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蘭尼茨基的社會主義異化理論研究

中圖分類號：D091.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1-0056-04

Research on Vranicki's Theory of Socialist Alienation

Mo Rigen

（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0006）

Abstract：Vranickiprofoundlyunderstoodandfurtherdevelopedthecorepositionoftheconeptof“alienation”inMarx’soetical system.Byadresingthedrawbacksof“Stalism”andth“SovietModel\"，heexploedthesignfiantteoreticalvalueofa’slietiontheoryinanalyzingsocialstalienationphenomena.Furthermore，Vranickiproposedtheconceptionofanautonomoussocietyanda comprehensivereformplancenteredonhumanismtoeliminatealienationandadvancesocialismtoahigherstage.Vranickiregarded humanismastheessenceofMarxism.Teultiateconcerninhistheroyforthecomprehensivedevelopmentofhumanbeingsnotonlyholds importantesearchvaluefortedevelopmentofMarxisttheoryincontemporaryChinabutalsoprovidescertainpracticalignficancfodvancing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n the new era.

Keywords：alienation；autonomy；humanism；Vranicki

普雷德臘格·弗蘭尼茨基（PredragVranicki，1922—2002年，以下簡稱弗蘭尼茨基），南斯拉夫“實踐派”的重要哲學家和馬克思主義者，在薩格勒布大學求學期間學習馬克思主義，參加南斯拉夫共產黨并從事地下革命工作，著有《馬克思主義史》《馬克思主義與社會主義》。他深化發展了馬克思的異化理論，至今在國外馬克思主義領域具有重要影響。弗蘭尼茨基關于馬克思主義的本質是人道主義的論述、對蘇聯模式的批判以及“自治”社會主義改革的設想，對于今天思考社會主義的發展仍然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一、異化：馬克思主義的核心理論

弗蘭尼茨基認為“異化”概念貫穿了馬克思的整個理論生涯，從早期的《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直到后期的《資本論》。這一概念被弗蘭尼茨基認為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核心，是理解人的本質和存在結構的思想精髓，同時也是馬克思思想中革命性與批判性的集中體現。

馬克思認為，自由不僅是理解必然規律的重要途徑，更是人類實現自身價值的基礎。人類通過實踐活動展現其主觀能動性，體現了人類的自由自覺，這種實踐是人類運用感性方式與客觀世界互動、進行對象化活動的過程。在實踐中，人們能夠認識和改造現實世界，并將自身的潛能和創造力轉化為現實的物質成果。然而在資本主義社會中，人的存在卻被資本的邏輯所支配，陷人了被奴役和控制的狀態。對此，馬克思從資本主義的經濟現實出發，深刻批判資本主義對人的異化現象，揭示人自身異化的過程。

馬克思在早期著作《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特征，首先是勞動產品的異化，工人創造的勞動產品不再屬于他們自己，而是被資本家占有，成為與工人對立的外在力量，這種異化使得勞動成果脫離了勞動者自身，反過來壓迫和支配勞動者。其次是勞動過程的異化，勞動不再是勞動者自由表達自身創造力的過程，而是被迫的、機械化的活動，成為滿足生存需求的手段，勞動者在勞動中失去了自主性，甚至感到與自己的勞動行為格格不入。再次是人的本質的異化，人作為一個有創造力的主體，其本質是自由且自覺的實踐活動。然而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勞動的異化使人喪失了對自身本質的掌控，淪為生產機器的附屬品，無法實現人的自由和全面發展。最后是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異化，資本主義生產以競爭和剝削為基礎，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再是平等和合作的，而是被異化為以金錢和利益為紐帶的對立關系，這種關系進一步加劇了社會分裂和人與人之間的疏離感。

總之，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勞動不僅是異化的勞動，還造成了人與勞動成果、人與勞動過程以及人與他人關系的全面異化，深刻影響了人的自由與本質發展。“勞動對工人來說是外在的東西，也就是說，不屬于他的本質的東西；因此，他在自己的勞動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是使自己的肉體受折磨、精神遭摧殘。”[1]159

