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中國的秩序特質

２０２４年，我國城市化率為６７％，我國正在步入城市中國時代。以１９７８年改革開放為計算起點，中國何以用幾十年的時間，基本實現從鄉土中國到城市中國的轉換？城市中國何以生成？何以成就巨大？何以實現了城市發展與社會穩定、財富增長、幸福生活、生態保護等的總體和諧？城市中國的文明特質何在？面對以數字化、人工智能為代表的新科技革命，不斷深化的市場機制，不斷變化的社會需要與社會關系，日益復雜的世界格局，城市中國如何走向未來，如何才能實現良性可持續發展？

城市中國既具有世界城市化的一般特征，更具有重要的本土根基、文明特質。從多維度系統、具體地把握城市中國的文明特質，對于理解與推進城市中國具有基礎意義。在《城市中國的鄉土特質》（《東南學術》２０２５年第３期）等論文中，筆者從生成路徑、本土根基、社會生態等方面對城市中國的文明特質進行了反思。本文則是從歷史哲學與“秩序價值論”的角度反思城市中國的文明特質，以期推動“城市中國”之文明特質特別是“秩序特質”研究的深化。

一、城市社會的秩序基石

《全球城市史》的作者科特金認為，安全、財富、意義是成功城市的三個要素，而安全是成功城市的首要要素。“成功的城市靠的是什么。早在發軔之初，城市區域就已扮演三種不同的重要功能：構建神圣的空間；提供基本的安全保障；擁有一個商業市場。城市或多或少地都擁有這些功能。一般而言，城市在這三個方面只要有一個薄弱環節，都會損毀其生活，甚至最終導致其衰亡。”①“希羅多德時代的關鍵問題依然存在：究竟是什么使得城市如此偉大？又是什么導致它們逐漸衰退？正如本書將論證的，有三個關鍵因素決定了這些城市全面健康的發展，即地點的神圣；提供安全和規劃的能力；商業的激勵作用。在這些因素共同存在的地方，城市文化就興盛；反之，在這些因素式微的地方，城市就會淡出，最后被歷史所拋棄。”②在神圣、安全、繁忙三者的相互交織中，安全無疑是一個基礎、首要因素。“城市首先而且必須是安全的。”③“所謂安全（ｓａｆｅ），界定是很清楚的，就是指一個城市所能提供的最基本的安全保障，包括安全的經濟環境、社會環境和政治結構。安全對一座城市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當一個城市不能給居住于此的人民以安全感時，它遲早會消失，這種情況在世界各地歷史上屢見不鮮。一個人們不能獲得安全感的城市，不能為人們提供行為與心理確定性的城市，必然走向衰落與失敗。”④

那么，城市如何才能持續地為人們提供安全感？如何營建可持續的安全城市？如何才能實現安全、繁忙與神圣的統一？反思城市史、文明史，對城市而言，秩序是安全的基礎，有秩序才會有安全，才會有財富與意義。城市是多樣異質文明的空間化聚集，是文明的核心載體，在一定意義上城市也就是一種秩序性空間存在、秩序性社會機體、秩序性意義存在；失去了秩序的城市，只是一個雜多混亂的存在，甚至是叢林性的戰場；無秩序，便無城市。一個失序、沒有秩序的文明，城市必然是不安全的，也無法實現安全、繁榮與意義的統一，無法成為成功的文明、城市，必然走向衰落與失敗。

秩序是由多要素構成之對象的一種相對穩定、相對確定、可預期狀態。秩序是社會發展、文明進步的重要基石。沒有秩序，也就沒有生活、沒有發展、沒有文明；沒有合理的秩序，也就沒有幸福的生活，沒有良性可持續的發展，沒有人類文明的積累與演進。秩序同文明相伴而生，是文明生成、運行、發展的重要機制。

