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我未生》：愛情和親情，不該是單選題(6)

上期（《知音·海外版》2025年5月下半月版），我們讀到的是楊南生的成長環境和求學經歷。

作為名門之后，良好的家庭教育，給予楊南生人性的愛與忠誠。在西南聯大求學的經歷，讓他獲得知識和人生價值觀。在此基礎上，他英國留學時放棄優待，選擇回國，從此走實業報國之路。

這樣一個認真努力的人，婚后給張嚴平帶來哪些影響？

接下來，讓我們開始今天的共讀吧。

“天下最富有的人”

我和楊南生結婚后，最好的幾位朋友從北京趕來西安為我們慶賀新婚。

一走進老楊住了幾十年的家，他們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很久沒有說話。最后，一位朋友像讀臺詞那樣低聲而莊嚴地說出四個字——家徒四壁。

他們早已預想到楊南生的清貧，卻沒想到竟會如此清貧。

50多平方米的兩間小屋，水泥地，白灰墻，幾件簡陋的家具滿是歲月痕跡。一張飯桌、幾只凳子、兩張寫字桌、一張床、一個小木櫥，除此之外別無他物。

朋友打開小木櫥，看到整齊擺放的音樂磁帶，還有楊南生整理記錄的磁帶目錄，翻閱后說道：“擁有這本子的人，才是天下最富有的人。”

后來一位朋友告訴我，他見到楊南生的家的那一刻，更堅信我嫁對了人。因為，他的家一貧如洗，同時酷愛音樂，物質與精神的極大反差足可以見他超凡脫俗的精神境界。

遠道而來的朋友們做了一桌四川美食，我拿出單位老編輯贈送的女兒紅，給每個人斟滿。大家舉杯慶祝我們的婚姻，也慶祝老楊收獲這一群忘年交的小朋友。

之后很多年，這些朋友一直與楊南生保持親密往來。他們和我一樣，沒有感覺到自己交往的是一位老人。相反，他內心的單純睿智幽默，讓大家感受到一顆從未衰老的心靈。

27年后，遠在國外的朋友得知楊南生去世的消息后，悲痛之余寫來深摯的文字：“最珍貴的忘年交，最高尚的知音，就這樣猝然離去，而我竟沒能在他生命最后階段去拜望他，聽他談論舊事，一起欣賞音樂……”

度完蜜月，我開始著手做調離北京總社前往陜西分社的準備。可是部里不同意，認為楊南生完全可以來北京。

我的朋友，包括楊南生的弟妹和朋友們都反對楊南生留在陜西。大家希望他站在我的角度，考慮一下我年老后的生活。

我自己是無所謂，只要能與楊南生在一起，愿意去到任何地方。

最終，他還是出于為我著想，準備申請調入北京。了解楊南生的人才會明白，進北京對于他而言是一次艱難的決定。

楊南生的赤子之心，多年后給他的家人帶來了太多坎坷艱難。他比別人更純粹的天性，也使他付出更多的東西。然而，在他的人生價值觀里，奉獻乃生活的真實意義。

當我得知他的這一決定后，忍不住在信中哭道：“你決定放棄固守陜西的打算，完全是為了我，完全是因為你太愛我……”

分居的日子

結婚最初幾年，我和楊南生過著分居兩地、魚雁傳書的生活。

我那時住單位集體宿舍，楊南生來北京看我，我們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后來，他的妹妹楊平生去美國駐外工作，她的單元房就借給我們暫住。

這個寄居的家，無法消除他內心的茫然。他在信中提到這個“家”時寫道：“寫出這個字，不免有些心酸，哪里是我們的‘家’啊？”

