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F04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1-0161-04
Knowledge Socialism’ s Critique of Knowledge Production and Its Limits
Wang Yanyu
(School ofMarxism,BeihangUniversity,Beijingl00191)
Abstract:Thecritiqueofcapitaistknowledgeproductionistheprimarydomainwithinacademiccitiquesofknowledgecapitalism. Thetheoryofknowledgesocialism,asauniquecriticalperspecie,analyzesissuessuchastheprivatizationofknowledge,newforsof exploitation,disseationarersowledgeoopld1pesroteperspectivefideoloicalitiquthisper arguesthatkowledgesocialis’scriticalclaimsonowledgeproductionehibitthoreticaltendencistatrelyogenralsocalos, overemphasizetechnologicalsystes,sresstedominanceofowledgeelites,andexacerbatethetragedyoftheknowledgecommons.To preventandigateidgicalissinoldgepodutioitisetialtpsiesocialidkowdgeprodctios stantiveregulationofteagentsofkowledgeproductionandupholdthevalueneutralityofindividualizdtchologicalnetwoksOtis basis,itscaytoprootedvesifditectiosinowdgeproductioceealityineowdgeomosdol date the ideological leadershipof Marxism in the realm of scientificand technological innovation.
Keywords:Knowledge production; ideology critique;knowledge socialism
1999年艾倫·伯頓-瓊斯(AlanBurton-Jones)在KnowledgeCapitalism:Business,Work,and Learning intheNewEconomy一書中使用“知識資本主義”這一概念來表示資本主義的一種新變體,認為知識資本主義更多地基于知識的積累,而非貨幣或物質形式的財富,在知識資本主義新形態下,知識成為全球資本最重要的形式,并且知識資本正從根本上改變經濟活動的基礎,例如商業、就業和人類的未來[1]。針對資本主義的新變體,邁克爾·彼得斯(MichaelAPeters)在其2003年發表的論文EducationPolicyintheAgeofKnowledgeCapitalism中提出了與之相對應的“知識社會主義”概念,此時的知識社會主義被看作是一種超越知識資本主義的知識創造、生產和發展的組織理念[2]。此后,以彼得斯和迪納·比斯利(Tina Besley)為代表的知識社會主義學者開始從教育、公司和數字化平臺三個方面對知識資本主義的知識生產問題進行批判和分析,并出版了KnowledgeSocialism:TheRiseofPeerProduction:Collegiality,Collaboration,and collec-tiveIntelligence等論文集和著作,標志著知識社會主義形成了較為完整的理論體系。知識社會主義是研究當代資本主義知識生產的重要理論之一,它使用“知識資本主義”“知識經濟”等概念,批判知識資本主義在知識生產、傳播、轉化和應用環節中的意識形態問題,提出崇尚共享、合作、協作、同儕生產①和集體智慧的知識生產方式,構建了基于數字文化公共場所的全球集體主義社會[3]。基于馬克思主義立場,知識社會主義的知識生產新方案在意識形態方面存在有限協作、依賴個人德性彰顯等問題,難以實現理想的知識社會主義社會。因此有必要從知識社會主義的知識生產批判人手,討論知識生產的意識形態問題。
一、知識生產中的意識形態問題
(一)對知識生產的意識形態進行批判
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知識的占有者和權力的占有者到處都力圖把自己的私利放在第一位,并且知識成了一種能同勞動分離并同它相對立的工具”[4],這在知識資本主義知識生產中表現得尤為突出。