文明之所以能夠生成、成為文明，并不斷推進，其重要基礎是一定數量的人口聚集在一起，能夠組成既分工又合作的共同體，以整體的力量適應或改變環境，創造有利于自身生存、生活、發展的物質與精神財富。而人們之所以能夠組成一個整體、共同體，能夠共同行動，正源于人們在交往與碰撞中不斷生成需要人們自覺或被迫遵守的行為規則。沒有這種行為規則，所謂的共同行動、共同創造、共同生產，將無法實現。行為規則以不同的樣態存在，或者表現為人們約定、制訂的各類制度，或者表現為人們所建立的約束與激勵人們行為的各類機構，或者表現為人們所自覺認同或被迫認同的觀念，或者表現為人們的自覺或被迫的有約束行為。

何種秩序是合理的，如何建構合理的秩序，歷來是一個重大而有爭議的問題。比較而言，柏拉圖更注重自上而下的秩序，亞里士多德更側重自下而上的秩序；康德更側重從自由人性出發理解秩序，黑格爾更側重從社會倫理出發理解秩序；哈耶克更認同自發生成的市場秩序，凱恩斯更注重自覺建構的市場秩序；當人們主張以法律為基礎的秩序時，埃里克森等則觀察到沒有法律的秩序。⑤ 雖然角度與側重點有所不同，但注重秩序的作用、價值，希望建構更合理的秩序，卻是不同進路的思想家、研究者的一個自覺或不自覺的重要共識。

這樣，在更具體的意義上，所謂秩序，也就是一種相對穩定、給人們帶來相對穩定預期的制度、建制、觀念與行為。作為制度，秩序包括以文字存在的正式制度，及以習慣、習俗等存在的非正式制度；作為建制，秩序體現為具有公共職能的機構，以及形塑、約束人們行為的物性空間；作為觀念，秩序體現為人們所認同特別是內化于行為中的意識、文化；作為行為，秩序指人們的行為符合共同體規則，具有確定性、可預期性。這種給人們相對穩定預期的制度、建制、觀念與行為，使具有異質觀念、特性的眾多人口的創造力、潛力、激情按照一定的軌道運行，匯聚成集體行動，創造有利于所有人的空間、工具、文字、知識等物質與精神財富。

反思文明史，能夠形成并維系秩序的文明體才能延續，否則，文明體將走向衰落。比如，羅馬帝國既是以秩序推動成長的典型案例，也是失序后走向衰落的典型案例。“人類歷史上第一個超過百萬人口的大城市羅馬的興起就是安全方面的成功例子。羅馬帝國通過對外征伐，建立了一個穩固的大帝國，并于公元２世紀時達到全盛，帝國范圍龐大但聯系暢達，‘條條大路通羅馬’。后來歐洲的主要城市，約克、倫敦、特里爾、巴黎、維也納和布達佩斯等競相效仿，在某種意義上，羅馬化幾乎成為城市化進程的同義詞。但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因不安全而導致垮臺的最典型的例子也是羅馬。”①反思文明史、城市史，幾乎所有的文明體與城市，其興衰都同秩序有關。秩序建立時，會有發展；秩序無法維系時，便走向衰落。

幾乎沒有主體會反對秩序，但對秩序的執行主體，人們又往往會存在爭議。比如，人們對歷史與現實中的幾乎所有政治、公共機構的重要主體，評價往往不會很高。這幾乎是貫穿文明史的一個深刻悖論，人們既希望有良好、穩定的秩序，又不希望秩序主體獲取利益，不希望秩序主體干涉、約束自己。其原因是復雜的：其一，當人們追求自身的個體或所在單元的權益時，往往會同其他主體及公共權益存在矛盾。其二，當公共秩序、公共權力的實現方式不完善時，公共秩序、公共領域的掌控主體常會利用公共權力謀求自身的不合理權益。其三，秩序價值往往是條件與環境價值，其對社會的動力作用具有間接性。其四，秩序具有動態性，需要根據條件調整規則，這就使人們對秩序主體的能力產生懷疑。其五，秩序往往是總體性的，但現代性以來各領域一般以專業推進為主，專業主義歧視整體主義是秩序價值被忽視的重要原因。以上這些原因的結合，使人們在享有秩序保障的同時，卻對秩序主體持負面甚至否定態度。

