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國內非遺題材紀錄片中動畫應用的適切性辨析

非遺紀錄片是以非遺為被拍攝對象，以語言、技藝、民俗等內容為主要表現對象，利用某些敘事手段或創作技巧對其內容進行真實記錄的影片。非遺紀錄片作為獨特的媒介，對非遺文化的傳承和發展起到了強有力的推動作用。然而在實際創作中，由于時空限制和拍攝條件約束，許多與非遺相關的內容難以通過影像完整呈現創作者的文化表達意圖，這就要求創作者需要以更為創新、多元的樣式豐富影像的表達。近年來，伴隨數字技術的快速發展，動畫技術與紀實影像的融合日益緊密，使非遺題材的紀錄片中難以用鏡頭呈現出來的畫面以更具表現力和吸引力的方式展現，逐漸補齊傳統非遺題材紀錄片等紀實影像的創作短板，讓非遺以更為鮮活、生動的方式“運動”起來。但由于動畫與實拍影像的媒材存在差異，動畫元素加入非遺紀錄片，也產生了如削弱影片真實性、降低文化深度、增加創作成本和難度等問題。因此，動畫是否能夠作為更為理想的媒介在紀實影像中傳播非遺文化，引發了對其傳播渠道適切性的深入探討。

一、動畫在非遺紀錄片中的璀璨綻放

（一）虛實相生：點亮非遺的視覺盛宴

動畫憑借其時序性、連貫性、藝術性和技術性的綜合特質，以其生動的畫面和豐富的色彩，極大地拓展了影視語言的信息傳播功能，將非遺題材紀錄片中的場景、人物和故事情節更加直觀且生動地呈現給觀眾。這種“虛”“實”結合的表現形式，不僅能夠精準再現非遺技藝的精湛制作過程，增強影片帶來的視覺沖擊力，還提升了觀眾的觀賞興趣，深化了他們對非遺文化的認知與理解。

在非遺題材的紀錄片中，動畫元素作為一種強大的視覺表現手段，能夠清晰直觀地將非遺項目、工藝流程及其背后的思想文化等內容以畫面形式呈現，精準傳達創作者的主觀意圖。在非遺紀錄片《昆曲六百年》中，創作者巧妙地運用動畫與疊化手法，展現了昆曲與中國畫二者在“寫意”上的形似，使觀眾能夠更加通俗地理解昆曲表演原理與中國畫畫理的本質聯系，從而更有效地促進觀眾對昆曲這一非遺文化的理解和傳承。在許多涉及歷史題材的非遺紀錄片中，創作者通常會采用“情景再現”的方式展現歷史場景，通過真人演繹彌補歷史影像匱乏的缺陷。相對于其他題材的紀錄片，非遺紀錄片通常會更具“儀式化傳播”的基調，若“情景再現”中的人物由“流量明星”扮演，可能會造成影片內容表達上的“喧賓奪主”，導致觀眾注意力偏離非遺本身，使觀眾“出戲”。相較于“情景再現”，動畫作為一種新穎且高效的表現方式，可以讓許多“凝固”的非遺“運動”起來，不僅增強了影片的真實感，更以生動的視覺符號引導觀眾聚焦于非遺文化的精髓，確保信息傳遞的準確性和深度。

（二）影像重塑：填補歷史的空白畫卷

非遺文化，承載著悠久的歷史與深厚的文化底蘊，其相關影像資料往往因年代久遠而面臨不完整或遺失的困境。動畫作為一種有效的補充手段，可以突破時間、空間和拍攝條件的限制，將非遺內容以動畫的方式再現，使影片的內容更加完整和充實，幫助觀眾更好地理解非遺文化歷史背景與深層含義。

