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圖分類號:B03;A8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5)11-0080-04
The Shattered End of History
-Rethinking the Historical Philosophy of Utopia
Sun Yibo
(School ofPhilosophy,HeilongjiangUniversity,Harbin150080)
Abstract:Asaefctiononhumanity’sxistentialciumstances,utopiatoughthasconsistentlyprmeatedtheprocsofcote platinghistoryandthefuture.Fromitsiserotedinthedivineotherworldlyealmcreatedbyreligiontoitsdescet—goudedite rationalhumanconstructeduopiandfurtertmodeutopansocalists’itiueofapitalistsociet,esephasescolctielybody humanity’sspirationfornidealsocietyandlife,hichaprofoundlyinfuencdthdevelopmentofistoricalplosophyythi zingpredecesorsinteltualcevementsndalygtitiofapitalistocietyMarxdentifedtepathtopactcaltpa —communism.Thisnotonlyrevolutionizesutopiahistoricalphilosophybutalsodelineatesanewdirectionforhumanhistoryfrom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materialism.
Keywords:utopia;historical process;Marx
烏托邦一詞,最早見于英國空想社會主義學者托馬斯·莫爾(以下簡稱莫爾)的著作《烏托邦》,其原意根據英文翻譯具有兩重含義,首先是作為utopia代表著不存在的地方,其次是作為eutopia代表著美好的地方。這種對于美好世界的追求不單單存在于空想社會主義時期,也一以貫之地存在于歷史與從古至今人類對于歷史哲學和歷史進程理論的設計之中。
一、烏托邦的升起一一穿透循環時間的線性盡頭
眾所周知,西方文明的開創者是“兩希”,一曰希臘,二日希伯來,兩種文明由于其獨特的地理位置、生產活動的差異致使其在面對宇宙、世界與歷史的觀點上存在著巨大差異,致使衍生出了不同的歷史哲學。
作為海洋型的希臘文明,追求廣大的殖民地與暢通的商業貿易一直是希臘城邦追求的目標,在遨游地中海的征程中,對敵對文明的征服、商業據點的建立都要通過頻繁的戰爭活動來實現。戰爭的故事隨著人們口耳相傳、添油加醋,逐漸形成了一種記述歷史事件的方式——史詩,《荷馬史詩》記錄了希臘諸城邦與特洛伊諸城邦之間的戰爭,一方面在輪廓上反映了一個事件的發生,另一方面卻在記述歷史中摻雜了演義傳說的意味,使其文學價值遠遠高于其歷史價值。
對這種歷史記述的突破最深刻的是修昔底德的《伯羅奔尼撒戰爭史》,修昔底德以忠于歷史事實的方式詳細論述了伯羅奔尼撒戰爭,也就是古希臘以雅典與斯巴達為首的兩大城邦,以及它們所領導的提洛同盟與伯羅奔尼撒同盟之間的戰爭。同時,他在作品中透露出了一種被后世德國哲學家卡爾·洛維特(以下簡稱洛維特)稱之為循環周期論的歷史記述方式。洛維特認為,希臘人被自然宇宙的可見秩序和美所吸引,他們不會要求深究世界的終極意義,因為對他們來說,天體的有序運動中表現出來的不變的東西,較之一切漸進的和根本的變化來說,更具有吸引力和更深刻的意義。正如修昔底德在其著作中強調的,“如果研究者想得到關于過去的正確知識,借以預知未來(因為在人類歷史的進程中,未來雖然不一定是過去的重演,但同過去總是很相似的),從而認為我的著作是有用的,那么,我就心滿意足了”[1]。在修昔底德與古希臘歷史記述者看來,歷史總是在相似地重演著。受困于生產力的低下與區域性交往的偶然性,古希臘歷史總是在戰爭一和平一戰爭中重演著。同時,古希臘對歷史的理解與它對時間的體驗認知方式息息相關。
