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南凇,本名張淑婷,1999年生于甘肅武威,現居新疆哈密。
街角的郵局
傾斜的影子倚在紅燈下,路口右邊,修建在烈日下的郵局,正闃然收集著街道綠蔭對我的慰藉。
墨綠色的皮囊,以門檻、書架、未知的答復為骨,顛簸在眾多的悲喜里。
在門口徘徊太久了,我忍不住接下異鄉頻繁的“問”。
為了第二次相見,你跋山涉水,可曾認出那棵深情的樹?
明信片上,對稱的大樓內,薔薇從防護欄的空隙中逃走了,你狠心攔住她唯一的蟬,為何又贈予整夜的鳴叫?
狹小的過道,你弓背、側目,思緒混亂——
你獻給信件的字眼,以為寄出就能到達目的地?
我緘口不言,低下頭,擦掉詳細的地址,讓留白繼續是留白。
雪狐的銀鈴鐺
耳朵上的毛刺向白茫茫的雪,今日天晴,今日來客比昨日更多。
雪狐警惕地看著來往的車輛,徘徊著。它浪跡至此,它太熟悉永恒的饑餓感帶來的冬果味的恐懼。
那時,夢中的銀鈴鐺再一次掛到了它的脖子上,丁零當啷,在簌簌落下的聲響中,徒增諷刺。
這究竟是誰的世界呢?
我隔窗觀望,撞上它與我同樣困惑又呆滯的目光。車內嬉笑的人彼此指認,施舍般扔下手中的食物。
可它仿佛洞悉了我,內心的尖叫聲被這樣空曠的原野收緊,被雪狐低沉的吼聲收緊。
銀鈴鐺的震顫在雪地里慢慢融化。
越來越模糊的路,我們一一校正著卡在嗓子眼里的愛。
梧桐葉上,悄然消逝的少女
甚微。來自梧桐葉針尖一般的遺憾,扎進了我胸腔的苦水中。
借著稠密的時間填滿自己。
借著秋風對梧桐蠻橫的力掏空自己。
一晃多年,漸漸消逝的我的傲骨,如今又長在別人身上了。校園內,歲月輕盈,石磚上用封刀刻下的紋路,等待著碎得像紙屑的光斑,再次在瓷瓦上跳躍。
“我渴望是那探尋者,探尋似羊脂白玉的白,瑩透潔凈,一如汲黯寫在絹帛上的諫言。”
把諫言鋪開,樹杈之間,語言的振幅愈發大了,少女騎著自行車穿越歷史的局部,辯論、駁斥、怒喝。
用來筑巢的文字,我已經替她銜來了。
這文字,雨前,是幽深的洞穴;雨后,是潮濕的窠巢。
藍冰與火焰
勢必歸降于宿命。
一雙眼睛注視著它,莖深深地扎進冰錐里,藍色的,倒吊在天空的懸崖之上。
我注定要被這樣暴力的風吹到賽里木湖,一朵玫瑰,千百朵玫瑰,只有在混亂的時刻才能嗅到我骨頭里的不安與軟弱。
太陽早就隱去了她的光,漫長的冬天,永遠有一團白色的雪擋在她的面前。
“忍住嚴苛的冷,也忍住灼心的熱。”
藍冰和火焰,上百年前我誕下的雙生遺腹子,在自己固有的形態里,結冰、融化,循環往復。
我伸手堵住每一道裂縫的哽咽聲。
雙臂之間,天鵝撥去冰面上的碎屑,撫平歷史的褶皺。
“ 我吞下孕育藍冰的晝,也吞下滋生火焰的夜。”
初秋的回執雨
雨來得迅猛,砸得傘面咚咚作響。
我們一同站在村子的十字路口,左轉,右轉,思索哪條才是通往畢生意義的路。我趁著你朝前走的間隙,把傘傾斜了,雨撲面而來,像天空對我郵件的回執。
橙色的凌霄花遮住大半個燈籠,獨屬呈坎的熱鬧,在清冷的護城河里,失去了它最后辯解的機會。
但依舊是無情雨欺有情人。
從我衣角滴落的雨,也從阿婆家的擋風罩上滴落,也從阿婆慈愛的話語里滴落。
阿婆啊,你是個把世界當屋檐的女人,常年在雨里,自顧自地活著。
阿婆啊,雨水漫過你,我卻只看見了膝蓋的疼痛。
雨將歇,我抖了抖傘柄上的泥土,道了聲再見。
爺爺的古董店
一張蒼老的臉在銅鏡中腐朽,皺紋爬到鐘座的時針上。
越來越多的人想要在綠色的中山外套上辨別一段歷史。賬本記錄著那年杏花盛開的具體時間,凝固的竹籃里,洇出上個世紀的年份。
爺爺說,收音機早就攪不出任何聲音了,揚聲器生了暗瘡,在昏黃的床榻上歇了腳。
爺爺說,他身體里有一個鎖孔,但黃銅鑰匙棄他而去。
“鑰匙的舌苔有白色的銹斑,每當臺風來臨,都選擇蜷縮在我的櫥窗里。”
像是記憶的絞刑架,鎖芯是唯一的證詞。
我來了,短暫地進入這具年邁的軀殼,擦拭酒壺,縫補舊衣,合上相機。
靜悄悄,我又走了。
住在迎客松下的隱士
你執意要將自己的體魄寄托于那棵背靠懸崖的樹。
命運的陽面,你死過一次,隨后在迎客松半摟的臂中活了過來,飼以黃山的意蘊。你無形,揪著我患得患失的心。
半壁,半疑,半悟,半途。
攀巖緩解不了體內積集的淤堵,即便我舍棄黃金萬兩,來減輕被汗腺侵蝕的傷病。我喘息、疲乏,仍不能阻止濃秋蔓延。
你叫我扶著你的枝:“你之苦,即為眾生之苦,即為我之苦。”
“都是些貪心不足的人,得了碧泉,還試圖獨占被追捧的美譽;得了美譽,卻妄想自在。”
山路陡峭,樹蔭下,壁虎咬斷自己的尾巴,執拗地向上爬行。我問:“何解?”
你答:“無解。”
日出
從不同的地方升起,把光和熱交給不同的人。
——云山霧罩,狩獵人沖進飛禽布下的陷阱,山神一改往常肆虐的姿態,云層中漣漪驟起,直到太陽的火焰在峽谷間燃燒。
太陽要讀出她的使命了:“讓獸群安生、狩獵人立命。”
我在旁人的眼睛里找到了與冷相對立的事物,灰蒙蒙的遠處,一片紅慢慢冒出來,熾熱如山茶花的血液。
如我血管里不停被生活淘換的血液。
秋之伊始,太陽比任何時候都要亮,同樹頂的雛鷹對望著。風吹醒了還在睡夢中的人,我朝前靠了靠,不讓太陽看清我虛構的句子。
眾人喧鬧,松脂香混在飛石的氣味里。
我偷光做藥,祛除心疾。
①銀河系像一個巨大的漩渦,由四個旋臂組成。獵戶臂是銀河系旋臂之一,太陽系位于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