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現當代文學的時代背景交織著中西思想的沖突與融合,傳統與現代的割裂與接續,城市與鄉村的對立與溝通。傳統中國社會本質上是一個鄉土社會、熟人社會,流動性弱。但近代以來,內憂外患,社會結構發生巨大變動,城鄉之間的互動加強,人口流動加快。自漢代發端的科舉制度被廢除,隨之而來的是四民社會的解體。讀書人科舉入仕,走向權力中心的路徑被割斷,逐漸被邊緣化,商人和軍人的地位開始提升,漸次向權力中心轉移。前近代社會相對穩固的城鄉結構開始動搖,處于鄉村權力中心的鄉紳也在變動中不斷轉變著自己的角色與功能。鄉紳形象的演變背后是動蕩的社會形勢與政治角力,其身上承載的文化亦隨之變動。鄉紳形象是進入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重要視角,對鄉紳的研究既是學科的內在要求,也是社會發展的需要。趙普光等編著的《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中國現代文學中鄉賢文化文獻敘錄與編年紀事》(商務印書館2023 年出版,以下簡稱《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作為第一部以史料為方法系統整理研究百年鄉賢文化變遷的著作,其鮮明的特質表現在對相關文學作品與論著的汰選與評判,以城鄉互動與文化衍變的視角對百年鄉賢變遷史的勾勒與還原,以歷時線索對不同材料、不同文體的整合及其滲透其中的現實關懷等方面。該著是對學界“史料化轉向”的一種呼應,是在著述范式上的一種創造性探索,也是使文學研究得以打開更多面相和走向深入的一條路徑。
中國現當代文學的“史料化轉向”已被討論多時,其一方面是對純文學研究的反撥,給現當代文學研究增加“史”的維度,另一方面也造成一些不加辨析地為史料而史料的材料堆砌現象。如何正確地使用史料,使文學研究的內部形式分析與外在歷史化語境還原緊密結合,成為許多學者在研究中需要處理的一個問題。趙普光等編著的《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對史料的處理為相關著述的編寫提供了一些新的思路。
一是對百余年關于鄉賢的文學作品與研究論著進行篩選,以此來勾勒鄉賢歷史的變遷。《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首先面對的問題是時間、概念的界定,是著副標題為“中國現代文學中鄉賢文化文獻敘錄與編年紀事”,其中“中國現代文學”是一個廣義的概念,著者界定的起止時間為1898-2020,以1898 年為起點的理由是“1898 年不僅僅發生了戊戌變法,湖南官紳也在本年推行新政掀起了‘興紳權’的時代輿論”。此處的“鄉賢”所指已不僅是傳統意義上的“鄉紳”,而是包括傳統鄉紳、土豪劣紳、新鄉賢等更寬泛的人物譜系:
現代的所謂“鄉賢”仍是整個社會結構變化的產物,在城鄉之際的維度中,其身上體現出更為豐富、繁復、駁雜的多面性和多向度。
其次編著者面對浩如煙海的史料,以什么標準來甄別、篩選,這也是所有編寫研究資料、史料編年的學者所要面對的問題。在上編“文學文獻敘錄”中,作者涉及的體裁包括小說、詩歌、戲劇等,如1903 年出版的小說《轟天雷》就展現了近世鄉紳權益和交游的情景,田漢1931 年創作的獨幕劇《洪水》中突如其來的大水讓災民流離失所,但鄉紳劉順卻私自扣押救災物資,“天災”和“人禍”將百姓逼向絕路;阮章競于1947 年創作的長篇敘事詩《圈套》講述了地主為了破壞土地改革運動,設下圈套迫害出身貧苦的村干部萬開和金女……編著者兼顧不同體裁,這既關乎文學文獻的全面性,也符合不同時代文學主流樣式發生變化的歷史事實。