促進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機制的國際經驗與借鑒

中小企業是“穩增長、保就業、促創新”的關鍵力量。根據工業和信息化部的數據，中國中小企業數量占企業總數的 99% 以上，貢獻了 50% 以上的稅收、 60% 以上的國內生產總值（GDP）、 70% 以上的技術創新和 80% 以上的城鎮就業。近年來，中國科技創新正從“跟跑”轉向“并跑”，局部領域實現領先，中小企業已成為科技應用創新的重要策源地，其市場化敏銳度和靈活機制在局部領域實現了突破性創新。例如，以杭州“六小龍”為代表的新銳企業，憑借聚焦細分領域的差異化創新策略，在人工智能、機器人、腦機接口等應用層面構建了獨特競爭優勢，印證了中小企業通過技術應用創新，實現“單點突圍”的可行路徑。

然而必須清醒認識到，這類創新本質上屬于淺層突破，其底層技術架構仍依賴進口材料與芯片，暴露出中國創新體系的結構性矛盾，即應用層活力與基礎層支撐力嚴重失衡。這種創新斷層映射出中小企業的雙重困境：一方面，受制于基礎研究薄弱和關鍵產業鏈配套缺失，難以形成持續創新突破能力；另一方面，受限于資源約束和短期生存壓力，往往陷人重應用、輕研發的路徑依賴。當前，需構建梯度式創新生態，既要保持中小企業在技術應用創新的速度優勢，又要通過產業鏈協同和政策引導，推動其向基礎技術創新滲透，最終形成技術應用創新牽引底層突破，基礎研究反哺產業升級的良性循環體系。“十四五”規劃指出，支持創新型中小微企業成長為創新重要發源地。黨的二十大報告明確提出，支持中小微企業發展。黨的二十屆三中全會強調，構建促進專精特新中小企業發展壯大機制。2024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進一步指出，以科技創新引領新質生產力發展，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并作為年度重點任務。在上述背景下，系統研究促進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機制的國際經驗，并提煉適配性政策框架，具有重要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

一、文獻綜述

國內外學者圍繞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機制已開展多維度研究。知識溢出理論強調，中小企業在知識密集型行業通過吸收外部技術溢出實現創新（Acs etal.，2009）。開放式創新理論指出，企業需整合產學研資源降低創新風險，構建開放型創新生態系統（Chesbrough，2003）。顛覆性創新理論認為，中小企業可通過技術顛覆重塑行業格局（Christensen，1997），如韓國的半導體材料企業通過細分市場突破國際壟斷。經合組織（OECD）的報告提出，政策協同是中小企業創新的核心保障，需通過立法、資金、服務等多工具聯動，形成創新支撐體系（OECD，2019）。

國內學者從多視角探討中小企業創新路徑。在政策支持方面，強調政策工具需適配工業化與城鎮化結構性變化，強化財政補貼與產業規劃的協同效應（馮明，2024）。強調聚焦數字化轉型，提出“技術一數據—數實融合”的實踐路徑，通過數字化賦能推動“專精特新”中小企業高質量發展（陳積志、張文坤，2024）。在國際經驗借鑒方面，通過比較美國、歐盟、日本等發達經濟體政策，提出可供中國借鑒的經驗，但未提煉出跨制度環境的共性規律（詹詩煌，2024）。雖然分析了美國硅谷、德國慕尼黑等地的創新生態系統，但缺乏對法律與市場機制聯動的深度解析（馬宗國、趙倩倩，2022）。現有研究存在三方面局限：一是碎片化傾向，偏重單一國家案例或政策領域，缺乏多個國家的系統性比較；二是機制分析不足，對法治保障、管理架構、資金支持等核心要素的互動關系剖析薄弱；三是本土化適配缺位，直接移植國際經驗，忽視中國特有的政企關系、市場結構等約束條件。

