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博物館建設項目后評價的幾點思考

在新時代國家文化發展戰略的驅動下，博物館作為文化傳承與創新的重要載體，其建設已被提升至“增強文化自信”的戰略高度。隨著國家《“十四五”文化發展規劃》的深入推進，博物館建設亟待告別“野蠻生長”走向“精準治理”。博物館建設項目后評價不僅是投資效益的“體檢儀”，更是行業高質量發展的“指南針”。目前，我國對博物館建設項目進行后評價工作的案例并不多，本文基于某博物館二期項目的后評價工作成果，總結該項目在前期決策、實施準備及運營過程中存在的主要問題以及引發的幾點啟示，以期為相關部門提高決策和管理水平提供參考，從而進一步提高政府投資效益。

一、博物館建設項目后評價的必要性

（一）博物館項目以政府投資項目為主，后評價有助于提高政府決策水平

項目后評價就是對已經完成的項目的目的、執行過程、效益、作用和影響所進行的系統客觀的分析。根據《國家發展改革委重大項目后評價管理辦法》，后評價是指“選取有代表性的項目，在項目竣工驗收并投入使用一定時間后，將項目建成后所達到的實際效果與項目的可行性研究報告、初步設計（含概算）文件及其審批文件、項目申請書及其核準文件的主要內容進行對比分析，找出差距及原因，提出評價意見和對策建議，并反饋到項目參與各方，形成良性項目決策和管理機制”。作為政府主導的公共文化設施，博物館建設項目以政府投資項目為主，具有投資規模大、建設周期長、社會影響深遠的特點。通過開展博物館建設項目后評價工作，建立系統性后評價機制，可對博物館項目前期決策階段、實施準備階段、實施階段、運營階段等全流程進行復盤分析，建立信息數據庫，為后續項目決策及投資管理優化提供數據支撐，形成的“決策—執行—反饋”閉環，有助于推動政府投資從經驗決策向數據決策轉型，提高政府決策水平。

（二）博物館建設資金以政府投資為主，后評價有助于檢驗政府投資效益

《政府投資條例》中明確“投資主管部門或者其他有關部門應當按照國家有關規定選擇有代表性的已建成政府投資項目，委托中介服務機構對所選項目進行后評價。后評價應當根據項目建成后的實際效果，對項目審批和實施進行全面評價并提出明確意見”。我國博物館以國有為主，非國有為輔，國有博物館的建設資金主要來源于政府投資，運營多依賴財政支持。為檢驗政府投資效益，對已建成的博物館開展后評價工作是非常有必要的。通過對博物館建設項目進行后評價，可以檢驗其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是否達到預期目標。在經濟效益方面通過構建包含建設成本控制、運營維護費用、衍生收入貢獻等指標的績效評價體系，可量化分析資金使用效率。在社會效益方面引入社會調查方法，建立包含公眾滿意度、文化傳播效果、教育功能實現度的評價模型。

（三）博物館作為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后評價有助于促進文化產業發展

自改革開放以后，我國的博物館事業呈加速發展趨勢，數量從1978年的300余家發展到2023年的6833家，根據文化和旅游部統計，2023年參觀人次突破12億。在建設文化強國戰略推動下，博物館作為公共文化服務重要載體，其建設規模與功能定位不斷升級?！丁笆奈濉蔽幕l展規劃》明確提出，在完善公共文化設施網絡方面要統籌不同地域、層級、屬性、類型博物館發展。《關于推進博物館改革發展的指導意見》提出“到2025年，形成布局合理、結構優化、特色鮮明、體制完善、功能完備的博物館事業發展格局，博物館發展質量顯著提升”，隨著上述規劃意見的深入推進，對博物館建設項目提出更高要求。博物館建設項目后評價通過全面了解博物館的運營管理情況，分析展陳設計創新度、文物保護技術應用水平等指標，推動博物館從“文物倉庫”向“文化引擎”轉型，對于促進博物館行業和文化產業可持續發展具有重大意義。