與傳統的實拍方式相比，動畫可以突破時空的局限，為非遺題材紀錄片的創作開辟更為廣闊的天地。這種創作方式不僅豐富了紀錄片的藝術表現形式，提高了其觀賞性和藝術性，更有效地解決了影像資料缺失的問題。在國家非遺傣族剪紙紀錄片《滇緬公路愛國記憶》中，創作者巧妙融合剪紙藝術與動畫技術，通過97歲德昂老人的講述，以動畫形式“重演”了云南沿途十多個少數民族、二十萬民眾修建滇緬公路的壯麗歷史，生動再現了這些前輩在滇緬公路灑熱血、共命運的光輝愛國事跡。動畫在紀錄片中作為一種技術手段，將傳統的剪紙非遺文化與現代的影視藝術相結合，突破時空的限制還原歷史場景，創造出新穎時尚的角色形象和場景設計，將傳統審美介入到當代藝術當中[l。動畫技術除了可以彌補現實影像無法還原歷史場景的問題，還可以借助3D建模等先進技術，實現虛擬場景與現實場景的縫合，重現歷史場景的原貌。在《圓明園》中，昔日圓明園輝煌的園林盛景伴隨戰爭的硝煙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創作者通過動畫技術完成了對場景原貌的重構，以“情景再現”和數字動畫相結合的方式，逼真地再現了這座皇家園林的昔日盛景，使觀眾能夠在影片中穿越時空，形成一種時間上的“虛擬在場”，親眼目睹圓明園的輝煌與滄桑。通過動畫，已經消失或損毀的古代文明遺址和非遺物件等對象可以被模擬和展示，讓觀眾身臨其境地感受歷史的波瀾壯闊和非遺文化的無限魅力。

（三）普及傳播：拓寬非遺的傳播界限

當前國內的非遺題材紀錄片擁有廣泛的受眾基礎，跨越不同背景、興趣和需求，成為新時代展現中華文明、弘揚民族文化、增強歷史可信度的重要媒介。盡管這些紀錄片蘊含著深厚的文化底蘊，但這一特質也在無形中限定了其受眾范圍，構成了非遺文化傳播的一道“屏障”，從而阻礙了非遺文化的廣泛普及與傳承。

當前非遺文化傳播的方式普遍較為傳統，易使觀眾感到一定的疏離感和視覺疲勞。動畫元素融入非遺題材紀錄片中，以更直觀的視覺效果使原本深刻的非遺文化不再晦澀難懂，在不失真實的前提下，動畫成為非遺文化傳播的有力推手。從動畫本身屬性來看，畫面線條簡潔、色彩艷麗，角色的形象夸張、滑稽，表演豐富、有趣。這些因素不僅符合了兒童的審美，還喚醒了幾代人對動畫的情感記憶，增強了非遺紀錄片對觀眾的吸引力，使得影片中的信息更易被更多年齡群體接受[2。此外，借助動畫這種現代化、國際化的傳播手段，能夠突破語言和地域的限制，可以將紀錄片中深厚的非遺文化底蘊“走出國門”，傳遞給更多的海外觀眾。創作者通過深入挖掘民間故事、神話傳說、民間美術等寶貴的文化遺產，將其融入紀錄片中的角色造型、場景構建、電影主題等方面，創作出極具中國非遺風格的“動畫紀錄片”，使“動畫紀錄片”在文化內涵和藝術形式的雙重助力下彰顯出深厚的文化底蘊[3]。通過在非遺題材的紀錄片中融入動畫元素，以更加生動、直觀的方式展現非遺文化，不僅吸引了更多的觀眾，還有力推動了非遺文化的傳承與發展，增強非遺文化的國際傳播力和影響力。

二、動畫在非遺紀錄片中的潛在困境

（一）真實之殤：非遺原生韻味的微妙流失

非遺題材紀錄片的核心在于忠實記錄和展示非遺對象的真實性。動畫作為一種藝術加工手段，具有虛擬的特征，在創作時如果動畫元素使用不當或比例失衡，其虛構和夸張的表現可能會削弱紀錄片自身的真實性。