國內研究也開始關注中國創新發展機制的獨特實踐。例如，杭州“六小龍”的崛起得益于“地方政府—高校—風投”協同生態：杭州市政府提供“雛鷹計劃”專項補貼，浙江大學工業技術轉化研究院提供技術中試平臺，湖畔山南資本等機構專注早期硬科技投資，形成“政策一技術一資本”閉環（李強，2024）。此類實踐為全球中小企業創新發展的政策機制設計提供了新范式。隨著國內外研究的推進，逐步形成法治保障、政策協同、市場導向三大維度。法治保障體系以立法明確中小企業權益，為中小企業創新提供穩定的制度環境。如德國的《中小企業促進法》通過稅收優惠降低研發成本，同時設立反壟斷審查機制，防止大企業擠壓中小競爭者（王成仁、馮喆，2014）。政策協同強調政府通過跨部門協作、資金配置和服務供給，整合資源支持中小企業創新。如歐盟的“地平線歐洲”計劃整合跨國研發資源，韓國“K－StartupGrand Challenge”（KSGC）提供全周期支持，形成“立法一資金—服務”三位一體模式。市場導向機制強調依托市場競爭進行技術篩選，如美國硅谷風險資本與市場需求聯動的創新生態，促進了新技術、新業態的涌現（Acsetal.，2009）。

本文通過整合多國經驗與本土實踐，構建促進中小企業創新發展的系統性分析框架，彌補既有研究的碎片化缺陷，為促進中國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提供借鑒，并突破“單向學習”范式，提出“雙向互鑒”分析框架，為全球創新研究提供中國視角。

二、中國促進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機制的現狀與瓶頸

中國政府不斷完善相關政策和措施，促進中小企業創新發展。近年來，中國中小企業在局部領域實現創新突破，但基礎研究薄弱、政策碎片化、全球化能力不足等問題仍制約其高質量發展，需重點突破制度碎片化、技術轉化率低等瓶頸。

（一）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機制的現狀

近年來，中國中小企業在國家政策的引導和扶持下，創新發展取得了顯著成效，成為推動經濟增長、增加就業和促進社會穩定的重要力量。截至2024年底，中國中小企業數量突破6000萬家，其中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達到1.46萬家， ① 覆蓋芯片、智能科技、新材料等關鍵領域，涌現出杭州深度求索、宇樹科技等本土創新標桿。在政策層面，中國不斷完善法治化創新生態。《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小企業促進法》（以下簡稱《中小企業促進法》）明確將創新支持納入法律框架，設立國家中小企業發展基金，重點投資初創期科技企業。出臺減稅降費、優化營商環境、加強知識產權保護等一系列扶持政策，優化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政策環境。《2024年上半年中國財政政策執行情況報告》顯示，國家中小企業發展基金規模達到357億元。對超過400萬元的工程采購項目中適宜由中小企業提供的，預留份額提高至 40% 以上的政策延續至2026年底。②加強政策靈活性，推廣杭州市政府“研發投入后補助” + 國有園區代建廠房（租金減免） + 高校教授兼職“科技副總”的杭州“六小龍”模式。

在技術創新方面，中國中小企業展現出了強大的活力和創新能力。許多企業積極引進和消化吸收國外先進技術，同時加大自主研發投入，推動技術創新和產品升級，中小企業已經成為推動技術創新和成果轉化的重要力量。政府積極推動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實施“上云用數賦智”行動。例如，浙江省“未來工廠”計劃為中小企業提供智能改造補貼，推動制造業數字化、智能化、綠色化轉型發展。阿里巴巴集團旗下的“犀牛智造”平臺，利用人工智能和大數據為服裝中小企業提供柔性生產方案，壓縮訂單交付周期。根據中國中小企業發展促進中心發布的《2023年度中小企業發展環境評估報告》，中國創新投入持續提升，2022年全國研發經費投入強度達到 2.5% ，參評城市研發經費投入強度均值達到 2.7% ，北京市、深圳市、西安市三大城市研發經費投入強度突破 5% ，形成創新高地。全國技術合同交易額突破4.7萬億元，參評城市貢獻了全國 75% 的技術合同交易額、 69% 的授權發明專利，凸顯創新資源集聚效應。

在市場拓展方面，中國中小企業展現出多維度的市場開拓能力，通過“嵌入全球價值鏈 + 深耕本地產業集群”的雙向拓展發展模式，有效實現了內外市場資源動態平衡：一方面，中小企業通過構建跨境數字貿易渠道（比如阿里巴巴國際站和SHEIN平臺），積極開拓國際市場，提升國際競爭力和品牌知名度；另一方面，本地特色產業集群與數字經濟的深度融合，催生新型區域經濟形態。長三角義烏小商品生態圈通過“產業帶 + 直播電商”模式重構傳統商貿體系。珠三角電子制造集聚區借力工業互聯網實現產能優化，廣東形成“一鎮一品”特色產業帶。產業帶與電商的深度融合，促進國貨品牌的崛起與區域經濟的發展，形成新的經濟增長極與創業機遇。