在中編的“研究文獻敘錄”中,編者的視野既顧及國內代表性的論文與著作,也旁及國外優秀的研究成果,包容各家學說,既有對紳士的專題考察,也有涉及農村土地、經濟、制度、文化等問題的研究,如梁啟超發表于1898 年的《論湖南應辦之事》就為“興紳權”造勢;中華民國二年十一月七日頒布的《大總統令:嚴除地方惡蠹》折射出許多地方社會問題,尤其是劣紳的興起;也有論者探討鄉紳演變背后農村的經濟問題,如千里駒1933 年發表的文章《救濟農村偏枯與都市膨脹問題》,或討論鄉村建設的策略如梁漱溟的《鄉農學校的辦法及其意義》……文學文獻與研究論著的篩選背后是編者的文學立場與學術判斷。
最后,編者以歷時性的線索串聯起有關鄉賢的文學作品與研究論著,勾勒鄉賢歷史的變遷,1898 年梁啟超呼吁“興紳權”“開紳智”,將士紳作為社會變革的重要力量;科舉廢除之后,士紳逐漸劣化以致后來有“十紳九劣”之說;到土地革命、抗日戰爭等階段,土豪劣紳成為臉譜化形象,整體上呈現出杜贊奇所論述的由“保護性經紀”向“營利性經紀”的轉變;新中國成立之后,土地改革時期,鄉紳鄉賢形象逐漸呈現正面的價值取向;改革開放以來,鄉賢形象逐漸多元化,也更加繁復與立體。
二是對史料進行再處理,作文學史、文化史或社會史方面的述評,來表達編者的判斷和立場。編者面對已經被篩選出來的史料進行分類整理、集合成書,這是常見的作家研究資料、史料編年等書籍的編寫思路。《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對遴選出來的史料再度“處理”,如趙普光所言:
我們撰寫的每一條敘錄,不僅僅是對文獻內容的概括,也包含著判斷,努力在文學史和社會史文化史基礎上做出的凝練和判斷。
其中在文學文獻上不但有對作者及作品發表、出版、獲獎情況的介紹,故事內容的概述,藝術手法的評點等,還涉及作品在鄉賢文化的開掘上所達到的程度。如在對《阿Q 正傳》的常規介紹之外,敘錄撰寫者還說道:
該小說雖然以貧民為中心,但城鄉士紳卻是最重要的配角。可以說,阿Q 的處境和選擇都與城鄉的士紳們有關。
…… ……
在魯迅的筆下,城里的白舉人和鄉里的趙太爺等人,是地方上無上的權威,主導著鄉間的輿論甚至一切,但他們也經歷了社會變革,在軍閥上臺后慢慢有了遺老的氣味。
…… ……
清末民初小說以“紳”為焦點,魯迅等人的新小說則轉移到了“民”和新型知識分子身上。這一轉變的結果,是士紳在小說中的位置趨于邊緣化。
這些敘錄體現出編著者對《阿Q 正傳》中鄉賢形象在文學史、文化史和社會史方面的意義,另外還羅列了袁洪濤、畢緒龍、晏潔、江臘生等論述魯迅筆下士紳形象的代表性論文。
在對《倪煥之》的敘錄中說道:
作品塑造了兩類鄉紳形象,表現出鄉紳群體的差異性和復雜性,他們的存在和變遷構成了整個社會變動的沉潛一面。
…… ……
既往研究集中于主角倪煥之,對蔣冰如、蔣老虎這些代表鄉村秩序的兩派鄉紳的討論很少。
在對《人生》的介紹中也側重對高加林所處的社會轉型時期和他在高家村掀起的鄉村變革。研究文獻方面在對發表出版情況、作者背景等介紹之外,也在主要觀點、論著影響等方面的述評中體現著作者的立場和判斷。如在介紹完《大總統令:嚴除地方惡蠹》之后,繼續寫到條令的頒布是為了加強統治,“卻折射出了更多的地方社會問題。自晚清地方自治推行后,士紳階層進入體制,獲得了部分正式權力,卻導致流弊叢生”,“如何管理地方社會,如何挑選地方精英,是民國歷屆政府都將面對的難題”。在《禮物的流動:一個中國村莊的互惠原則與社會網絡》的敘錄中寫道“該著有助于我們理解改革開放以來鄉賢們的文化背景和行為方式”等。
三是以編年紀事的形式記錄與鄉賢相關的文學作品、代表著述、獎項頒布等,連點成線,全方位立體性地展示百余年鄉賢文化的衍變。是著下編的編年紀事更加考驗編者的學術判斷。以更簡短的篇幅貫古通今,表現歷史演變及重要節點,其中政令下達,關鍵會議,代表作品,重要事件等,使該著得以從不同角度多維立體地展現出鄉賢文化的變遷,詳略取舍背后是作者處理材料的能力和對文學作品、社會轉型、歷史發展的判斷能力。