在資本主義知識生產批判中,后現代主義學者來歇爾·福柯指出,知識特權者往往能夠操縱知識循環和運作,構建特定的“話語規則”控制和制約人們的思想[5],使知識受制于權威。新左派哲學家赫伯特·馬爾庫塞指出科學和技術正在剝奪人的自主性[6,尤爾根·哈貝馬斯進一步揭示了當前社會中的技術統治論問題[7。后結構主義學者吉爾·德勒茲認為在“控制社會\"階段,個人被異化為數據符號服務于資本主義的銷售活動[8],社會都處于消費主義的陰霾下。
(二)知識社會主義的批判路徑
知識社會主義對知識資本主義的批判具體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數字技術明顯加深了剝削和異化問題,網絡社交軟件讓人開始與現實社會生活相脫離,獲取知識信息的途徑逐漸變得單一,表現為人與以信息為內核的勞動產品的異化。其二,資本主義數字信息平臺的使用尤其是付費墻、捆綁銷售等手段推動知識壟斷的發展,同時通過對用戶數據的無償占有,實現差別推送進而支配消費者。其三,知識資本主義對學術的侵蝕使得知識成為商品,知識生產者成為學術資本家。知識社會主義從知識生產的角度批判了知識資本主義的眾多問題,并基于此提出了相應的知識社會主義方案。
二、知識社會主義對資本主義知識生產問題來源的分析
(一)知識社會化生產與知識私人占有的矛盾
知識社會主義學者認為,當前知識資本主義知識生產存在個人獲取有用信息的需要與知識私人占有的矛盾。知識經濟時代,知識的非稀缺性和非競爭性要求知識在公共環境中實現開放獲取,但知識資本主義的知識私有化邏輯要求對知識生產原料和生產資料占有以及對活勞動的掌控。資本邏輯下有限的社會化生產使得真正可使用的知識受到各種錯誤信息的干擾和付費墻的限制,同時大數據的個性化推送也阻礙著用戶對知識的有效獲取。生產資料的這種私有化使人們在獲取知識生產資料的環節就掉進了公平陷阱。
(二)“產消合一”的知識生產方式模糊了剝削的來源
在知識資本主義框架體系內,生產者和消費者界限模糊。知識文化消費者不再具有單一身份,而是在消費中同時參與生產,知識的生產和消費都被納入資本主義體系中,使得勞動和工人都受到資本更深入的監督和支配。同時,知識資本主義依賴排他性來推動創新,在消費者開放性知識生產的基礎上營造知識產品的稀缺性,尤其是數字網絡平臺對消費者數據的無償占用,進而創造新的知識和需求,由此通過對技術平臺的占據實現對知識生產把控權的占據,推動著數字網絡平臺從產業壟斷演變為知識壟斷。
(三)知識傳播平臺的資本設限造成傳播壁壘和分配不正義
隨著全球數字基礎設施不斷完善,知識生產平臺實現了對知識生產各個方面的接管,由此形成的學術霸權主義嚴重限制知識的生產和傳播。同時,壟斷平臺的付費墻呈現出一種資本邏輯的半透膜現象,以知識產權為過濾界面,影響社會對知識的分享,基于全球數字基礎設施的數字知識生產由于平臺的商業本質和數據監控,限制人們對知識的獲取,形成知識傳播的壁壘。
資本主義知識產權體系進一步固化了這種資本邏輯的半透膜。公共知識作為開放的生產原料在知識資本主義制度下獲得私人占有的合法權,并且通過知識產權體系強調產權人的利益并通過法律形式限制知識產品的社會傳播,進一步鞏固了資本主義知識生產在過程和結果上的私有邏輯。
(四)資本圈地化行為阻礙成果轉化與知識創新的良性互動
知識社會主義認為在資本主義科學知識的轉化和應用中,出現了可量化和資本化的學術傾向,表現為知識產品與知識勞動的異化,以及科研工作者與知識生產過程的異化。知識資本主義視域下,學術出版物出現以提高被引量為目的的現象,追求數據標準致使學者走向自身的產銷循環[9],作為學術研究的知識生產變為服務資本的手段。馬克思在面對資本主義大工業生產時就曾指出,“大工業把科學作為一種獨立的生產能力與勞動分離開來,并迫使科學為資本服務”[10],這在知識資本主義領域有了更深層次的表現,即表現在數字化知識生產的內容和形式中。
(五)資本主義知識生產的虛假開放性
雖然開放對知識產品至關重要,但在知識資本主義時代,開放同時也是一把雙刃劍。因為資本主導下的專家聽命于資本的指向,服從于資本的意識形態,在此背景下的同行評議很多不是以學術的標準來評判,而是帶有不容忽視的意識形態、政治偏向。在知識資本主義提供的平臺中,存在誰能夠真正利用開放的知識和技術,知識和技術嵌人的社會才真正為誰服務的問題。此外,以互聯網為基礎的公共空間中隱含著某些不平等的趨勢,例如消費機會平等的背后掩蓋著不均質化地享有,享有的機會均等背后掩蓋著不平衡的使用能力。
三、知識社會主義知識生產理論的不足
(一)依賴社會一般規范,導向知識資本主義的契約論
“一定的生產決定其他一切生產的地位和影響”[]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下,知識社會主義規范知識生產活動的規則基礎不夠穩固,對知識利益所有權的追求,使其仍然是一種資本主義的契約論。知識社會主義將突破知識壟斷和圈地行為的希望寄托于“美德信號”、義務性志愿服務、信任和個人德性的彰顯,這些口號式號召難以在知識生產中發揮實質性作用。知識社會主義提出從知識生產者的道德責任出發,基于同儕合作等共享、協作模式,以自我約束和自我道德感為保障,在道德的理想狀態下構建創造性勞動,看似通過一種集體主義的自我犧牲來實現共同生產,但實質上其運作是依靠知識生產的社會一般規范。