在人才培養方面，中國中小企業形成了獨特的實踐路徑，有效激活了創新動能。中小企業通過構建“柔性引才 + 定向育才”雙輪驅動模式，突破資源約束，將人才優勢轉化為創新勢能。一方面，精準對接高校院所，以聯合實驗室、項目制合作等方式柔性引進高端人才，突破傳統編制束縛；另一方面，依托產業孵化器、技能大師工作室等載體培育實戰型技術骨干，形成梯度化人才儲備，為企業的創新發展提供有力的智力支持。例如，杭州以首創無學歷人才自薦機制，構建310萬人的人才蓄水池，社區主動幫辦等基層政務高效服務形成引才“軟實力”；依托高校集群與科創平臺，通過大裝置共享、創業補貼（如游戲企業3年全免租金）加速成果轉化。這種制度包容性、資源協同性的創新生態，助力宇樹科技等“六小龍”在非共識領域實現突破，驗證了柔性人才政策與開放創新環境對中小企業技術躍遷的催化效應。

（二）中小企業創新發展面臨的瓶頸問題

盡管中國中小企業在創新發展方面取得了顯著成效，但仍存在一些瓶頸問題，亟待突破。

在技術層面，技術創新能力和水平有待提高，與發達國家仍存在較大差距。一是核心技術受制于人，關鍵領域“卡脖子”問題突出，高端芯片、工業軟件、精密儀器等依賴進口（《中國經濟時報》廣東調研組，2024）。二是數字化轉型滯后，企業面臨“不會轉”“不能轉”“不敢轉”等痛點難點。有關機構測算發現，中國的企業數字化轉型比例僅有 25% ，遠低于歐洲的 46% 和美國的 54% 。 ① 2015—2023年，中國高校專利轉化數量為108717件，轉化率僅為 5.59% ，成果轉化率較低，大量專利“沉睡”造成資源浪費（范萌、董文波，2024）。三是產學研合作機制松散，協同創新能力有待提升。四是仍面臨人才短缺和流失的困境，一些企業由于規模較小、薪酬待遇較低等原因，難以吸引和留住高素質創新型人才。

在制度層面，法律細則缺位，《中小企業促進法》缺乏配套實施細則，知識產權維權周期較長。政策協同不足，科技部、工業和信息化部的部門政策與地方政策存在重復申報與標準沖突問題。政策落實和執行力度不到位，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中小企業創新發展的空間和機會。

在市場層面，資本錯配問題顯著，風險資本偏好成熟企業，初創企業獲投率不高，融資難、融資貴的問題仍然突出，制約了其創新發展。需求牽引不足，政府采購預留政策執行不到位，產業鏈數據共享率較低，市場開拓能力不足成為制約中國中小企業創新發展的瓶頸（楊浩，2024）。產業集群協同不足，同質化競爭嚴重，長三角、珠三角部分園區企業技術相似度高但研發合作少，產業集群創新效能亟待提升。此外，一些企業在市場拓展方面缺乏經驗和資源，難以有效開拓新市場、提升品牌影響力。隨著國際化挑戰加劇，歐美技術封鎖與貿易壁壘升級，如美國《芯片與科學法案》通過后，美國商務部多次升級對華半導體設備出口限制，將禁售范圍從10納米擴展至14納米，并擴大至更多中國芯片制造商；歐盟碳邊境調節機制（CBAM）通過嚴格的碳排放核算和證書購買要求，可能推高中小企業合規成本，尤其是在高碳行業和進口規模較大的企業中；中小企業在國際市場上將遭遇更多貿易摩擦，立足艱難。

三、促進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機制的國際經驗

比較美國、德國、日本、韓國以及歐盟的實踐經驗可見，發達國家通過立法確權、跨部門協作與需求牽引，顯著提升中小企業競爭力，形成“法治保障一政策協同一市場驅動”三位一體的創新機制框架。在梳理發達國家促進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機制實踐經驗的基礎上，比較分析共同經驗與差異化路徑，結合中國實踐，總結雙向互鑒經驗，為完善中國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機制提供參考。