馬克思認為，共產主義是廢除資本主義私有制，揚棄異化，實現人類本質的重新占有與回歸的唯一途徑。“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因而是通過人并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占有。”[1]185廢除私有制不僅是經濟層面的變革，更是讓勞動者擺脫異化，重建人與人、人與社會和諧關系的根本途徑。

弗蘭尼茨基對馬克思異化理論的發展在于，他認為異化是人類歷史發展特定階段中不可避免的現象，甚至可以說是人類生活結構的內在組成部分。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異化貫穿于人類生活的各個具體領域。理解歷史的過程，就是理解人類如何在各種異化形式中掙扎，并通過不斷努力排除這些異化，以追求自由與解放的過程。人類社會的發展必須經歷異化這一階段，但社會的進步并不能停步于此，而是通過對異化的否定與揚棄，超越其局限性，從而實現自我完善與真正的解放。

從對異化本質的這種理解出發，我們就可以沿著這樣一條邏輯鏈條展開，即絕不能簡單地認為異化現象會隨著社會主義的確立和發展而消亡，從現實的層面上看，蘇聯社會主義模式就證明了弗蘭尼茨基的判斷。異化理論的重大理論和實踐價值由此便顯現出來，它不僅為批判資本主義提供了深刻的理論工具，同時為分析社會主義社會中存在的異化現象提供了重要的指導，弗蘭尼茨基便以此開啟了社會主義異化批判和社會主義改革研究。

二、社會主義批判：異化理論的再發展

在弗蘭尼茨基看來，社會主義的本質不僅是經濟關系的轉變，更是一種以克服異化為核心任務的社會形態，它指向的是人與自身、人與他人以及人與社會關系的全面和諧與重建。因此，僅僅消滅資本主義的私有財產制度還不夠，社會主義建設必定是一個長期復雜的歷史過程，其最終目標是實現人類本質的復歸和自由全面的發展。

弗蘭尼茨基深刻指出，馬克思認為生產關系是社會關系的基礎，但絕不是全部。因此改變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消滅資本主義私有制，是揚棄異化的必要并且首要的步驟。然而，將私有制轉變為公有制遠沒有達到社會主義的革命目標，還要在此基礎上全面改變從資本主義繼承下來的社會關系，以此消除資本主義異化。這意味著社會主義的真正含義不僅是經濟制度的變革，更是對人類生存狀態的深刻改造，其核心在于實現人類的真正自由與解放。

在1965年發表的著名論文《社會主義與異化問題》中，弗蘭尼茨基深入探討了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異化現象，創造性地提出了“社會主義的中心之點是異化問題”的論點。因為資本主義只有靠異化才能生存，資本主義社會以追求利潤最大化為終極目標，它崇尚個人主義，鼓勵競爭，將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異化為赤裸裸的利益關系，將勞動異化為僅僅獲取報酬的手段。這種異化不僅體現在經濟領域，更滲透到政治和文化領域。弗蘭尼茨基指出，即使無產階級革命推翻了資本主義，建立了社會主義政權，異化現象也不會自動消失。這是因為，一方面現今的社會主義形式并沒有消除商品生產和市場關系，另一方面因為歷史具有延續性，一些根植于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的異化因素，例如國家、階級、政黨、民族和官僚體制等，仍將在社會主義社會中延續。這些因素可能以新的形式出現，并滋生新的異化現象，例如權力集中、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等，最終導致社會主義政治異化。因此社會主義必須有意識地對抗和克服異化，必須將異化視為中心問題，必須作為一個非異化的社會而存在。

弗蘭尼茨基的這一分析直指所謂的“斯大林主義”所塑造的蘇聯模式，認為它并沒有真正實現社會主義，而只是用國家所有制取代了資本主義私有制。他指出，“斯大林主義”誤解了社會主義的本質，把社會主義片面理解為以政黨和國家機器代替資產階級的統治地位，實際上為極權體制的形成埋下了隱患。在這種體制下，權力過度集中在行政官僚系統中，不僅限制了公民的個人自由，也阻礙了社會的健康發展和進步，使得異化現象以新的形式繼續存在。工人雖然不再受資本家剝削，但卻成為國家機器的附庸，他們的勞動依然缺乏自主性和創造性。個人自由被壓制，思想被禁錮，社會活力被扼殺，最終導致社會主義的扭曲和異化。弗蘭尼茨基指出，克服社會層面的異化和個人層面的異化是互相關聯但又各具特點的過程，不能簡單地將兩者混為一談。建立社會主義制度消除異化現象，不能僅局限于經濟體制的變革；同樣，經濟領域中的異化問題也不能僅僅依靠取消私有制這一手段來解決。將私有財產轉變為國有財產，并不能從根本上改變勞動者的處境。消除異化需要從多方面入手，既要改變經濟基礎，又要改變上層建筑，既要關注社會結構的變革，又要關注個人的思想解放和全面發展。