是著上述特征無疑需要編著者投入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惟其如此,才能以30 萬字的體量容納百余年鄉賢文化衍變的歷史。是著也因此呈現出一種舉重若輕、提綱挈領的特質。以處理史料的方式來呈現作者的研究、判斷及觀點,讓史料“活化”,編著者大量的工作隱藏其后,這也使該著對于不同的讀者呈現出不同的意義,其工具性與研究性的側重在不同讀者那里現出差異。
《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論述的核心是鄉賢文化。身居村莊的鄉賢常常與城市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鄉賢的身份屬性和文化屬性使其成為文化衍變的載體:
傳統中國士人是以耕讀為標榜的,多數人是在鄉間讀書,然后到城市為官。而做官之人或候缺或丁憂或告老,多半要還鄉。人員的流通意味著信息、資金等多渠道的流通。
所以在客觀意義上,紳士是城鄉之間得以互動的重要媒介。而紳士的身份及其在地方的權威,使其與官僚聯系更為密切。吳晗在《論紳權》中說道:
在通常的情形下,地方官到任以后的第一件事,是拜訪紳士,聯歡紳士,要求地方紳士的支持。
…… ……
官僚是和紳士共治地方的。
紳士作為士的一種形態,其又承擔著溝通官僚與工農商的功能。商人受皇權限制而不得發展,處于社會末流,工和農是靠自然來生產,掌握自然知識。而士是掌握規范知識的人,這些知識又以文字作為載體,有閑暇的人才會用大量的時間去學習文字,在以農為主的中國經濟里,地主家庭才有這樣的條件。所以鄉村的讀書人或進城為官的人確實在最大程度上聚焦著文化的衍變。
以城鄉互動為視角可以看到鄉紳形象及功能的變遷,其背景是中國社會城鄉結構的變動,這體現在是著所遴選出來的文學作品及研究論著當中,也是作者編著《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的學術視角。魯迅筆下高人一等的趙太爺是何等的權威,是不會有錯的。能進城上洋學堂,跑到東洋的是錢太爺的兒子。阿Q 進了一趟城回到未莊便能得到一些敬畏,可見未莊的百姓是很少進城的。張一弓筆下的黨支部書記李銅鐘之所以能搞到糧食,是因為糧站主任朱老慶是他的戰友。《平凡的世界》中雙水村的黨支部書記田福堂有一個在城里當干部的弟弟。《白鹿原》中的朱先生是讀書人,白嘉軒是地主家庭。在中國現當代作家筆下的讀書人、地主、村長、黨委書記等都可稱為是廣義上的鄉賢,他們溝通著地方百姓和官員,也是城鄉得以互動的關鍵。
作家筆下的鄉賢在進城、返鄉的流動中變換著形象,形象背后是鄉賢文化,鄉賢文化的變遷背后是社會轉型與時代思潮的演變。長篇小說是中國現當代文學中最重要的文體之一,以描寫見長,側重塑造人物形象,文本中包含著大量的生活細節和歷史信息。如清末民初的政治小說《瓜分慘禍預言記》寫到面對列強瓜分中國的現實,鄉紳與新黨合作謀求地方自治,并得到城里官員的支持,鄉村與城市被放在同一立場,面對的共同敵人是列強,這也與梁啟超將城鄉的精英階層作為現代變革的承擔者的呼聲有關。而五四一代作家懷著啟蒙救國的理想,鄉紳在其筆下大多是腐朽愚昧的。上世紀30 年代以來,革命思潮的興起與階級觀念的引入帶給作家新的認知,鄉紳的劣根性與破壞性在左翼作家和延安作家的書寫中得到進一步的凸顯,而農民被視為一股潛在的革命力量,社會結構由士為中心向以軍人、商人為中心再向以工農兵為中心轉移。鄉紳的面相也在這種轉移中發生變化,從一種建設的力量轉變為一種破壞的力量。在城鄉視域中,城市相對來說還是一種先進的代表,如蔣光慈《咆哮了的土地》中從城里和礦山回到鄉村的李杰和張進德很自然地成了領導者,他們身上被賦予的是比農民更先進的文化和見識,他們要帶領農民打破紳士地保的統治,重新改造鄉村。