（一）加強立法保障與政策協同

1．構建完善的法律體系，筑牢法律基石為中小企業創新發展護航

多國政府出臺專項法規，清晰界定中小企業的法律身份，確保其權益得到充分保障，并明確一系列扶持舉措。美國的《小企業法》明確保障中小企業權益，《小企業創新發展法》支持中小企業創新發展；德國的《中小企業促進法》配套稅收優惠等財政政策，助力中小企業輕裝上陣；日本《中小企業基本法》強化技術援助，促進中小企業技術創新發展。隨著時代變遷與企業需求升級，這些法律條文亦在不斷迭代優化，如美國持續更新《小企業創新發展法》，歐盟推出“中小企業戰略”及“工業5.0”規劃，以更精準的施策回應中小企業的發展訴求。

成立專業機構確保法律政策有效落地。美國的小企業管理局（SBA）集政策制定、資金扶持、市場開拓于一體，全方位服務中小企業。德國聯邦中小企業聯合會（BVMW）憑借90余萬會員企業的龐大網絡，其中包括300家隱形冠軍企業，以及遍布全球的55個駐外機構，成為中小企業在德國乃至歐洲的堅實后盾。

提供法律援助與知識產權保護服務。各國政府通過建立法律援助中心、知識產權服務中心等平臺，為中小企業提供一站式服務。美國SBA攜手法律機構，提供法律咨詢與援助；歐盟通過“歐洲企業網絡”，為中小企業搭建跨國法律橋梁，強化知識產權保護，助力營造公平、透明的營商環境。

2．實施政策工具聯動，形成“立法一資金一服務”三位一體模式

為確保政策一致性，發達國家均建立了協同合作運行機制。例如，美國的《小企業法》要求聯邦政府按一定比例優先采購小企業的產品和服務；《小企業創新發展法》規定，外部研發預算超過1億美元的聯邦機構項目，應拿出其研發經費的 1.25% 支持小企業研發（劉國柱，2024）；小企業創新研究計劃（SBIR）和小企業技術轉移計劃（STTR）等專項計劃規定各職能部門研發類資金使用動向和比例，要求各部門均對小企業創新提供固定份額的資金支持，并通過專項基金、貸款擔保及稅收優惠等方式，為中小企業注入資金活力。德國設立多種金融工具，如政府運營資本等，擴充中小企業創新發展預算；韓國與日本分別設立“創業企業基金”與“中小企業金融公庫”，歐盟通過“地平線歐洲”計劃，為中小企業研發和創新提供資金支持。

積極助力中小企業拓展國內外市場。美國政府實施“出口促進”與“市場準入”計劃，提供出口咨詢、融資擔保及貿易便利化服務；歐盟推出“新歐洲創新議程”計劃，強化資金支持、建設“地區創新谷”；日本通過“中小企業海外發展”戰略，設立市場開拓基金，利用外交渠道推動國際合作。

引導中小企業向創新、綠色及可持續發展方向轉型。美國依托“國家制造業創新網絡”（Manu-facturing USA）下屬的17個制造業創新研究所，構建政產學研協同創新網絡，加速先進制造領域技術成果轉化與產業升級；德國在工業4.0戰略框架下實施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專項計劃，系統推進數字化—智能化一綠色化技術集成應用；韓國KSGC計劃為海外初創企業來韓國發展提供全周期支持服務，通過技術孵化、資本對接與市場拓展的立體化服務矩陣，培育科技型獨角獸企業。這些實踐為中國構建“雙碳目標牽引 + 新型工業化”政策矩陣提供有益參照。

（二）構建高效的管理與服務架構

1．設立專業化管理機構，統籌管理中小企業發展促進事務

如美國的小企業委員會、SBA及白宮小企業會議，德國的聯邦經濟與能源部（BMWi）等，通過政策制定、資金支持及稅收優惠等措施，全面統籌管理中小企業發展事務（王成仁、馮喆，2014；龍飛、王成仁，2015）。