秩序是文明、城市的基礎性因素，對于文明演進、城市發展有基礎性價值；但在生活與研究中，人們卻往往將秩序作為背景性的因素，而不是支撐性因素。現代競爭格局下，人們更為注重經濟與財富因素，注重帶來更多邊際效應、使財富快速增長的技術、科學因素，并給予技術與科學主體等較高的價格、財富與地位，而忽視了技術、科學作用的發揮需要合理的秩序、合理的行為規則，離開了合理有序的制度、建制、觀念與行為，科學技術等將無法真正發揮作用。在文明的構成、格局日益復雜，市場機制日益深入、完善的語境下，尤其需要注重秩序的價值地位、發展效應。確認秩序的價值性、探索更為合理的秩序價值實現方式，對于城市與文明的良性可持續演進有基礎作用。

二、城市中國的秩序價值

秩序是一種生態、一種文明，一種多因素動態互動的關系生態；當這種關系生態良性可持續，可以促進社會各領域的穩定與發展時，就成為一種文明、一種秩序文明。確認城市秩序的基礎性、優先性，把握不同時期、區域之城市的秩序個性、秩序特質，不斷探索適合自身條件的秩序文明，是城市世界及城市中國合理發展的重要基礎。

城市是私人性與公共性、私人領域與公共領域復雜交織的存在。沒有私人性與公共性的良好關系、彈性張力，也就沒有良好的城市秩序、城市發展。以城市的空間生產、空間更新為例，在《城市星球》的作者什洛莫看來，營建城市空間，既需要以私人、市場為主體的相對自由實踐，也需要以體系、政府為主體的相對強制行動。什洛莫主張為城市“預留發展空間”的發展范式，“該范式的本質不是讓自由放任的市場力量來確定城市未來發展的形態。它認識到土地市場對于居住、經濟和社會活動用地的開發很重要，但是它也認識到土地市場無力保證永久性的公共和私人開放空間體系的用地，也無力建立充足的主干路網來開發有效的公共交通以實現城市的可持續發展”。① 其實，不僅城市空間營建需要處理好私人性與公共性的彈性與張力，城市的所有領域、環節、過程都需要私人性與公共性的合理張力，及以此為重要基礎的城市秩序。

從社會后果與受益主體看，城市社會的秩序生態具有兩種類型：公共導向型、私人導向型。公共型秩序，是以大多數成員的福利、幸福等為主要追求的秩序；私人型秩序，是以少數成員的福利、幸福等為客觀追求的秩序。從文明效應、文明后果看，城市秩序也有兩種：維系型與進取型。維系型秩序，就是以維持、延續城市既有的文明結構、生產與生活、文化觀念等為目的的秩序；進取型秩序，就是持續追求城市體、文明體的創新，不斷追求新的生活生產的秩序。

推進財富與資源配置的合理化，使秩序真正兼具公共性、進取性，是城市與文明體良性運行、可持續進步的重要基礎。秩序最終指向社會財富、社會資源的分配。一方面，如果不能夠聚集一定的財富、資源，城市與文明體將無法進行集體行動，將失去比較優勢。另一方面，如果一個城市與文明體主要將聚集起來的財富、資源用于少數人的奢侈性消費，這個城市與文明體將無法進步。沒有秩序的公共性、進取性，也就沒有城市的良性可持續創新。秩序的合理化，對于城市文明的可持續具有決定作用。

缺少合理的城市秩序，是世界范圍內幾乎所有失敗城市的重要教訓；建構合理的城市秩序，是世界范圍內幾乎所有成功城市的基本經驗。但這不意味著所有時期、所有區域的城市，其秩序生態、秩序文明只有一種，也不意味著世界上存在一種永恒且完善的秩序生態、秩序文明。

我國當代的城市化進程、城市型社會，在具有世界城市之秩序文明一般共性的同時，具有深刻的本土個性、文明特質。城市秩序是城市制度、城市建制、城市心理與城市行為等的統一，我國城市秩序的個性與特質具體體現在這些方面及其組合上。觀察當代我國城市化的運行與現狀，城市中國的秩序文明、秩序生態主要具有以下特點：