與希臘人不同的是希伯來人的歷史觀點,處于四戰之地巴勒斯坦地區的游牧民早早地經歷了被波斯人、埃及人與巴比倫人欺凌,生存的苦難讓他們深而自醒。同在和平與戰爭中生活的希臘公民不同,希伯來人并不期望現在的苦難成為永恒的苦難,他們在苦難中為自己營建了一個超越人的上帝與上帝在歷史盡頭創造的美好世界。這種對歷史的線性認識,洛維特稱之為救贖史觀。在救贖史觀看來,世界并不是永恒的循環,而是點一線的射線運動,歷史的開端是作為終極意義的神的創造,而未來的全部終極意義則是將幸福的彼岸賜給那些被壓迫者。
作為被廣泛傳播的希伯來信仰——基督教繼承了這一曾經的使命。作為教父哲學代表人物的奧古斯丁,他認為作為戴罪之人,如果永世地循環在罪孽之中找不到贖罪的彼岸,那將是多么痛苦的事。循環的人生觀與循環的史觀造就了人對自我生命的漠視,對善與惡的等視,奧古斯丁激烈地評價:如果生命要向死亡求救,那么什么是幸福呢?一方面,奧古斯丁提及的是作為線性時間的救贖歷史,這種線性是一次性的,耶穌的降生不單單是作為拯救者的降臨,也在事實層面上通過宣講福音與拯救世人的行動將人從罪惡的循環特別是古希臘所信奉的循環歷史中拯救出來,讓人類的歷史重新走上了在上帝所推動下的線性進步的歷史進程。另一方面,奧古斯丁重新將彼岸深化,現世的一切都是上帝的手筆,“上帝,作為最高的存在,創造了每一非最高的存在的存在”。現世的苦難只不過是上帝的“考驗”,究其終極目的,現實的苦難是為了幸福的彼岸,與彼岸相比,現世只不過是將要被卷進歷史車輪中碾碎掉的虛影。
洛維特將古希臘對歷史的自然理解和基督教對歷史的神學理解統稱為古代歷史觀,這兩種歷史觀都起源于古代時期對時間的理解,也導向了未來的彼岸世界,作為此岸與彼岸的簡單統一,古希臘以一種消極的折衷主義合并了過去、現世與未來,希伯來與基督教神學思想沖破了一種循環,塑造了一種新的歷史向度一面向未來的歷史向度,循環在一起的彼岸與此岸分離了,綻放出了一種神宰制的彼岸,這便是最早的烏托邦的雛形。
二、烏托邦的降落一“人”的力量高揚的現實彼岸
前文我們梳理了從希伯來一基督歷史觀如何在此岸與彼岸的簡單分離中尋找一條重新解釋歷史的線性歷史觀。基督教思想構造出的彼岸世界是希伯來文明給予人類的禮物一他是人類在痛苦線性必然的歷史中得到了一點精神的自由一—超世的自由,正如馬克思所說:“宗教里的苦難既是現實的苦難的表現,又是對這種現實的苦難的抗議。宗教是被壓迫生靈的嘆息,是無情世界的情感,正像它是無精神活力的制度的精神一樣。”[2]作為有意識的類的存在物,人從上帝手中得到了作為主體的高揚,費爾巴哈正是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上帝”是異化了的“人”。
維柯的出現改變了這一情況,眾所周知,作為公認的“西方歷史哲學之父”,他敏銳地發現了在自然哲學逐漸發達的后文藝復興時期,在宗教貶抑下的人始終被忽視。作為文化傳統,自然科學作為從哲學中脫離出來的部分,對于自然科學的考察始終是自古希臘時期一直到文藝復興時期從未間斷的研究熱點。他通過觀察,從民族人手將人類所共同擁有的世界歷史分為三個階段:作為早期的神的時代、中期的英雄時代和晚期的人的時代。維柯認為,歷史是人創造的,他區分了自然的歷史以及人類的歷史,認為自然的歷史是神創造的,而人的歷史則是由人創造的,歷史的進步從此體現在了人的進步之上。
維柯認為人類歷史的真正創造者歸于人,同樣人成為發展與進步的人類歷史的主體,人類歷史的彼岸不會再是通過上帝主體的推動下走向的彼岸。在發覺人類力量的同時,通過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對人類社會的“演進”過程進行透視之后,他認為人類社會是存在規律的,任何一個民族都要經歷。這種強調理性與人的力量為保證的進步史觀,影響了絕大多數的啟蒙思想家一—比如歷史哲學這一概念的提出者伏爾泰。