2．依托多元化服務平臺，為中小企業提供全方位支持

如美國的退休主管服務隊（SCORE）、SBIR和出口援助中心，日本的中小企業綜合事業團和中小企業情報中心，韓國的中小企業振興公團等，均成為中小企業發展的重要支撐。這些機構由政府出資設立或由社會團體運營，為中小企業提供技術咨詢、融資服務與市場開拓等全方位支持。此外，也注重培育中介機構為中小企業提供市場化服務，為企業提供信息咨詢、法律服務、展覽展示等服務，起到連接政府、企業與市場的紐帶作用。例如，日本行業協會通過展會與信息咨詢助力中小企業拓展市場。

（三）構建中小企業創新支持體系

1．實施專項計劃驅動中小企業創新

各國政府圍繞創新基軸推進中小企業創新發展，通過科技創新規劃、專項基金、創新中心及科技園區等措施和平臺，為中小企業提供堅實的技術創新支持。美國 SBIR 和STTR提供資金支持及技術指導，德國設立多個技術創新中心和科技園區，韓國通過中小企業技術支援中心等機構提供一站式服務。美國SBIR和STTR計劃一般分3個階段資助技術商業化：第一階段是在半年內評估技術價值、可行性和商業價值，資助額最高可達25萬美元；第二階段是為期兩年的研發過程，年度資助額通常為75萬美元；第三階段要求研發成果商業化，SBIR和 STTR不再給予資助，鼓勵企業自主商業化運作。SBIR要求，超1億美元的政府對外委托項目，需撥 3.2% 的資金用于支持中小企業技術創新；STTR規定，研發經費超10億美元的聯邦部門，需撥 0.15% （國防部為 0.45% ），直接資助中小企業與非營利研究機構開展合作研發和技術轉讓。①

2．搭建行業共性應用技術供給平臺

為解決中小企業創新資源調度能力不強的問題，各國搭建共性應用技術供給平臺，為中小企業提供技術源頭。如美國斯坦福大學技術許可辦公室（OTL）模式、德國勞恩霍夫應用研究促進協會模式等（王成仁，2022；王成仁，2018）。同時鼓勵產業鏈整合，推動中小企業與大企業合作，實現資源共享和優勢互補，提升中小企業競爭力。例如，美國實施“制造業拓展伙伴計劃”（MEP），德國“隱形冠軍”中小企業與大企業緊密合作。

3．系統構建培育顛覆性技術企業支持體系

一是成立獨立資助機構，如美國國防高級研究計劃局（DARPA）、德國“跨越式創新資助機構”等，推動顛覆性技術創新（蘇帆，2022）。二是設立專門資助計劃，如日本顛覆性技術創新計劃（Im-

PACT）、愛爾蘭跨部門基金等，支持顛覆性技術創新。三是制定符合顛覆性技術特點的項目評價標準，如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NIH）的變革性RO1計劃（T－RO1）、美國DARPA與日本ImPACT的項目經理負責制等。四是重視顛覆性技術創新人才的培養，如美國霍華德·休斯醫學研究院（HHMI）設立研究員計劃。同時，加大知識產權保護力度，為中小企業發展提供保障。

（四）推動國際化與產業整合

1．助力中小企業拓展全球市場

發達國家通過系統性政策工具降低中小企業國際化風險。歐盟“出口援助中心”提供貿易便利化服務，為中小企業提供市場準入咨詢、法律合規指導及跨境融資擔保。日本政府通過發展援助項目（ODA），助力企業開拓新興市場。例如，以ODA資金在東南亞、非洲等地區建設基礎設施（如港口、電網），為中小企業創造市場先機。韓國中小企業振興公團在全球范圍內為韓國企業提供全方位服務，助力中小企業“抱團出海”，促進中小企業的國際合作。

2．重視從投人產出角度為新興技術和新業態提供全鏈條、全生命周期式扶持

在新科技革命前夕，政策扶持能顯著加速企業成長和行業擴張，助力企業在市場競爭中獲勝，贏得國際話語權。例如，美國SBIR計劃通過政策資金撬動市場資本，而《小企業法》確保小企業優先獲得政府采購訂單，形成“政策輸血一市場造血”的可持續模式。具體來講，美國小企業局等部門在企業初創時提供研發資金支持，調動高校資源，滿足企業研發需求，直至產業化。在企業成長階段，政府如軍方作為首用采購方，解決市場訂單問題，推動產品迭代升級。此外，軍方在使用中對產品的嚴格要求促使技術創新快速推進，并在民用領域推廣，形成良性循環（王成仁等，2019）。