李杰和張進德是廣義上的鄉賢形象。而新時期以來鄉賢的豐富性得以呈現,但城市和鄉村的結構性對比并未有太大改變,《人生》中回到村里的高加林搞“衛生革命”,也給高家村帶來婚姻觀念的變革,是因為他在城里讀過高中,接受過現代教育。《白鹿原》中白鹿兩家三代人的命運更加顯示出城鄉之間幾十年的勾連與變動。可見從城里回到鄉村的人,在一定程度上觸動了鄉村思想觀念、治理體制的變化。但是城市化并不是鄉村發展的唯一路徑,現代化也不是把鄉村都變成城市,閻連科在小說《炸裂志》中就通過炸裂村的變化表達了這種憂思,劉震云的《一句頂一萬句》、格非的《春盡江南》等也在精神的層面上指出城市化并不能解決現代性困境。作家、學者對鄉賢文化的論述,最主要的場域還是集中在鄉村社會,但城市是一個重要的參照和結構性的存在。鄉賢對于城市和鄉村的溝通與互動有著重要的作用,鄉賢文化也在時代變動中呈現不同的側重,但不同時代的鄉賢身上常是多種文化內涵交織在一起的。鄉賢文化的衍變是中國鄉土社會變化的核心。
《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涉及的時間跨度超過一百年,編著者在上、中、下編都是以時間為線索來整理的,整體上呈現出一種連續性,但也可以看到階段性的變化。鄉賢文化在百余年歷史演變中總體上呈現出儒家道德主義、革命集體主義和現實主義三重面向,而這大致上也表現為一種時間上的先后順序。這一特點在是著的上編中尤為突出。清末民初至上世紀30 年代,無論是《瓜分慘禍預言記》《黃繡球》等作品中對鄉紳形象的正面塑造,還是《新黨升官發財記》《紳董現形記》等作品中對鄉紳行狀的揭露與諷刺,其背后的標準還是儒家所規定的內要修煉高尚的道德素養,外要兼具家族發展的擔當意識與治理能力。而左翼思潮的興起,到延安文學及其影響下的“十七年”文學,階級理論成為重要的思潮,革命集體主義成為評判鄉紳價值的重要標桿,所以地主對佃農的欺壓,土豪劣紳對權力、財富的貪戀與豪奪成了作品中最常見到的情景,階級對立、階級斗爭、階級分析也成了作家結構作品的主要思路。新時期以來,外國各種思潮涌入,作家的寫作形式和思想觀念都有較大的轉變,對鄉村社會變化、歷史發展的看法也與以往產生較大差異,鄉賢形象隨著改革開放所帶來的社會結構的轉型也變得愈加復雜和豐富,呈現出不同以往的新面向。經濟發展成為時代中心任務,賈平凹《臘月·正月》中王才和韓玄子的斗法展示了鄉賢文化在新時期文學中新的發展,張煒的《古船》寫出了鄉賢在社會變動中命運的不可把握,李洱的《石榴樹上結櫻桃》寫出村官和村民對經濟利益的重視……現實利益成了鄉賢文化一個重要的面向。從歷時的角度既可以看到鄉賢文化的延續性,也可以看到不同的歷史時期官方、民間、社會等多種力量對鄉賢文化的建構、解構與召喚。
當下性是《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的學術出發點和存在意義之一,這種特性體現在編者的編著思路當中。首先體現在對現實的關懷及現實問題指向上,2000 年以來幾乎每年都有關于農業、農村的中央文件出臺,顯示出國家對鄉村建設的重視。正如編著者在導論所提到的:
2014 年“鄉賢文化”第一次被納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2016 年在《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三個五年規劃綱要(草案)》的“解釋材料”中指出新鄉賢文化是中華傳統文化在鄉村的一種表現形式,借助傳統的“鄉賢文化”形式,賦予新的時代內涵,有利于中華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