１．多主體共建的秩序格局。政府主導、集中與多主體共建、共治相結合，是我國城市治理的重要特點。我國各級政府及其部門，是建構、維護城市秩序的重要主體；同時，我國的各類企業、單位也在客觀上承擔著建構與維持秩序的職能。我國政府與市場、社會的關系，不是一種分立、對立的關系，而是有機整體中相對分工的關系。這同西方國家分立式甚至對立式的秩序格局有很大不同。西方國家，不僅政治權力自身是多元分立、對立的，政府與市場、社會之間也往往是一種分立、對立的關系。我國的秩序格局、秩序文明有深厚的文化傳統與歷史淵源。“周朝及后來的漢和唐創造出一套中央集權的統治模式，其持久性和徹底性舉世無雙。洛陽、長安、開封等歷代都城皆躋身于世界上最大城市的行列，逾千年之久。”②權力與資源相對集中、有機共享，是中華文明也是我國城市的重要特點。在市場化、社會化日益深化的今天，這些特點中的合理因素仍具有重要作用。在政府對城市制度、規范等進行相對集中治理的同時，企業、社會等分工單元也可以以全過程人民民主的方式參與城市秩序的建構與治理，這是我國城市化在總體上具有良好發展韌性，在各類風險中不斷向前的重要原因。

２．多領域統籌的秩序目標。城市是多樣異質文明要素的空間化聚集，一般而言，可以將文明與城市劃分為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生態等領域。但在現實運行中，一方面，現代城市實際上由多樣、交叉的具體領域構成；另一方面，這些多樣的領域往往同時具有政治性、經濟性、社會性、文化性、生態性。在聚集過程中不斷生成新領域，是城市的重要特點，更是現代城市具有活力的重要原因。如何保持城市各領域的總體關系和諧，又不妨礙新領域的不斷生成，就成為現代城市社會面臨的重大課題。我國特有的民主集中制、集中力量辦大事與全過程人民民主相統一的權力與秩序格局，使我國城市既保持了總體的有序，又可以不斷生成新的領域。既注重城市經濟，又注重城市政治、社會、文化、生態建設；既保護傳統領域，又鼓勵領域新生；既注重解決當下問題，也注重未來發展，是我國城市秩序、秩序文明的重要特點。

３．多路徑共建的秩序策略。我國城市發展注重同時推進空間生產、建制完善、觀念更新、行為調適。人生產空間，空間也生產人。更高質量的私人與公共空間，可以塑造更高素養的市民。我們城市不斷營建與更新住宅、道路、公園、廣場等私人空間與公共空間，這不僅完善了城市功能、提升了城市形象、改善了市民的生活品質，也為塑造有良好秩序素質的市民提供了重要物性基礎。人創造制度，制度也造就人。完善、有序的城市制度既是城市秩序的基礎，也會培育有良好秩序素養的市民。我國不斷優化行政、法律等公共領域的設置、職能、服務，公民的法治意識、規則意識、秩序意識有效提升。同時，我國各級城市日益注重教育與文化建設，注重以文化人，注重教育的基礎與優先地位，注重多維度提升市民的認識水平、行為素質。我國城市發展還強調國內發展與國際化兩條線并進的戰略。一方面，注重自主發展，強調從自身的條件出發建設有中國特色的城市社會，注重立足傳統文化、社會條件建設有自身特色的城市秩序、秩序文明；另一方面，注重借鑒學習國外先進的城市管理、城市秩序、秩序文明等經驗，以此推進我國城市秩序、秩序文明的現代化。這些路徑的推進，使我國不僅成為城市化水平提升最快的國家，也成為世界上秩序與安全感較好的國家之一。

比較好地堅守并不斷完善有自身特色的城市秩序論、秩序價值論，是當代中國城市化的一個重要經驗。其一，始終將城市的安全、穩定、有序作為基本追求。如果沒有基本的生命、財富、交往等安全保障和秩序基礎，城市不可能正常運行，更不可能向前發展。對秩序的堅守，為我國當代城市化提供了最基本保障。其二，不斷增強城市秩序的公共性。一個秩序服務于少數人、保障少數人權益的城市，不可能穩定，不可能有持續發展的動力。我國堅持人民城市理念，不斷完善“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為人民”的實現方式，使城市秩序具有根本的公共性，使城市發展具有不竭的動力。其三，始終保持城市秩序的進取性。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始終堅持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城市戰略，系統推進城市空間、產業、生態的發展與完善。各級政府對進取型秩序的堅持，使我國城市面對國際政治與經濟等復雜形勢，始終保持了良好的城市韌性。