二、后評價過程中發現博物館建設項目存在的主要問題

（一）前期決策階段規模測算不科學

前期決策階段主要包括項目建議書、可行性研究報告編制和審批等環節，博物館建設項目在前期決策階段主要存在規模測算不科學的問題，突出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方面，建設規模無相關建設標準，博物館建設規模測算難。目前博物館建設規模的確定還沒有出臺相關的建設標準，難以在前期決策階段為項目建設規模的合理性提出充足依據。僅在《博物館建筑設計規范》中對博物館建筑規模分類、陳列展覽區和藏品庫區建筑面積占總建筑面積的比例作出規定，并未明確博物館建設規模的計算方式，此外，該規范對陳列展覽區和藏品庫區建筑面積占總建筑面積的比例的規定不夠明確，比例浮動范圍較大，實際執行中對建設規模測算指導性不強。

另一方面，可行性研究報告質量不高，各功能區規模需求不實。博物館建設項目的可行性研究報告編制是前期決策階段的核心環節，可行性研究報告是前期決策階段的成果和立項審批的依據，重點解決博物館建設項目是否實施和功能定位的問題，但是往往因為可行性研究報告質量不高，可行性研究流于形式，對博物館各功能區的建筑面積缺乏科學的測算，導致各功能區規模需求不實，影響博物館功能的實現。例如，某博物館二期項目（以下簡稱“某項目”）可行性研究報告根本沒有分析論述博物館總建設規模和各功能分區建設規模，而直接確定該項目的總建設面積和各功能用房的建筑面積，可研批復的各功能區建筑面積與可研報告一致。由此可見，在前期決策階段，可研編制和可研批復的建設規模均未經過科學測算，導致各功能規模需求不實，這也為后續該項目建成后部分建筑空間利用不充分，部分建筑空間不足埋下了隱患。

（二）實施準備階段各部門缺乏協同

實施準備階段主要包括初步設計、施工圖設計、施工圖審查、報建手續、施工招標等環節，博物館建設項目在實施準備階段主要存在各部門缺乏協同的問題，突出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方面，建設單位溝通協調不足，功能出現重大變更。由于博物館建設單位大多缺乏博物館建設經驗和相關專業人員，對建設項目的基本建設程序不熟悉導致很多問題在實施準備階段逐步暴露出來，不能主動與相關主管部門進行積極有效的溝通協調，在發現問題后再采取補救措施，往往會產生嚴重的后果。如某項目在可研和初設階段建設單位關于人防工程未征求人防部門的意見，均按照人防易地建設考慮，在辦理人防易地建設手續過程中，人防部門認為該項目不符合易地建設人防工程的規定，要求建設單位同步配套建設人防工程并盡快辦理人防工程相關手續。因此，該項目在施工圖階段，將人防工程由易地建設調整為同步配套建設，導致文物庫房面積大幅度減少，大大減少博物館的文物存儲能力，與項目建設的初衷出現了較大偏差。此外，人防部門在批復人防工程戰時功能時未充分考慮博物館文物庫房有其特殊的設計要求，不宜按照人防工程要求建設，將人防工程區域布置為平時作為文物庫房，戰時為人員掩蔽場所，平戰轉換方案也未論證戰時文物轉存保護的問題。文物庫房功能使用上受人防工程影響較大，導致文物安全性和庫房空氣環境調節無法滿足文物儲存安全性和預防性保護的要求，文物館內運輸的動線也受到了影響，二期建成后仍未解決文物庫房面積不足的問題。

另一方面，主管部門審查標準不一，設計出現重大調整。博物館建設項目在設計和施工圖審查階段主要依據《博物館建筑設計規范》，但是該規范中關于消防疏散樓梯、疏散距離、疏散寬度等相關條款與消防審查部門依據的《建筑設計防火規范》不一致，導致設計出現重大調整。如某項目施工圖設計及審查部門按《博物館建筑設計規范》進行消防設計及審查，在施工圖審查合格通過后，消防審查部門又按《建筑設計防火規范》進行審查驗收，導致因人員密度計算不同造成在施工圖階段修改設計新增樓梯11部（原設計7部，增至18部），破壞了原有展陳布局，使原本比較規整的空間，變得零散且不規則，空間有效利用率大幅下降。