弗蘭尼茨基認為，當代社會主義還殘留著舊有的社會關系、生活狀態以及社會傳統，因此不能指望異化現象會一蹴而就地消失，甚至還會產生新的異化形式，因此當今社會主義需要轉型。也就是說，至今仍存在的異化現象有其客觀必然性，但我們絕不能熟視無睹，任其滋生蔓延。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真諦就在于勇于否定舊有的社會關系，勇于否定異化人類的壓迫體系。弗蘭尼茨基指出，南斯拉夫實踐派的全部目標，就在于為消除異化提供強有力的理論武器。

“馬克思的目的是要揭示和解釋一種不斷產生的非人道關系，即普遍的物化和玄虛的關系的經濟制度及其界限，指明消滅這種制度以建立一種新的人道主義的社會關系的道路。”[2]弗蘭尼茨基認為社會主義的本質是人道主義，它追求的是人的自由和全面的發展。因此，一個充滿異化的社會不可能與社會主義的內在精神相契合，也不可能長期存在下去。社會主義只有將克服異化作為其首要任務，并將其貫穿于理論和實踐的各個方面，才能真正實現其目標。因此，反對異化的斗爭就是為實現社會主義而進行的斗爭。

三、自治：克服異化的現實途徑

蘇聯模式雖然建立了公有制，但在政治上卻高度集中，形成了強大的國家機器和官僚體系，壓制個人的自由和創造性，最終導致新的異化現象。因此弗蘭尼茨基認為，要真正解決社會主義的異化現象，必須超越并克服蘇聯的國家社會主義模式。他提出社會自治，強調個人的自主性和參與性，希望通過自由人的聯合體來管理社會事務，實現真正的民主和自治

“代替著那存在著階級和階級對立的資產階級舊社會的，將是這樣的一個聯合體，在那里，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3]弗蘭尼茨基尤其認同馬克思描繪的未來社會藍圖，他認為只有建立自治制度，讓人民真正掌握管理社會的權力，才能最終消除異化，實現個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與馬克思主義關于人的解放的思想是一脈相承的。在自治社會主義社會中，這樣的理想社會—“國家消亡”和“生產者聯合起來”—將最終實現。弗蘭尼茨基認為這樣的社會自治制度能夠抵抗國家極權主義及其內部的官僚主義傾向，更指明了取代蘇聯社會主義模式的具體而可行的變革方向。在弗蘭尼茨基看來，自治的社會主義將逐漸引領民眾擺脫社會生活中各種形式的異化，進而實現從歷史的被動旁觀者到推動歷史前進的積極參與者的角色轉變。自治社會主義的更進一步將是共產主義的雛形，是未來社會中人際關系尚未完全發展的形態。正因如此，社會主義才能被視為共產主義的第一階段，即共產主義初級階段。

在弗蘭尼茨基所設想的自治社會中，勞動人民憑借著自治的關系以及委員會的制度，將能夠掌控自己的歷史命運，共同商議和處理經濟、文化問題及其他社會事務，這使得行政管理逐漸擺脫了傳統的政治色彩。隨著政治權力的不斷弱化，政治領域最終將失去其存在的必要性。與此同時，民主參與的范圍將持續擴大，人們不僅能掌控自己的工作與勞動成果，還可以通過推選代表的形式，共同參與整個社區的治理與發展規劃。