另外當代作家要書寫當下的生活及城鄉之際的變化,新鄉賢也成為表現現實社會變化的一個重要的切入點和聚焦點。關于鄉賢文化的研究對理解當下社會結構性變化,重建鄉村文化等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其次,當下性體現在對中國現當代文學學科建設方面的意義,現當代文學“史料化轉向”“社會史視野”等提法確實給文學研究打開了新的思路,鄉賢文化作為現當代文學重要的表現對象,其身上所蘊含的城鄉文化的交融與衍變,以及其承載的社會功能與歷史意義等都值得重視,鄉賢文化的研究對學科的重新打開和深入開掘具有不可忽視的意義。最后,當下性還體現在讀者和研究者身上。編著者通過專業的學術眼光,耗費數年時間進行相關材料的收集、遴選、再加工,撰寫敘錄,對作家作品、會議文件等歷史意義的闡發無不給讀者、研究者以啟發,為后來者更深入的研究提供了一部兼具工具性與研究性的學術著述。
共容性是《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的另一個特點,這不但體現在上編文學文獻中不同作家對鄉賢文化的理解上,以及編者對小說、詩歌、詩歌等文學體裁的選擇上,也體現在編年紀事中編著者所選擇的重要作品、論著、會議、文件、事件等所呈現出的不同聲音。但最突出的表現還是在研究文獻的選擇以及撰寫的敘錄上。編者不但選取了政論文、新聞時評、政府條令、學者散文、社會學著作、經濟學論著等,而且不同研究文獻之間既有相互的呼應,也有彼此的爭鳴。如在介紹梁漱溟1933 年發表于《鄉村建設》的文章《鄉農學校的辦法及其意義》中,概述梁的主要觀點是“要有知識分子來開展鄉村運動,啟發農民的公共意識。鄉農學校的建設可以請求地方領袖的幫助,鄉村領袖、民眾和教員要協力解決鄉村問題。鄉農學校的意義就是‘推動(或推進)社會,組織鄉村’”。同時也在敘錄中提到經濟學家千里駒對梁的觀點的批駁,千里駒在《中國的歧路——評鄒平鄉村建設運動兼論中國工業化問題》中認為:“梁漱溟忽視了農村中各個群體的利益沖突,尤其是梁漱溟設想的‘學董會’正是給了地方掌權者以機會,紳士是不可能為農民謀利益的。”古楳在《鄉村建設與鄉村教育之改造》中對“鄉村教育”問題的論述與梁漱溟角度不同,梁漱溟又在《鄉村建設運動由何而起》一文中對古楳的觀點進行反駁。編著者客觀呈現三人的聲音,并提供文章出處、闡述主要觀點、介紹作者身份及代表作。不同的聲音可以給讀者對相關問題帶來更多的思考角度和啟發,也給研究者提供了進一步研究的線索與路徑。
綜合來看,時間是貫穿全書的線索,鄉賢文化也在歷史的長河中得以形成和變動。任何對歷史的研究最終是落在對當下的凝視上,當下性的特征展示了這部著述的現實意義,文學創作與學術研究都要與現實問題有著某種互動才能激發活力,有效進入歷史的深處。共容性是鄉賢文化衍變的階段性特征,不同聲音推動著鄉賢文化研究走向深入,給文學創作者提供新的思考。作家和學者是表現與研究鄉賢文化的重要力量,鄉賢文化的衍變還與社會歷史的發展等密切相關。這也在該著以史料為方法,以文學史、文化史互動為視角的整體思路中得到體現。
《城鄉之際與斯文變遷》可謂第一部以史料為方法對中國百年文學中鄉賢文化系統整理的著作。編著者耗費數年對相關材料收集、汰選、整理,最終呈現出一部以史料來“說話”的鄉賢文化變遷史,通過上編的文學文獻、中編的研究文獻、下編的編年紀事立體地呈現出鄉賢文化的駁雜與繁復,以時間為線索勾勒出鄉賢文化的演變過程和階段性特征。編著者以文學史為聚焦點,以文學史、文化史的互動為視角,兼顧不同文學體裁和多種類型材料,包容國內外的研究成果,探討鄉賢形象的嬗變及其背后城鄉彼此影響及社會轉型與思潮變動。在撰寫的敘錄中體現著編著者的學術積累與判斷,史料的選擇與敘錄的撰寫所呈現出的雜語性特征賦予是著工具性與研究性的特質。這有助于中國現當代文學研究打開更多的面相,探索深入開掘的路徑,也在著述范式上嘗試一種新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