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助力嚴懲司法腐敗,最高人民檢察院(下稱“最高檢”)又有新動作。
近日,最高檢經研究并報中央機構編制委員會辦公室批復同意,在最高檢刑事執行檢察廳加掛“檢察偵查廳”牌子。
檢察偵查廳負責辦理法律規定可以由最高檢立案偵查的司法工作人員利用職權實施的非法拘禁、刑訊逼供、非法搜查等侵犯公民權利、損害司法公正犯罪,以及需要由最高檢直接受理的公安機關管轄的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利用職權實施的重大犯罪案件的偵查,并指導地方各級檢察院開展相關工作。
北京市人民檢察院原三級高級檢察官田志鵬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此舉是為了突顯偵查職能,是對檢察偵查工作的強調與重視。檢察偵查廳成立后的作為令人期待,不過,面對當前檢察偵查人才短缺的現實,人才隊伍也亟須補強。
檢察機關的偵查權分為對司法工作人員利用職權實施犯罪的立案偵查權,對于公安機關或監察機關移送案件的補充偵查權,以及機動偵查權。
多位受訪者稱,從數據看,一段時間以來,檢察機關的偵查職能沒有得到有效發揮。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陳永生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數據顯示,2003年,全國檢察機關糾正偵查階段違法案件的數量為8334件,2013年增加到72718件,2023年則增加到52.6萬件。
“數量的激增,一方面說明檢察機關加大了對這類違法行為的糾正力度,另一方面也反映了案件在偵查階段發生的問題越來越多。建立獨立檢察偵查機構,加大對刑事訴訟尤其是偵查階段違法行為追究刑責的力度是有必要的。”陳永生稱。
他表示,近年來,我國刑事訴訟的公正性在不斷提高,但也不可否認仍存在部分問題。比如,被曝光的“指居期間死亡”案件、“遠洋捕撈”案件、刑訊逼供案件等,與部分公安機關濫用偵查權有關。因此,最高檢有必要成立獨立檢察偵查機構,加大檢察機關對司法人員偵查活動的監督,尤其是對司法活動中瀆職犯罪行為追究刑責的力度。
陳永生強調,目前,檢察偵查廳和刑事執行檢察廳是“一個機構兩塊牌子”,但這應當只是過渡。他建議,為更有效發揮檢察偵查職能,未來還應將其作為一個獨立的機構。
2018年3月20日,監察法公布施行,同年10月26日,刑事訴訟法進行了第三次修正,這兩部法律基本確定了公職人員職務犯罪管轄部門的管轄分工、管轄范圍。
同年11月24日,最高檢在《關于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司法工作人員相關職務犯罪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下稱《檢察院立案偵查規定》)中明確,檢察院可以對刑事訴訟法授權立案偵查的司法工作人員涉嫌的非法拘禁罪、刑訊逼供罪等14個瀆職罪名的違法犯罪行為進行立案偵查。
目前,北京、天津等28個省級檢察院和部分地級市檢察院成立了專門的檢察偵查機構。不過,陳永生觀察到,國家監察體制改革后,檢察機關內部反貪污賄賂部門與反瀆職侵權部門(下稱“兩反”部門)全體轉隸至監察部門,此后,檢察機關的偵查職能沒有得到有效發揮。
佀化強曾任山東省鄆城縣人民檢察院檢察官,現任華東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他向《中國新聞周刊》提供的數據顯示:2013年至2017年,全國各級人民法院受理檢察機關辦理的瀆職類案件數量年均5000多件;2018年,檢察機關“兩反”部門全體轉隸至監察部門后,這類案件數量大幅度下降,2018年至2023年年均為1500—2500件。
田志鵬說,司法工作人員瀆職罪名在司法實踐中運用得不多,與立案偵查調查取證難、審查起訴證明構罪難有關,還與這些罪名犯罪主體的特點有關。“犯罪主體是法官、檢察官、警察、監察人員等司法工作者,他們熟悉法律程序與證據規則,具備極強的反偵查能力,其所涉違法犯罪行為不易被發現。”
此外,此類犯罪場域具有較強隱蔽性也增加了調查難度。如非法拘禁罪、非法搜查罪等,犯罪場域往往是審訊室、看守所、監舍、住所等封閉空間,知情者往往是共同違法犯罪人員,容易形成攻守同盟,違法犯罪線索很難被發現。
田志鵬還發現,個別單位領導存在“保護和挽救同志”與“家丑不可外揚”心理,將一些較輕的違法犯罪問題從輕處理、內部處理(如黨紀政紀處分、調離崗位等)。

多位受訪者稱,檢察機關要更好地行使偵查權,還需做好補強人才隊伍、明確檢察偵查權的定位和屬性、制定科學合理的考核機制等多種保障工作。
華東師范大學法學院教授劉加良告訴《中國新聞周刊》,有些檢察人員在行使偵查權時,表現出辦案能力不足的問題。此外,“兩反”部門轉隸時,很多辦案經驗豐富的檢察干警被轉隸到監察部門,這在一定程度上加重了檢察系統優秀偵查人才不足的問題。
田志鵬表示,當前,部分檢察機關檢察偵查人才出現短缺甚至斷層。雖然最高檢出臺了《檢察院立案偵查規定》,客觀上提高了檢察偵查工作的地位,各單位也加強了檢察偵查工作人才的培養,但檢察偵查人才的短缺仍是現實。
2023年下半年,佀化強以代理律師身份,去華北某省檢察院控告,要求對他代理的一起警方辦案人員涉故意傷害罪、刑訊逼供罪的案件提級管轄。“一位部門負責人跟我說,這起案件涉及警察20多人,而省檢察院負責檢察偵查的人員一共才五六人,辦案人手明顯不足。”
佀化強稱,該案最終被指定其他地級市檢察院辦理,同時最高檢進行督辦,并從七個省調配辦案力量,才將該案辦成。
還有學者提到進一步健全工作規范問題。陳永生說,檢察機關在行使偵查權時可以采用手段的適用條件、審批程序,對嫌疑人的權利保障等,還需進一步完善。鑒于此,他認為有必要制定一個針對檢察機關的檢察偵查工作司法解釋,完善制度規則。
另外,有受訪者提到,檢察偵查權的定位和屬性還需進一步明確。
刑事訴訟法第十九條規定:“人民檢察院在對訴訟活動實行法律監督中發現的司法工作人員利用職權實施的非法拘禁、刑訊逼供、非法搜查等侵犯公民權利、損害司法公正的犯罪,可以由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
上海星瀚律師事務所合規與辯護中心主任胡增瑞曾在江蘇省一家地級市檢察院做過七年檢察官。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可以”由人民檢察院立案偵查,而非“應當”,意味著還有其他選擇,檢察偵查權的定位和屬性需進一步明確。
田志鵬也提出,在監察法對公職人員違法犯罪監察全覆蓋的前提下,司法機關工作人員的職務犯罪案件,會出現監委與檢察兩個部門爭相管轄或推諉的情況。此次最高檢成立檢察偵查廳,可以理解成一個信號——明晰兩個部門對司法機關工作人員職務犯罪偵查權的職責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