在非遺題材的“動畫紀錄片”中，創作者可能會采用夸張、變形的手法來增強影片的視覺效果和吸引力，但在表現非遺文化深刻內涵的同時，也可能會扭曲非遺的原貌，使觀眾對非遺文化的認知產生偏差和誤解。對于初次接觸非遺文化且對其了解程度不深的觀眾而言，如果首次獲取的是扭曲的或不真實的信息，這可能會極大地影響甚至顛覆他們對非遺文化的正確理解和認知。在展現手工藝內容的非遺紀錄片中，創作者通常會使用特寫鏡頭來拍攝手藝人專注的神情、手部嫻熟的動作、精心雕刻的紋路等細節，然而由于動畫自身媒材與實拍影像存在差異，若要逼真地表現特寫鏡頭中復雜的信息，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工成本和經濟成本，因此創作者在用動畫表現這些內容時，通常會簡化原有的鏡頭信息，這在一定程度上削弱對非遺對象信息的呈現，從而降低了紀錄片的真實性。此外，對于“非全動畫紀錄片”而言，動畫元素的應用在影片中通常只是起到輔佐作用，會出現真實影像和虛擬動畫“虛實各半”的情況，不同媒材的畫面頻繁切換可能會導致紀錄片的風格跳脫，削弱紀錄片中的真實性，讓觀眾難以感知影片中的真實信息，從而使影片傳播效果大打折扣。例如國內首檔大型中醫藥文化系列紀錄片《本草中國》，以“本草”為切入口記錄下許多中醫藥傳承人的真實影像，在介紹紅曲、霜桑葉、陳皮等中藥材時通過動畫的形式進行呈現，在實拍影像占據整部作品絕大篇幅并且這些中藥材畫面有實拍素材的前提下，動畫的突然插入不僅破壞了紀錄片的視覺連貫性，也因信息表達不夠深入而略顯冗余，從而有失作品的真實感和情感表達（如圖1）。

（二）深度之困：非遺文化內涵的淡隱之憂

非遺紀錄片承載著厚重的歷史背景和豐富的文化內涵，通過創作者對非遺文化的真實記錄和深入解讀，可以讓觀眾更好地領略非遺文化的獨特魅力。動畫藝術具備娛樂特性，在為觀眾提供高效了解影片內容和主題服務的同時，動畫元素的加入可能會更注重影片的娛樂效果和視覺沖擊力，從而忽略對非遺文化內涵的深入挖掘和細膩呈現。

無論是手繪動畫還是三維動畫，基本上都削弱了人物心靈、表情、動作、語言等元素之間有機且全息互現的豐富性，往往通過采取假定性的剪取與描摹，簡筆的動畫畫面，記載較為有限的真實信息量[4。從非遺文化本身來看，動畫可能會在一定程度上簡化其精湛的制作工藝或相關人文風貌的外在特征，比如通過動畫演示手工藝制作流程，或使用升格鏡頭、疊化手法等方式，壓縮實際的制作時間，使非遺工藝的制作流程變得簡潔易懂的同時，也使這個復雜繁瑣的制作流程為觀眾留下制作簡單易行的錯覺，一定程度上會失去非遺內容的本質真實性，從而使非遺的文化內涵有所降低。此外，在很多紀錄片中，動畫元素往往是起到補充說明的作用，部分動畫制作的畫面略顯簡潔和粗糙，在片中表現并不會像全動畫影片有著精致的繪畫技藝，在對片中人物的表現上往往會簡化其動作、表情和語言等內容，甚至是手藝人眼神的流轉、手指的搓捻動作、嘴角的微妙上揚等關鍵細節，這些本應助力觀眾走進人物內心世界、感受非遺文化深度的畫面難以得到展現，進而影響了非遺文化的藝術價值和獨特魅力的傳達。這不僅不利于觀眾消化、吸收和傳承非遺文化，也難以讓觀眾代入手藝人的真摯情感實現精神共鳴，導致非遺紀錄片在其文化內涵的傳播上不盡人意。