弗蘭尼茨基堅信，社會主義應當抵制一種觀念，即人類的發展僅僅局限于物質生產力和財富的積累，而忽略了精神生活的充實和多樣性。他為社會主義融人深刻的人道主義精神，即人類社會雖然在物質生產方面不斷進步，但發展的真正意義并不僅限于提升生產力，更重要的是通過化解各種矛盾來實現人的全面發展，擴大個人自由的空間，為子孫后代創造更好的生存環境，開拓人類活動的新領域，建立更富有人性化的社會聯系等。這體現了社會主義的本質特征，它是一種以人為本的發展理念，將人的尊嚴和價值放在首要位置，努力消除各種束縛人性發展的異化現象，讓每個人都能獲得真正的解放。

弗蘭尼茨基深人研究了南斯拉夫社會主義的自治制度實踐，他將自治體系分為經濟和政治兩個維度，強調各層級機構的自主管理。通過基層直選的方式，確保權力的來源真正扎根于民眾的意志，而非依賴傳統代議制中可能出現的精英階層代替民眾決策的模式。這種制度設計的初衷在于克服資產階級代議制的固有缺陷，確保勞動者能夠牢牢掌握對自身利益的主導權，從而實現社會主義民主的本質要求。

在具體的制度框架上，弗蘭尼茨基將自治體系進一步細化為基層和上層兩個層次。基層自治是整個體系的核心，自治從生產單位開始延伸。基層組織不僅負責所在單位的日常事務管理，還對地方性的公共事務進行自主決策。在地方事務管理中，代表由基層選舉產生，直接服務于當地的具體需求。跨區域事務則通過相關部門的代表協商解決，以保證各區域在更廣泛的事務處理上能夠實現有效協調和公平參與。在這一框架下，各級委員會和管理機構的角色被嚴格限制為協調工具，而非統治工具，從而避免了權力過度集中可能引發的官僚化傾向。弗蘭尼茨基承認代表制的必要性，但他強調各級政治機構應當僅作為溝通和協調的功能性機構，而非傳統意義上的權力中心。

弗蘭尼茨基指出，自治原則不僅應當體現在經濟和政治領域，還應當延伸至社會和文化的更深層次，涵蓋意識形態的建設。他認為真正的自治不僅僅是一種制度安排，更是一種社會意識和文化價值的體現。只有通過培養民眾的自治意識，使每個人都能夠成為社會事務的主人，才能推動全社會形成廣泛的自治共識。他主張通過教育、宣傳和實踐，逐步建立起完善的自治理論體系，使自治原則在各個領域內得以貫徹。他特別強調這種從下至上的全面自治可以有效抵御官僚主義的侵蝕，避免社會關系的異化，最終建立起一個以無產階級勞動者為主體、充滿活力與創造力的社會主義社會。

四、結語

弗蘭尼茨基運用馬克思異化理論，深入分析了社會主義社會的發展問題。他不僅在理論層面探討社會主義的人道主義目標，更致力于將理論付諸實踐。他以自治為核心，提出了一套融合民主與人道主義的社會主義改革方案。在他看來，消除異化、實現自由、發揮人的創造性是建設民主人道社會主義的關鍵。在當時東歐的特殊歷史背景下，他對人道主義的堅持和對現實的批判顯得尤為可貴。然而，弗蘭尼茨基的理論存在明顯的無政府主義傾向。他在批評蘇聯官僚體制時，過分強調國家是社會異化的根源，過度推崇工人自治，否定了國家的基本職能。他忽視了社會主義國家與資本主義國家的本質區別，也低估了無產階級專政的重要性。這種偏離最終導致他對社會主義產生質疑，客觀上影響了南斯拉夫的穩定。

回顧蘇東劇變和南聯盟解體的歷史教訓，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具有重要啟示。在全面深化改革的過程中，必須堅持黨的領導，完善黨內民主和監督機制，穩步推進政治民主化。同時，要在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框架下加強黨的建設，確保政策制定始終以人民利益為重，真正實現以人為本的發展理念。

參考文獻：

[1]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弗蘭尼茨基.馬克思主義史：第1卷[M].胡文建，李嘉恩，楊達洲，等譯.哈爾濱：黑龍江大學出版社，2015：10.

[3]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73.

作者簡介：莫日根（1999—），男，蒙古族，內蒙古西烏珠穆沁旗人，單位為黑龍江大學，研究方向為國外馬克思主義。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