三、城市中國的秩序優化

二戰后到２０世紀七八十年代是西方城市發展、經濟增長的高峰期。此后，西方的城市化進程相對停滯，一些城市出現了動蕩甚至比較激烈的沖突。其原因是多方面的，同西方以個體為本位、多元對立為底色的社會制度、社會建制、社會文化、社會運行等的整體格局有關。其中不可忽視的原因在于：沒有建立起同大眾需要相契合的合理城市秩序，沒有建立起同世界城市運行規律及自身國情相契合的秩序價值論，沒有根據新語境調適、更新城市運行的機制、觀念、行為，沒有適時進行城市秩序的轉換、升級與更新，沒有建立起同城市發展新階段相適應的更為合理的秩序生態、秩序張力，特別是沒有建立起具有真實人民性，公共領域與私人領域、城市多極主體相互和諧、共同進步的秩序生態。

當代中國，之所以能夠用幾十年的時間基本走完了西方發達國家數百年的城市化歷程，成就巨大，其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堅守了城市秩序的基礎性、優先性，堅守了公共性、進取性、人民性的城市秩序論、秩序價值論。

隨著城市化率的進一步提升，在空間整理基本完成、人口基數基本穩定、國際環境日益復雜、新科技革命不斷加速等條件下，我國城市社會開始遭遇一些新的深層次問題。如何實現中國城市的可持續繁榮與穩定？如何實現中國城市的持續繁榮與持續穩定的統一？“城市地位越重要、作用越突出，我們越要保持清醒頭腦。既要充分肯定我國城市發展取得的成績，更要清醒認識我國城市發展的問題和不足。”①能否在新語境下堅持并不斷完善秩序價值論，不斷建構符合城市發展規律和中國本土情況的城市秩序、秩序文明，將深刻決定城市中國的未來。

可以預期，在城市化率接近７０％的情況下，我國未來的城市化速度可能會逐漸下降，城市社會將從高速拓展的發展階段向不同區域輪動更新的階段轉換；城市更新而不是城市擴展，城市質量提升而不是城市規模擴大，將逐漸成為城市建設、城市發展的主題。城市化主題的階段性轉換，客觀上要求我們不斷優化、完善城市秩序的理念、理論、建構與運行方式。具體如下：

１．優化具有中國底蘊的秩序價值論。“做好城市工作，首先要認識、尊重、順應城市發展規律，端正城市發展指導思想。”②未來已來，未來中國城市的建設環境將趨于復雜，面臨的難題、擾動與風險會日益增多，任重而道遠。如果不能堅守秩序底線、長期主義、長期理性，始終使城市具有良好的秩序，不僅無法深化城市發展、提升城市質量，甚至可能喪失已有的建設成果、城市成就，使城市社會進入各類不確定疊加的風險狀態。而能否守住秩序底線的一個重要前提，是能否對城市發展與城市秩序的辯證關系有自覺、系統、科學的認識，能否系統營建符合城市發展規律，契合中國語境的秩序文化、秩序理論、秩序價值論，能否根據不斷變化的條件推進城市秩序、秩序價值的新自覺、新實踐。進一步完善踐行優化有中國特色的城市秩序論、秩序價值論，不僅有深遠的城市中國意義，更有深遠的世界城市史價值、世界文明史意義，可為世界城市化進程貢獻中國智慧、中國經驗。

