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荊斬棘不甘人后

王杰，原名王尊明，1942 年10 月出生于山東省金鄉縣。1961 年8 月參軍入伍，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坦克2 師直屬工兵營的一名戰士。1965 年7 月14 日，在一次民兵布雷訓練中發生意外，王杰撲向即將爆炸的炸藥包，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挽救了在場的11 名民兵和1 名人武部干部的生命。他視死如歸的壯舉，展現了一名人民子弟兵的赤膽忠心，也鑄就了一座不朽的豐碑。

2009 年，王杰與鄧稼先、焦裕祿、雷鋒等一同被評選為“100位新中國成立以來感動中國人物”。2021 年9 月29 日，黨中央批準了中央宣傳部梳理的第一批納入中國共產黨人精神譜系的偉大精神，并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2 周年之際予以發布，其中包括王杰精神。

對于王杰舍身救人的英雄壯舉，人們大多耳熟能詳，但大眾對于王杰生前軌跡知之甚少，特別是他在安徽夾溝農場拓荒時的事跡因建制變革等原因而鮮為人知。

部隊進駐鴨湖

王杰始終把黨和集體利益置于個人利益之上，堅信“ 偉大出于平凡”，在各個崗位上任勞任怨?！包h和國家把我撒到哪里，我就在哪里生根、開花、結果。撒在沙漠上，我就要長成綠色的長城；撒在荒山上，我就要使荒山變成花果山；撒在田里，我就要長成豐產的莊稼?！边@是王杰人生的真實寫照。

入伍時，王杰未能進入向往的坦克連隊，起初曾有一些失落，“ 剛來到部隊還不明確當兵的目的，同時還不愿意當工兵。工兵苦累不說，三年工兵回家啥也不能干，不如其他技術兵”。但他迅速調整了心態，明白了“ 黨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個革命戰士是不應該講價錢打折扣的”。他決心以張思德為榜樣，積極投身工兵技能訓練中。

1962 年2 月下旬，新一年的春天即將臨近，根據上級指示，王杰所在的工兵1 連被安排前往安徽宿縣夾溝農場拓荒生產。接到命令時，工兵1 連剛剛結束一年一度的冬季訓練。許多戰士對此不理解，垂頭喪氣地說：“種地，咱不會在家里種，何必到軍隊里來？”剛入伍的王杰也在想：“練了三個月兵，不少課目還停留在理論上，這回又去搞生產，軍事技術啥時候才能過得硬？”但他在學習了《論軍隊生產自給，兼論整風和生產兩大運動的重要性》《組織起來》《為人民服務》等文章后迅速轉變了思想：軍隊搞生產是八路軍的老傳統，想想當年的南泥灣，生產就是為了更好地戰斗，一個共青團員對待組織分配的工作，應該是“ 黨需要干什么，革命需要干什么，就應該帶頭去干！”

1961 年，安徽省委擴大會議決定在夾溝成立方邱湖農場分場，這便是夾溝農場的前身。夾溝農場位于淮北平原東北部的宿縣夾溝區，處于宿州、淮北、徐州三市之間，緊靠津浦鐵路。同年11 月，第一批墾荒人員進駐夾溝，在趙莊、康湖、鴨湖設置圩區作業點。同時，駐徐部隊也接到赴夾溝大鴨湖墾荒的命令。

營房前的柳枝還未吐新芽，工兵1 連的戰士們便收拾行裝，進駐50 公里外的大鴨湖圩區，這里約2000 畝的荒地默默等待著開墾耕耘。

大鴨湖，并沒有水汪汪的湖面，只是因地勢低洼猶如鍋底而得名，這里逢雨即澇、無雨則旱，裸露的土地都是貧瘠的砂礓黑土，肥力低產量差，茅封草長，開墾難度很大。工兵1 連要白手起家，完成開荒、挖溝、通路、平地、種植等一系列生產任務，可整個圩區只有兩頭牲畜，物資、運力都緊張。生產任務重，生活上也面臨著不少困難，這里沒有營房，戰士們只能先擠在幾間逼仄的茅草屋里，連隊干部連草屋都沒住上，就擠在一頂帳篷里，“太陽上來如火烤，大雨落時似水澆”。圩區周邊也沒有糧食，只能從徐州駐地運來；沒有蔬菜，戰士只能用水泡蘿卜干就飯。

王杰剛來到大鴨湖不久，既是伯父又是養父的王廉堂就風塵仆仆地來到徐州部隊駐地，這是王杰入伍后伯父唯一一次探望。接到消息的王杰隨即搭乘戰友的摩托車趕回徐州，伯侄二人僅僅在一起待了一個晚上，不成想這竟成為二人的最后一次相見。次日，王杰便告別伯父返回大鴨湖參加生產，這也讓王杰愧疚自責了許久。1962 年3 月4日，他飽含歉意地給伯父去信，“你走那天我坐著摩托車前往湖里生產，心里一直不好受，來這里住了一天多，伯侄在一塊是一晚上，臨走也沒有給你買車票，也沒送你上車”。在信中，王杰還自豪地匯報了入伍后的表現：“ 自我入伍來，只在連云港頭一個星期里，班里評好同志沒評上，后來我一加勁到今天吧，每星期評比都落不了我，工作跑在前頭，學習成績好，經常受到連首長和營首長的表揚…… 我保證不滿足現狀，工作還要更加積極，今年年終評上五好戰士并爭取立三等功?！?/p>