從西安回到北京后，我的生活豐富起來。母親來信，讓我對個人問題速做決斷。同事們的眼光充滿各種表情，有的友好溫暖，有的疑惑重重。

楊南生的兒子楊小立赴美留學前，和朋友特地來見我一面。他表示，見到我以后，替父親高興。楊南生的弟弟妹妹們熱情接待了我，說話俏皮的小妹楊平生稱我為“小鬼嫂嫂”。

楊南生把親朋好友寫來的賀信都寄給了我。最讓我驚喜的，是他已經94歲高壽的母親薩本祥，所寫來的字體娟秀、文辭典雅、風格豪邁的賀信。

即使是分居的日子，也因種種幸福而充滿色彩。

楊南生經常隨信寄來他作的新體詩，這讓我驚喜萬分。想不到一輩子搞火箭的理工男，竟然能寫出感性溫婉的詩句，這讓我看到了他內心柔軟的那片世界。

后來我才知道，自己愛著的這個人的內心，除了詩情畫意，還有更深更遠的世界，那里有一道關于家庭出身的傷口，需要愛的時間平復他的創傷。

而我，愿意用深深的愛，來完成這一切。

這段時期，楊南生如少年一般，將他對新生活的感受與喜悅灑落在書信與詩歌之中。

我生日那天，收到了他寄來的禮物，是兩枚印章，一枚刻著“南平”，這是我倆名字的組合；另一枚刻著“四毛”，這是我出于對作家三毛的熱愛而替自己取的筆名。

他在信中寫道：“關于已看得見的未來，我真是想讓自己安安靜靜地待在我的平平身邊，用相互的感情交流、思想交流、靈魂上的相依為命度我的‘余年’。”

他在“感情交流、思想交流、靈魂上的相依為命”下面畫了著重號，這應該是他終其一生對愛情最深摯的理解。

他在信中與我分享關于文學作品的見解，還將自己看過的《港臺作家選刊》《讀者文摘》《世界名畫故事》寄給我看。

常常，我讀著他的來信，快樂得直落淚。

讓心成長的愛情

在愛情中，我們的內心都在發生變化。

對于這一點，楊南生在信中寫道：“你在影響著我，治療著我，通過信，通過電話，也通過從認識你來的日子的回憶。”

比如，以前他獨自聽柴可夫斯基的《悲愴》，覺得很美，卻會禁不住哭出聲來。現在再聽，仍然對作者無限同情，但是一點兒也不想再哭了。

我常常跟他訴說一些類似小孩子的煩惱，說完又為自己的幼稚無知感到不安。對此，他在信中給予安慰和鼓勵：“平平，我親愛的child wife，我要的正是你的真正的，任何情緒的流露。如果你把你的情緒為我‘過濾’之后再告訴我，我倒是會傷心的。”

對于那些他認為我應該懂得并長大的事情，他會循循善誘。對于我的傾吐，他表示完全的理解，卻又希望我能充分長大。

用他的話說：“只有充分長大之后，你才能讓我放心。現在的放心還不是最主要的，因為我總在這里，可以寫信，可以打電話，可以到你身邊；我希望的是‘將來’的放心或‘以后’的放心”。

在這期間，讓楊南生特別牽掛的是我與父母的關系，他在幾封信中都表達了希望我與父母重歸于好的愿望。

他認為，我父母對我們的結合所保留的唯一意見是年齡差，那么這一點是作為父母自然會有的心情。他希望我能理解，為人父的他理解得更深。

他鼓勵我，以后無論在信里，在電話里，甚至在心里，都應該老老實實地（對自己誠實地）稱父親為爸爸。他會珍視我的這個感情，他對我父親是很尊重的。

回到北京后，我把結婚的消息告知父母，沒收到任何回音。那時，我確實無法理解父母對這樁婚姻決絕的反對。

自以為我的婚姻讓軍人出身的父親感覺丟臉，傷了他的自尊，所以把我逐出家門。從此，我拒絕“爸爸”這個稱呼。

南生的信讓我冷靜下來，重新理解父親“冷酷”后面的心意，并開始真誠地做出努力，不斷寫信，讓父母知道我依然愛著他們，南生也真誠地尊敬他們。

愛，終于化解父母心中的冰雪。

當他們來到北京我們的小家，再次見到我，見到真實的楊南生——一個令他們深感溫暖、尊敬有加、陽光燦爛的女婿之后，淳樸善良的父母全心全意地喜歡上了他。

從此我發現，父母疼愛南生甚于疼愛我。每年秋天，母親會買回很多棗子，挑最大最好的寄到北京，千叮萬囑讓我煮紅棗粥給南生吃。

每次回山東探親，臨走時，必要我帶上一大飯盒餃子，我不想帶，母親不容分辯地說：“不是給你吃的，是給南生吃的，他最愛吃我包的餃子。”

父母到了晚年，我每次回去看望他們，他們最牽掛的還是南生。母親一再叮囑我：“好好照顧南生！南生是個多么好的人啊！”

結 語：

今天，我們讀到的是楊南生與張嚴平的婚姻生活。最初幾年，他倆分居兩地，魚雁傳書，卻因幸福而充滿色彩。這份珍貴的愛情，讓彼此的心靈獲得了成長。在楊南生的鼓勵下，張嚴平不斷努力，最終讓父母接納了楊南生。

為了調到北京，與妻子團聚，楊南生遭遇了哪些磨難與痛苦？

讓我們期待下期的共讀吧，敬請關注《知音·海外版》2025年6月下半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