伏爾泰將歷史的推動力視作人類理性,他認為人類歷史的進步就是理性驅動下人的進步。雖然從總體上來看,伏爾泰認同這種進步的歷史發展觀點,但依托于理性推動的歷史進步也可能因為理性被遮蔽而停滯,甚至退步。
不同于啟蒙時期的理性動力推動下的人類歷史進步論,盧梭從浪漫主義的角度入手,對人的理性展開了反思,他將人類的歷史進程分為兩個階段,即基于人類自然本性的人類自然狀態和以理性為基礎的人類的文明狀態,他認為人類具有一種不同于其他動物的先天特質即自我完善的特質,就是自我完善的能力。借助于環境的影響,這種能力繼續不斷地促進所有其他能力的發展,而且這種能力既存在于個人身上,也存在于整個種類之中。他將人類的歷史進程分為四個階段,即孤立存在的自然野蠻人的歷史、最初的人類社會、基于理性與私有制下所形成的人、基于眾意的社會契約下對人的自然狀態的復歸。盧梭認為歷史并不是一直處于進步的狀態,所謂的歷史在理性推動下的人類的進步在很大程度上使人的道德、本性與自由喪失,盧梭謳歌他為人類設定第四個歷史階段,認為在第三種歷史狀態下人的道德喪失所營造出的不平等狀態會導致社會的崩潰,這種崩潰會推動著人類朝著第四種歷史階段進發。
文藝復興與啟蒙運動作為人的理性方蒙未現的時期,人們開始使用理性來觀照上帝的存在與人的歷史,在滲透出人類歷史的“人創論”中展示了有別于宗教史觀中對歷史進程的新的觀點,這為后世尋找人類歷史的理想社會形態亮起了一抹曙光。
三、烏托邦的出場一空想社會主義的誕生
人的力量的發現是資本主義社會的重要貢獻,在工業能力下自然的馴服使人有了一種沒有什么不會被利用不會被發現的東西,同時資本主義世界嚴重的社會矛盾和被物化解放的人為烏托邦塑造了一種新的現實維度一經濟生產維度下人類彼岸的此岸化。
莫爾是空想社會主義者最早的代表人物,他在1516年出版的《烏托邦》一書,被廣泛地認為是空想社會主義的開山之作。另一位代表人物是來自意大利的康帕內拉,他在監獄中寫了《太陽城》一書。被布洛赫稱之為革命神學家的托馬斯·閔采爾和英國掘地派運動領袖溫斯坦萊是空想社會主義革命實踐的代表。
空想社會主義者對資本主義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并且一些人嘗試將社會主義理論與群眾運動相結合,甚至試圖通過暴力手段推翻現行社會制度。首先,空想社會主義者批判了資本主義的種種罪行。莫爾在其著作中表示:資本主義從誕生之初就犯下了“羊吃人”的罪行。他描述道:“你們的羊曾經溫順且易于飼養,但現在它們變得如此貪婪和兇猛,以至于吞噬了人類,將你們的田地、房屋和城鎮化為廢墟。”[3]圣西門揭露資本主義是一個“顛倒黑白的世界”,巴貝夫揭示了資本主義社會的邪惡本質,在這個社會中,貧困者愈發貧困,富有者愈發富有,勞動者一無所有,而那些不勞而獲的人卻過著奢侈淫逸的生活。傅立葉則以獨特的諷刺手法來揭露資本主義的種種弊端。
其次,空想社會主義者批判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整個基礎結構。私有制是資本主義的制度基石,大多數烏托邦社會主義者對此提出了尖銳的批評。莫爾堅信,如果不徹底廢除私有制,產品就不可能實現公平分配,人類就無法獲得真正的幸福。羅伯特·歐文認為,私有制是資本主義社會的主要禍根,是各國階級斗爭的永久根源。
最后,他們展望了在超越了私有制和私有財產之后的人類未來—社會主義取代資本主義的必然趨勢,在消除了私有制社會的所有弊端之后,人類社會將不可避免地邁向一個公有制的新時代。
空想社會主義是人類社會對烏托邦構想的一個重要的標志,在擁有了可以改變自然世界的人化自然力的同時,人們開始以科學的方式構想如何建設自己的世界,原本屬神的人類歷史,發展到了屬于人內在理性的歷史。空想社會主義者批判理性主義對人類社會的危害、人的道德敗壞與窮困潦倒,并深刻思考此中緣由,最終在探索資本主義的道路上建設此岸的彼岸世界。
四、馬克思的探索:通向共產主義社會的道路
后黑格爾時期的青年黑格爾派試圖通過宗教、政治、法(意識形態)批判瓦解黑格爾所構建的客觀唯心主義體系,其最終結果是產生了純粹原子化的社會個人(施蒂納)或純粹直觀下的自然主義個人(費爾巴哈),馬克思的任務就是在批判中重新發現人與屬人的歷史。