(二)過度信任技術系統
知識社會主義認為技術的發展會在更深層次改變人類的生活和學習方式,這種對技術的高度依賴,過于突出特定技術在實現知識生產和社會變遷中的作用,隱含著技治主義和數字主義的傾向。知識社會主義提出要構建一個基于開放透明和用戶自治的數字網絡知識平臺,但其協作的機制是技術本身的使用機制,這種機制對于使用者來說是強制性的,因此不能違抗技術邏輯保證公共性,并不是知識生產在提供一種新的公共性。同時,網絡環境充斥著虛假數據和誤導性信息,這些問題缺乏規范性管理并且難以清晰地辨識,又因為產生錯誤信息的技術是需要繼續使用的,所以知識社會主義只能權宜地假設技術物是價值中立的,而不是破除隱含在技術中的意識形態問題。
(三)知識精英主義視域下小團體內部的共同生產
知識社會主義認為,同濟生產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解決知識生產排他性問題,但從本質上講,將知識生產推及更大范圍同儕合作的構想,仍是基于一種以專家學者為主體的知識精英生產模式。它只是在概念或形式上拓寬了知識生產的主體,這種拓展實際上是少數精英的意識形態擴大化、并被社會大眾逐漸接受的過程,不是大眾意識的彰顯。在當代資本主義社會倡導的技治制就是一種精英制,是知識生產專家“專長知識”的向下兼容,同理其知識產品的傳播應用也只適用于這一特定群體。
(四)加劇了知識公地悲劇,產生了新型社會不平等
知識社會主義認為資本注人知識生產帶來了數字霸權主義,造成了世界范圍內知識和信息的鴻溝,從而與知識社會主義主張把其構建成協同、合作、開放的“知識公地”①主張相違背。但知識社會主義構建的知識平臺形式的數字公地,實質上只滿足少數人的共享需求。知識社會主義提出以集體智慧為基礎的數字公立大學的模型,其所謂的開放仍然使知識屬于那些有能力訪問它的人,不能真正實現每個人平等地接受和理解其知識內涵。
四、化解數字時代知識生產意識形態風險的路徑
對知識社會主義知識生產批判的反思有助于更好地把握當前資本主義體系內的知識生產問題,啟發我們思考真正社會化的知識生產機制。
(一)走向社會化的知識生產
當前知識在資本主義體系下仍然是私人占有,要想實現私人化知識占有到社會化的知識共享,首先在知識生產資料方面,只有實現可被提取和使用的數據共享才能真正實現知識的社會占有。其次在知識生產過程中保證社會化的生產準則,不能使從事公共性生產的個人產生私有化負擔。最后在社會化生產基礎上實現知識產品的共享和通用,由此保證生產資料、生產過程、生產結果三位一體的社會化。這種社會化的知識生產可以通過不以單純的生產和牟利為動機,非封閉的共同體等形式的共享來實現,例如,以GitHub、arXiv為代表的開放數字知識資源庫建設,可以實現凝聚科學家群體知識和智慧的集體事業,以此克服私人對知識生產的封閉性把控和私有化圈地行為。
(二)加強知識生產主體的實質性規約
知識社會主義堅持一種自治的方法,實質上還是基于一般社會規范的非強制性約束。這種非強制約束是抽去利益驅動的資本主義契約論,不涉及產品分配制度的重構而調整生產組織方式,因此無法做到消除資本主義的意識形態問題。走出經濟制度領域,只能理想化地保障基本的協作關系成立,對此可以從知識分配和生產過程規范兩個方面建立機制。
知識生產的產品分配需要兼顧均等性和可獲得性。從調動知識生產者的積極性來說,生產主體期望基于生產中貢獻而體現占有中的排他性。知識生產的均等性從根本上是要求按需分配而不是按勞分配,因此需要基于生產中產生的知識需求來體現排他性,而非產品占有。生產過程規范要求針對數字知識生產,特別是同儕生產進行生產制度規范,在此還應遵循生產分工交替和知識民主這兩個原則。
(三)回歸價值中立的個體化技術網絡
技術系統是產生技治主義和知識精英的土壤,因此在平臺經濟中規避對技術系統的使用是阻止技術意識形態轉為知識意識形態的關鍵。對此可以借鑒逃脫監控資本主義的手段,使用以個體為中心的協作網絡,以此進行生產協作而不分享價值與利益,從而保證技術的中立性。
今天技術系統服務于壟斷性平臺企業的技術壟斷和信息壟斷,其節點間是上下級的分工模式,由此形成關系的紐帶是資本邏輯而不是技術邏輯,因此不是價值中立的。只有當技術、數據節點之間沒有科層制、只有最小化的依賴關系時,外部的意識形態才不會蔓延至整個技術網絡,這是知識生產從技術系統走向技術網絡的根本訴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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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王延宇(2001—),女,漢族,山東青島人,單位為北京航空航天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馬克思主義科學技術論。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