3.運用國家資源有效應對產業發展挑戰及威脅

面對經濟危機、市場波動及安全挑戰，政府部門適時采取行動幫助企業應對外部挑戰和難以獨自解決的問題，確保行業主動權。以光刻機為例，美國歷史上曾主導光刻技術創新，但本土制造能力喪失后，通過成立極紫外光刻技術聯盟（EUVLLC），扶持荷蘭阿斯麥（ASML）公司，成功壓制日本尼康，壟斷全球高端光刻機市場。同時，美國要求ASML在美國設廠和研發中心，確保 55% 配件采購自美國并接受監管，這也是美國對中國高端芯片實現遏制的關鍵舉措（王成仁，2022；王成仁2018）。

4．實施產業鏈協同創新路徑

MEP計劃通過公私合作構建技術服務網絡，依托60多個制造創新中心， ① 推動大企業向中小企業轉移技術標準與工藝規范，成功提升了制造效率。如美國通用電氣通過 MEP計劃提升了航空發動機葉片良品率，并帶動了供應商的升級。德國的“隱形冠軍”生態有利于中小企業深耕細分領域（如工業傳感器、精密模具），并通過行業協會共享研發資源，提高研發投人比重，比如海拉（Hella）憑借車燈控制系統專利，主導全球高端汽車供應鏈。

綜上所述，全球主要經濟體促進中小企業創新發展的共性經驗是：構筑以法治保障、政策協同、市場導向為三大支柱的系統性創新生態，同時各自基于自身稟賦，形成特色化創新路徑。美國采取資本驅動型創新路徑，以資本為紐帶，強化市場篩選與政策扶持聯動，依托市場機制篩選顛覆性技術，培育出特斯拉、太空探索技術公司（SpaceX）等在前沿技術領域實現突破的企業。德國采取技術標準化引領路徑，工業4.0能力中心提供免費數字化改造方案，德國機械設備制造業聯合會（VDMA）制定全球性技術標準，以技術標準化為抓手，推動“隱形冠軍”集群化發展，培育出通快（TRUMPF）等1300 余家隱形冠軍。日本采取數據共享與精益協同路徑，通過社會5.0（Society 5.0）戰略推動產業鏈數據互通，由公立試驗場（如日本產業技術綜合研究所）提供技術驗證服務，以數據共享為突破，提升產業鏈協同效率。比如豐田供應鏈企業研發周期大幅縮短，基恩士傳感器全球市場占有率大幅提升。中國發揮政策靈活性與規模效應優勢，地方政府“一企一策”精準扶持（如杭州“雛鷹計劃”）和國有資本“以投帶引”培育產業集群，展現出獨特的制度效能。典型成果包括寧德時代動力電池全球份額大幅提升，深圳“3小時配圈”實現零配件本地化供應。從國際比較來看，中國在政策靈活性與規模效應上展現出獨特優勢，但在法治化與全球化能力上仍需補足短板；發達國家則可從中國實踐中汲取產業鏈協同與數字賦能的普惠性經驗。

四、對中國的啟示與借鑒

中小企業創新機制的建設需立足本土稟賦，兼容國際經驗，通過雙向互鑒，構建“制度互補一技術協同—市場共享”的創新生態，而非單向模仿。基于國際經驗與中國實踐，中國需立足“有效市場 + 有為政府”的優勢，在法治保障、政策協同、市場驅動三大維度實現突破，打造“法治保障一政策協同—市場驅動—金融支持—數字賦能—國際合作”六位一體的中國特色的中小企業創新發展機制。

（一）完善法律體系，以法治化保障創新權益

法治化是根基，通過立法與執法改革，穩定中小企業創新預期。探索專項立法突破，出臺《中小企業創新發展促進法》，構建適配性法律體系。強化執法力度，構建公平競爭的環境，進一步完善相關法律法規和監管機制，明確平臺企業、行業巨頭在技術創新、數據共享、技術標準等方面的責任和義務，為監管提供法律依據。建立知識產權快速維權通道，嚴懲侵權行為。

完善信用懲戒機制，建立全國性企業信用檔案，對惡意拖欠中小企業賬款、侵犯知識產權等行為實施聯合懲戒，列入信用“黑名單”的企業禁止參與政府采購。同時，注重政策的連貫性和穩定性，為地方政府和相關部門提供清晰的政策導向，確保中小企業能在穩定的政策環境中進行長期規劃，實現穩健創新發展。