擺在面前的對象,首先是物質生產。馬克思將物質生產視作人類的第一對象,物質生產在人類的生存與發展中起著歸根結底的作用,但是物質生產這種人的生產活動并不是孤立、片面進行的,而是在社會中進行的,社會就是人在勞動活動中結成的交往關系,個人是從事何種物質生產,那么他的生命就如何表現,整個社會的整體就通過無數的構成他的個人生命表現展示一個處于總體上的社會的形態。
由此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存在,離不開他所進行的物質生產,由于生產活動的片面性,協作與交往由此產生,勞動、交往和分工由此產生。分工的成熟程度代表著一個地域或者一個民族的生產力水平,但同時分工一—私有制成為人的異化勞動與階級斗爭的根源。
馬克思認為,在以自然經濟為主的前資本主義時期,由于分工與生產力的不發達,人類的勞動很大程度上受到人身依附關系與自然環境的雙重宰制,人只能在有限的時空內進行發展,人的發展程度處于較低的狀態,共同體成員受到自然環境同人身依附關系的雙重制約。人的發展表現為原始豐富性的活動和能力、人的依賴關系和缺失的個性。隨著生產力和分工的發展,人類社會邁向以商品經濟為主的資本主義社會,而資本主義社會砸碎了血緣與宗教為形式的人身依附關系,使人達成基于物化的“平等”與“自由”,伴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資本主義讓原本只能局限于地域內的歷史變成了世界歷史,人的異化勞動變成了世界歷史性。
繼承了空想社會主義者的觀點與結合自身的觀察和思考,馬克思認為,在資本主義社會里,資本是造成人的異化最主要的因素。資本成為奴役人、控制人的強大力量,使無產階級同資產階級的矛盾愈發尖銳。資本家是人格化的資本,踐行著剝削奴役人的使命;工人階級是資本剝削和奴役的對象,成為資本家的對立面。人的發展表現為片面發展的活動和能力、物化的社會關系、獨立一物役的個性。但“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治中所創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4],資本主義社會同時賦予人作為商品的獨立性與自由,使人可以在“這種生產在產出個人同自己和同別人的普遍異化的同時,也產生出個人關系和個人能力的普遍性和全面性”[5],為人類最終能揚棄異化,邁向共產主義做著準備。針對前兩種社會形態與人的發展程度的探索,馬克思指出了歷史發展的第三個階段未來共產主義社會:建立在個人全面發展和他們共同的社會生產能力成為他們的社會財富這一基礎上的自由個性。
不同于烏托邦學者所認為的作終結的理想社會一俟建成就將千古永存,對于資本主義,馬克思并未持有一種全然地否定態度,究其歷史意義而言,資本主義社會使人類經濟得以高速發展。對于共產主義來說,馬克思也并非認同其作為終結了一切歷史的“此岸的彼岸”而存在,而是將其視作人類歷史的真正起點。
參考文獻:
[1]修昔底德.伯羅奔尼撒戰爭史[M].徐松巖,譯注.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23.
[2]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
[3]托馬斯·莫爾.烏托邦[M].戴鐳齡,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20:68.
[4]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6.
[5]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6.
作者簡介:孫一博(1999—),男,漢族,黑龍江七臺河人,單位為黑龍江大學哲學學院,研究方向為馬克思主義哲學、馬克思主義與社會歷史、西方馬克思主義理論。
(責任編輯:馮小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