２．優化城市秩序的實現與運行生態。實現秩序的方式多種多樣，或自發或強制，或依賴技術或依賴人文，或以政府為主導或以市場為主導。我國長期的歷史經驗與具體國情，決定了我國更有條件綜合性、平衡性地運用各類秩序策略，不斷建構有利于良性可持續發展與繁榮的城市秩序，不斷探索符合中華民族長期利益、核心利益，適合中國國情的秩序樣態、秩序生態。堅持長期主義、長期理性，進一步提升、優化秩序的進取性、公共性、人民性，不斷探索適應新語境、應對新問題的秩序實現方式，是我國城市秩序的建設重點。城市秩序是城市制度、建制、認知、行為等的結合體、生態體。根據技術、社會、環境等條件的變化，不斷完善、更新城市制度、城市建制、城市認識、城市行為，形成更為合理的秩序生態，使我國城市可以更好地保護所有城市成員的人身、財富、交往、交易等方面的安全，給人們提供更多的可預見性、確定性，對于城市中國的持續穩定繁榮意義重大。

３．優化城市秩序的公共性及其實現方式。對秩序的生成與維護而言，權力無疑處于關鍵位置，具有關鍵作用。權力是一種具有不平衡性、強制性的建制與力量，沒有合理的權力建制，不可能有合理的秩序。優化秩序實現方式的關鍵是增加權力彈性和權力的公共性。我國當代的權力建制，既是對我國傳統社會之權力運行方式的傳承，又具有鮮明的時代性、人民性。人民性是我國城市權力的核心特點，一方面，各級政府、各公共領域是權力的主要代表、主要執行主體，依法執行人民賦予的權力；另一方面，企業、學校、各類社會組織等也有重要的公共權力職能，也是重要的權力主體，以社會所認可的方法參與社會權力的運行。“城市是人民的城市，人民城市為人民。”①進一步優化公共領域的建制與運行方式，推進全過程人民民主，是優化我國城市秩序之公共性的根本路徑。

４．優化城市秩序的進取性及其實現張力。當人們缺乏財富時，往往更容易進取；有了若干財富時，往往會走向保守；但保守的結局往往是停滯甚至倒退。文明進步、城市發展也是如此。能否始終保持城市秩序的進取性，避免城市的保守、停滯、倒退，將逐漸成為我國城市發展需要防范的問題。反思文明史、城市史，一方面，文明與城市的進步與進取需要集體行動，需要以整體權益、集體權益為目標的秩序、規范、規則，否則無法集中資源、形成合力，最終會損害每個人的權益、權利；另一方面，文明與城市的進步、進取又需要個體層面的活力，需要使更多的個體獲得更多的財富、權益、權利，沒有個體權益的保障，文明與城市也將失去重要動力，并損害整體的權益。過于注重整體權益，或過于注重個體權益，都會妨害城市發展。保持整體權益與個體權益的合理張力，是保持中國城市進取性的重要基礎。

５．優化城市秩序的價值性及其實現機制。營建秩序是一種基礎性的勞動，對秩序價值的尊重是對一種重要勞動之價值的尊重。隨著市場機制的完善，秩序價值需要變現、轉換為價格與生活財富，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如何合理公平地確定、實現秩序價值的價格。公共職能、秩序職能的價格過高或過低，都不利于城市秩序的維護，都會影響城市整體的運行。社會聲譽與社會地位較高、工作相對穩定，有利于吸引人們進入公共領域，承擔秩序職能、從事秩序性勞動；反之，如果所獲得的財富待遇與人們在秩序崗位上的社會貢獻度不匹配，則會使秩序領域、秩序崗位難以吸引優秀的人才，難以使崗位的秩序主體有主動性、積極性。不斷形成同城市整體發展水平、同秩序崗位的貢獻度相匹配的待遇實現機制，對于推進城市秩序的優化，建構公正、公平、可持續的城市社會，有積極意義。

總之，秩序是城市運行的基石，秩序具有基礎性的價值保障、價值創造功能；沒有合理的秩序，也就沒有城市社會的可持續性；沒有對秩序價值的尊重，很難有良好持續的城市發展。我國在城市化實踐中正在建構起一種可以兼容多元目標、兼顧多極權利、統籌各領域發展的城市秩序及其價值實現生態。自覺建構基于中國問題、中國立場，從中國出發的秩序價值論，不斷優化具有中國特質的更為合理的秩序價值實現機制，不僅具有中國意義，也具有世界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