（二）優化政策協同，以系統化破解資源碎片化

協同化是紐帶，需打破部門與區域壁壘，構建資源整合的“政策共同體”。建議設立國家級統籌機構，比如國家級中小企業創新發展局，整合科技、工業和信息化、財政等部門職能，統籌專項資金、技術攻關與市場拓展，終結“政出多門、重復申報”亂象。推行“一窗受理”服務，建立全國統一的中小企業政策申報平臺，企業只需提交一次材料即可申請多類政策支持，減少企業申報成本。

提煉可復制的“杭州模式”“深圳經驗”，助力地方政策精準化設計。放大本土優勢，推廣“杭州模式”，鼓勵地方政府設立“專精特新”全生命周期服務專班，為中小企業“揚優勢、補短板”提供路徑選擇，服務“雙循環”新發展格局。構建多層次、多元化的服務體系，包括融資服務、技術轉移、信息咨詢、法律援助等方面，以滿足中小企業在不同發展階段的多樣化需求。鼓勵行業協會、社會組織和中介機構等積極參與中小企業服務體系建設，形成政府、企業和社會共同參與的格局。

探索中外機制融合，創新政策工具，如結合美國 SBIR的競爭性資助與合肥市“以投帶引”模式，建立“研發合同 + 股權投資”混合支持機制，為科技創新企業提供更加全面、靈活的支持，激發企業的創新活力，推動科技成果的轉化和商業化進程，促進產業的高質量發展。

（三）強化市場驅動，以需求牽引技術突破

推動政府采購從“規模導向”轉向“創新導向”，強化創新采購，要求政府部門年度采購預算的一定比例定向支持中小企業原創技術產品，建立“首購首用”風險補償機制。開放應用場景，在城市治理、醫療健康等領域發布“揭榜掛師”清單，中小企業憑技術方案競爭場景試點資格，實現技術突破與場景應用雙輪驅動，縮短技術到市場的商業化周期。

推動產業鏈協同從“低端配套”轉向“價值共生”。完善數據共享機制，學習日本豐田供應鏈模式，在新能源汽車、電子信息等領域，鼓勵龍頭企業向中小供應商開放生產數據接口，協同提升研發效率。推動集群化升級，在長三角、珠三角試點“產業集群數據共享平臺”，加強產業鏈協同創新和緊密合作，提供檢測認證、中試基地等公共服務，降低企業研發成本。

（四）加強金融支持，拓展多層次融資與風險分擔渠道

金融支持通過多元化工具降低融資成本，覆蓋企業初創期至成熟期的資金需求。優化財政金融工具，擴大政策性基金規模，擴容國家中小企業發展基金規模，重點投向基礎材料、工業軟件等“卡脖子”領域；擴大“專精特新”基金規模，優化信貸風險分擔機制；進一步加大財政支持力度，創新融資方式，降低融資成本。

創新“投貸聯動”模式，鼓勵商業銀行與風投機構合作，對專精特新企業提供“股權投資 + 信貸支持”的組合服務，降低融資成本；鼓勵險資、養老金投向早期科技企業，試點“投貸聯動”模式。鼓勵金融機構為中小企業提供更加靈活多樣的融資產品，如信用貸款、抵押貸款、擔保貸款等，以滿足其不同階段的融資需求。完善中小企業信用擔保體系，在減輕金融機構風險的同時，提升為中小企業融資服務的意愿。

（五）強化技術賦能，以“生態共建”重塑創新范式

推動數字化轉型從“設備上云”到“系統重構”，推廣“未來工廠”模式，借鑒德國工業4.0能力中心，為中小企業提供免費數字化診斷與改造方案，提高政府對工業軟件采購、云服務租賃補貼。建設行業數據平臺，在機械制造、輕工紡織等領域建設國家級工業大數據中心，推動設計、生產、銷售數據全鏈條共享，提升設備利用率。

創新范式從“閉門研發”轉向“生態共建”。推動高校專利開放，要求受財政資助的高校院所將部分專利以“免費許可”或“優先授權”方式向中小企業開放。推動共性技術攻關，組建“政產學研資”創新聯合體，加強對高端傳感器、電子設計自動化（EDA）等“卡脖子”技術攻關。補足關鍵短板，推動基礎研究突破，設立“中小企業基礎研究專項基金”，鼓勵國企研發預算定向支持上下游中小企業。

