
指頭掉了
指頭掉了
在噪音隆重的工地現場
竟一時不知,是誰的指頭掉了
直到,那臺電鋸終于切開一截鋼管
一切安靜
才知道是他的指頭
幸好是左手,幸好
是相對而言不那么重要的小指
血淋漓地罩著傷口
當他去擦,白骨和鋼管現出同樣整齊的鋸茬
太陽照著,都疼得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