（三）后期運營階段的管理有待加強

后期運營階段主要包括試運營和正式運營等環節，博物館建設項目在運營決策階段主要存在管理有待加強的問題，突出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一是展陳空間利用不夠充分，展陳形式較為單一。多數博物館展陳空間利用不夠充分，策展理念有待進一步更新，展覽中多媒體較少，新技術手段運用有機融合不足，未能構建故事化體驗，文物“活起來”提升空間大。如某項目存在展陳空間利用不充分問題，部分場館的利用率尚有拓展的空間，甚至還有空閑展廳尚未布展；展陳形式單一化，以靜態展品主導，依賴傳統靜態展柜與圖文展板；展線設計多按年代或材質分類，缺乏沉浸式場景和交互裝置、動態裝置等新型展陳技術；展陳內容更新慢，未結合臨時展覽、主題活動靈活調整空間布局；觀眾參與度低，參觀動線固定化，難以通過空間趣味性延長游客停留時間，降低了空間使用效率。

二是能耗指標超過節能批復要求，運營成本持續攀升。大型博物館類的建筑具有大層高、大空間特點，文物保護和展陳對空調和采光照明均提出高要求，部分博物館在運行階段的實際能耗指標超過節能批復要求，如某項目節能報告審查意見批復項目建成后，年耗電298.49萬千瓦時、年新水消耗量17204噸，根據實際運行情況，2023年耗電352.77萬千瓦時、耗水61448噸，均遠大于節能批復數據，其中耗水超出較大，這是需要重點關注和控制的領域。除了能耗成本呈現上升趨勢，博物館建設項目在后期運營階段，還會常有新增設展覽、設施維護等方面的支持，會造成運營成本持續攀升，需要在運營階段進行精細化管理。

三是博物館的收入來源單一，持續造血能力薄弱。作為一類公益單位，博物館的收入來源較為單一，主要依賴政府的財政撥款，如某項目的財政撥款占比仍高達79.6%，財政支持不僅是博物館維持正常運營的基礎，更是實現長遠發展的核心保障，但是過度依賴財政撥款導致市場化動力不足，同時文創產品創新不足和同質化、數字內容開發和IP授權滯后、缺乏有效的社會合作和商業合作機制以及專業運營團隊的缺失等造成博物館收入來源的多元化程度有待進一步提升。另外資金分配機制不合理、缺乏長期的市場化戰略和商業模式、政策限制導致無法靈活引入社會資本以及缺乏有效的品牌推廣和市場定位也使得博物館在運營階段持續造血能力薄弱。

三、對博物館建設項目后評價引發的幾點啟示

（一）加強項目前期工作，提高前期決策水平

在前期決策階段針對規模測算不科學的問題，建議加強項目前期工作，提高前期決策水平，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著手：

一方面，著眼總體規模合理確定，制定博物館建設標準。為了科學預測博物館的建設規模，應系統性構建博物館建設標準體系，建立國家—省—市三級標準框架，明確國家級綜合館、省級主題館、市縣特色館的差異化建設指標。研究制定符合現代化博物館功能需求的科學合理的建設規模測算標準，需要從實際出發，結合已建成博物館的實際案例，對博物館的藏品庫區、陳列展覽區、教育區與服務設施等主要功能區進行測算，進而得出博物館的總建設規模，形成便于操作和具有指導性的建設標準。

另一方面，著眼各功能區規?？茖W測算，提高可行性研究質量。在前期決策階段，要提高可行性研究報告質量的關鍵在于引入全周期需求分析，即從項目全生命周期的視角統籌需求，確保各階段需求的有效銜接與動態適配，只有可行性研究報告內容完善、全面，符合編制深度要求，才能為政府投資決策部門提供全面、客觀、可靠的依據，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政府投資項目決策和實施的風險。可研報告中博物館各功能區的建設規模應依據博物館的功能需求、藏品收藏總量、展示量、參觀人數、已有博物館的經驗數據和自身情況等科學測算各功能區面積。同時，可研評估階段也要加強項目評審質量控制，提高項目決策的科學性。