（六）加強國際合作，探索從“產品出海”到“標準輸出”的國際化路徑

推動全球化方向從被動適應規則向主動參與制定轉變，提升產業鏈話語權。構建“國家隊 + 中小企業”聯合體，共同承接亞投行、絲路基金在“一帶一路”共建國家港口、電網等基建項目，共同拓展國際市場。完善跨境服務網絡，在東盟、中東歐等地區設立“中小企業海外創新中心”，提供法律咨詢、本地化適配與危機應對服務。推動融合創新，采取“德國技術 + 中國速度”，在工業母機、精密儀器領域，結合德國技術標準與中國快速迭代能力，共同開發新興市場；利用“美國資本 + 中國場景”，吸引硅谷風投與中國應用場景（如新能源、智慧城市）對接，加速技術商業化。

推動開放創新，充分發揮“一帶一路”中小企業創新國際聯盟作用，為中國中小企業開展國際創新合作提供保障，積極對接歐盟“地平線歐洲”計劃，參與國際標準制定。積極推動中國標準全球化，尋求國際規則主導權。推動標準共建，在新能源（如鋰電池）、數字經濟（如5G）等中國優勢領域，聯合新興市場國家制定區域性技術標準，在“一帶一路”共建國家推廣中國標準，削弱歐美傳統壁壘。健全“中小企業國際合規服務平臺”，為中小企業提供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美國《出口管制條例》（EAR）等法規培訓，幫助中小企業提升國際合規能力。

參考文獻：

1．馮明：《基于“十五五”時期工業化、城鎮化、人口結構重大變化的前瞻性研究》，《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24年第5期。2．陳積志、張文坤：《新質生產力賦能“專精特新”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價值邏輯與實踐路徑研究》，《現代商業》，2024年第24期。3．詹詩煌：《“專精特新”中小企業高質量發展的國際經驗及啟示》，《市場論壇》，2024年第3期。4．馬宗國、趙倩倩：《國際典型高科技園區創新生態系統發展模式及其政策啟示》，《經濟體制改革》，2022年第1期。5．李強：《促進專精特新企業蓬勃發展》，《群眾》，2024年第18期。6．王成仁、馮喆：《美、歐、日促進中小企業創業發展的經驗借鑒》，《經濟研究參考》，2014年第72期。7．《中國經濟時報》廣東調研組：《以“改”煥“新”》，《中國經濟時報》，2024年10月25日。8．范萌、董文波：《“雙鏈”深度融合視角下湖北理工類高校專利轉化的現狀、問題及優化路徑研究》，《科技與經濟》，2024年第6期。9．楊浩：《政府采購促進中小企業發展對策研究》，《中國政府采購》，2024年第10期。10．劉國柱：《二戰后美國聯邦政府對科技創新生態系統的優化策略》，《人民論壇·學術前沿》，2024年第12期。11．龍飛、王成仁：《美國 SBIC計劃的經驗及啟示》，《經濟研究參考》，2015年第28期。12．王成仁：《2035年進入創新型國家前列待解問題及建議》，《全球化》，2022年第3期。13．王成仁：《我國參與國際產業鏈分工存在的問題及建議》，《中國經貿導刊》，2018年第25期。14．蘇帆：《國外顛覆性技術創新資助管理經驗與啟示》，《科技中國》，2022年第11期。15．王成仁、陳妍、談俊、趙天然：《美英日支持先進制造業發展的典型做法與啟示》，《中國經貿導刊》，2019 年第11期。16.Acs，Z.J.，Braunerhjelm，P.，Audretsch，D.B.，amp; Carlsson，B.The Knowledge Spilover Theoryof Entrepreneur-ship，Small Business Economics，Vol. 32，2009.17.Chesbrough，H.W.Open Innovation：TheNew Imperative for Creating and Profiting fromTechnology，Harvard Busi-ness School Press，2003.18.Christensen，C.M.TheInnovator’sDilemma，When NewTechnologiesCauseGreat Firms toFail，HarvardBusinesSchool Press，1997.19. OECD. SME Policy Effectiveness： A Review of Cross -Country Evidence，OECD Publishing，2019.

責任編輯：郭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