（三）條件之限：成本與技術的雙重考驗

動畫在非遺紀錄片中的應用如同一把“雙刃劍”，恰當融入能顯著提升非遺文化的展現效果，使用不當不僅會有失影片的真實性，還可能會導致觀看效果不盡如人意，進而有損于整部影片的價值和品質。

非遺文化的深厚內涵要求紀錄片中的動畫以較高的質量呈現，這一定程度上對影片中動畫板塊的制作技藝有著更為嚴格的要求，需要創作者投入更多的經濟成本來滿足技術上的需求。動畫制作涵蓋設計、制作、渲染等多個環節，與實景拍攝相比，動畫制作需要更長的制作周期、復雜的制作技藝以及高昂的人力成本。以在國際上斬獲多個獎項的“動畫紀錄片”作品《和巴什爾跳華爾茲》為例，該作品花費4年時間制作，其中動畫部分的制作就占據了2年時間，10個動畫師每人每天工作9個小時，才完成了37幀畫面，每個月僅能制作出4分鐘的動畫[5。因此在非遺紀錄片的創作中，復雜的動畫內容制作需要經歷前期策劃、內容設定和動態拍攝等多個環節，其較長的制作周期不可避免地為整體增加了成本上的壓力。

隨著技術的進步和觀眾審美需求的提升，紀錄片中動畫元素的期望值逐漸提高，這意味著創作者需要投入更多的資源與精力，以確保最終動畫部分能夠滿足甚至超越觀眾的審美期待，進而呈現出更為逼真的視覺效果。然而，即便投入巨大，如《圓明園》中通過三維動畫復原大水法噴水十二生肖的場景，仍可能出現擬真效果不足的問題，所有生肖呈現為平面、缺乏神態個性的模板，未能達到立體、真實的視覺效果（如圖2）[4。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紀錄片中三維動畫的技術難度較大，要求創作者在經濟成本和技術支持上進一步加大投入，以復原更具真實感的歷史場景。因此，在非遺紀錄片中運用動畫時，創作者需要權衡成本與效果，確保動畫既能提升影片質量，又不至于因成本過高或技術不足而損害整體效果。

三、結語

非遺紀錄片作為當前展現與傳承非遺文化的核心影像載體，創作者為克服現場拍攝條件等多重因素的限制，采用以動畫的方式融入到非遺紀錄片中，旨在呈現更為完整且富有內涵的畫面信息，以提升整部作品的真實效果。如果創作者在動畫元素與真實影像的平衡上遭遇挑戰，或未能充分發揮動畫作為媒介的獨特潛力，那么動畫在非遺紀錄片中的應用效果或將大打折扣。因此，在當今動畫技術日新月異的背景下，探究動畫是否能成為增強非遺紀錄影像表現力的理想媒介，以及創作者如何巧妙運用這一前沿技術，進一步拓寬非遺文化傳播的深度與廣度，已成為創作者群體與學界共同關注和深入探討的重要課題。

參考文獻：

[1]薛峰，李嘯寒．談AIGC動畫在非遺文化傳播中的應用創新[J].電影評介，2024（3）：14-23.

[2]祝明杰.開啟動畫世界的“四把鑰匙”—動畫的學理探討[J].電影理論研究（中英文），2021（4）：84-91.

[3]吳建德.將非遺融入中國動畫電影創作的意義和方 式[EB/OL].[2023-08-08].https：//culture.china.com/zx/11160018/20230808/45274136_2.html.

[4]張啟忠．“動畫紀錄片”類型的辯爭與界定[J].當代電影， 2014 （3）：89-94.

[5]新浪娛樂.資料：影片《和巴什爾跳華爾茲》影片幕 后[EB/0L].[2008-12-22].https：//ent.sina.com.cn/m/2008-12- 22/14222306773.shtml.

作者簡介：王一凡，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當代紀錄片、動畫作品研究等。

通訊作者：馮祖光，北京化工大學藝術與設計系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空間規劃設計、公共藝術、戲劇美育等。

實習編輯：史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