（二）強化前期部門協同，協調統一審查標準

在實施準備階段針對各部門缺乏協同的問題，建議強化前期部門協同，協調統一審查標準，主要從以下兩個方面著手：

一方面，建立多部門聯審機制，統籌解決標準不一問題。在前期立項階段即組織人防、消防、文物部門參與聯合評審或書面征求相關部門意見，重點對人防工程設置方式及消防審查標準達成共識。在施工圖階段，組織消防、人防、文物部門召開技術協調會，提前確認審查標準。人防部門應充分考慮博物館文物庫房的特殊性，人防功能的設置應盡量減小對文物庫房的影響，文物庫房是博物館的核心區域，需要考慮文物儲存、研究、防盜、防火等多重因素，應以藏品安全為核心建設博物館庫房。消防審查與施工圖審查標準不一致需由文物、住建、消防部門聯合明確規范沖突條款的優先級，通過規范整合、技術協同、制度創新三位一體解決。未來博物館項目應避免功能與安全的割裂，真正實現“建得好、用得順、管得精”。

另一方面，強化建設單位專業能力，構建全過程溝通機制。建設單位是博物館建設過程中的戰略決策中樞，需要明確博物館建設的功能定位，決策建設規模、投資、展陳主題等關鍵問題，需要協調多個審批部門，統籌設計、施工、監理等數家參建單位。建設單位也是全過程管控主體，在前期決策階段需要精準轉化需求，前置風險防控；在設計實施階段需要協調技術、管控質量安全和進度成本。所以建設單位的管理人員對項目的成敗至關重要，需要了解建設項目的基本建設流程，協調溝通審批部門、參建單位等，提高項目決策能力。通過系統能力建設，打造新型建設管理體系，構建全流程溝通機制，從根本上解決建設單位能力不足與溝通低效的問題。

（三）提升后期運營效能，實現高質量發展

在運營決策階段針對管理有待加強的問題，建議提升后期運營效能，實現可持續高質量發展，主要從以下三個方面著手：

一是探索以多元形式布展，使藏品真正活起來。建議充分挖掘展陳空間，重構空間場景，采用情景化敘事設計，設置動態展陳架構，如可變形展墻系統、升降式文物展臺等；通過技術賦能文物活化，主要包括通過數字孿生與混合現實技術實現全息投影劇場、AR增強現實導覽和文物數字藏品等、通過智能交互裝置實現多模態交互系統、AI文物解說等。探索以多元形式布展，深入挖掘文物背后的史實，通過多媒體手段和舞臺效果，讓文物發聲、讓歷史說話，更加直觀地發揮其文化價值。建議強化數字化手段加速推進文化傳播，加速構建融媒體矩陣傳承中華文明。

二是分析并優化節能措施，使成本真正減下去。通過數據比對復核、運行場景差異排查、設備能效驗證等方式分析問題根源，進一步核實明確新水及電力能耗與節能批復數據相差較大的具體原因。在明確問題原因后，通過技術優化、管理提升和運行策略調整等方式，優化節能措施。與同類博物館橫向對比，設定階梯性能耗目標，持續優化，提升項目可持續運營能力。建議進一步細化和優化成本結構，以確保資金的高效使用。在成本快速增長的階段，博物館可以建立更完善的成本管理體系，通過預算管控、定期成本審核等方式，提高成本控制能力，確保資金使用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同時，可探索低成本高效的維護方式，優化管理成本。

三是探索多元化收入來源，使運營持續健康。為了保證運營持續健康，建議在現有財政撥款的基礎上，探索多元化的收入來源，如開發文化產品、舉辦特別展覽等。在支出管理方面，建議引入智能化管理系統，強化成本控制；建立科學的支出績效評估體系，提高資金使用效率。同時，應著手建立財務儲備基金制度，增強財務抗風險能力，并通過預算執行的定期分析和動態調整，使預算管理更具靈活性和適應性。

（作者單位：國家發展改革委國家投資項目評審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