3 月2 日，在大鴨湖圩區拓荒的王杰正式被批準為共青團員。此后，他對自己的要求更嚴了。

出工不甘人后

春天的大鴨湖一改荒蕪冷寂，新翻的泥土和冒出的花草散發著暖洋洋的芳香，到處一片生機盎然。1 連的戰士開始搶抓時間平地。由于機械和畜力的雙重匱乏，圩區幾乎沒有機器的轟鳴和牛馬的嘶叫，到處能聽見戰士們響亮的口號聲。到了4 月，眼看高粱播種時節即將過去，連里決定不等不靠，自力更生，用人力拉著耬車播種。

這是一項極其耗費體力的任務。六個人拉一副耬車，一個人在后面扶耬，邊扶邊搖，完成撒種，一個人在前面駕耬車保持平衡，左右各兩人拉耬繩提供前進動力。頭一天，王杰拉耬繩，人弓著腰前進。雖然肩膀上墊著麻布墊，左右輪換，但一天拉下來，肩膀仍是被繩子磨得又紅又腫，疼痛難忍。

這還不算最艱苦的，最艱苦的是駕耬車。駕耬的人背著耬繩，步子要邁得勻稱，走成一條直線，兩邊的人拉的力量不均勻，駕的人得用兩臂力量加以平衡。第二天，并不高大的王杰看中了這個更具有挑戰性的任務，于是“ 毛遂自薦”搶著駕耬。他夾在耬車中間，腳踩在曬得硬邦邦的土地上，一腳高一腳低地前行，還要時刻控制速度，保持左右平衡，累得像篩糠一樣東搖西擺?？赏踅懿⒉环?，累得實在撐不住才讓戰友替換一下。為了繼續“搶占”駕耬車的位置，王杰收工后扛起耬車回到駐地，次日一聲不響地扛回地里，在地頭等著戰友上工。就這樣連續干了十幾天，直到播種任務完成，王杰基本都是小組里負責駕耬的人。終于，在全連戰士共同努力下，十幾輛耬車并駕齊驅，幾百畝高粱地搶種完成。

1962 年四五月間，戰士們抓住時機種下一畦畦南瓜。6 月，部隊又幫助別的圩區搶收小麥，之后又緊鑼密鼓地播種玉米……王杰干起農活得心應手，耙地、播種、施肥、收麥、脫粒，各種農活從來不挑不揀。王杰不滿足于現有的成績，謙遜地寫道：“ 總起來說做得不好，還存在著許多缺點，尤其是同志之間不能互相談心。工作也很差，距領導的要求差得還很遠?！彼€經常請教周邊的老農，學習生產經驗，將農耕諺語都記到本子上。王杰走到哪里，就把好事做到哪里。在農場，他經常抽空到周邊村子，幫助老鄉推磨、挑水，特別是夏季暴風雨過后，他與戰友都會趕到村中尋找“ 機會”為人民服務。1962 年夏，一場大雨過后，魏文奇弄草和泥，王杰爬上屋頂，兩人幫著五保戶搶修了被刮壞的房頂。拉練時，部隊為不擾民經常在村外宿營，閑不住的王杰就在休息時間跑到附近村子給鄉親們挑水、掃院子。

8 月，陰雨連綿，圩區又成了孤島，到處白茫茫一片，已然分不清哪是路哪是地，更嚴重的是交通癱瘓阻斷了物資供給。徐州運來的糧食就放在距離圩區9公里外的火車站，可馬車不能通行，汽車也無法駛入，圩區即將斷糧無柴。

終于，天放晴了，連里緊急發動戰士集體背運糧食。鴨湖圩區到車站往返18 公里，大家只能蹚水去踩泥回。一袋面粉50斤，一袋大米七八十斤。王杰搶著背更重的大米，鞋子系在身上，光著腳丫三步并作兩步往回走，第一個回到圩區。此時已是下午2 點，伙房里午飯早已準備妥當，但王杰沒有顧上吃飯，喝了一大碗水后走出炊事房，趕去接應后面的戰友。就這樣直到下午4 點，他才吃上午飯。

9 月，連里趁著農閑組織割草，用于擴建圩區茅草房，改善住宿條件。經過討論，連里給每個戰士下達了每天割草120 斤的任務，要求長短整齊，最好是黃草，成績每天公布。公布欄里，每天都有不少人超額完成任務，而王杰拼盡力氣甚至為此放棄了午休時間，可依然完成得不夠理想。雖然數量稍有不足，但他完成的質量卻是全連第一，割的黃草十分整齊，為此連領導公開表揚了他。這讓不甘人后的王杰感到愧疚，他在日記中寫道：“ 自己干得不好，領導還表揚了自己，這使我心情更不安，更難過。表揚倒不如批評一頓，哪怕是隊前批評也是應該的，心情也比表揚好受得多?！?/p>

10 月，眼看高粱紅了穗子，鍋底洼一樣的大鴨湖圩區遭遇了嚴重的秋澇，鴨湖的水越漲越高，一丈多高的高粱已經有許多看不到腰。雨歇放晴，連里立即組織戰士下水搶收。王杰與戰友們一起去周邊鄉親家中挨家挨戶借門板當船，搶收高粱。戰士們兩人一組一齊下水，一人拿鐮刀割穗子，一個人把穗子收拾整齊堆放在門板上，運送到高處晾曬，最終成功將五六百畝地的收成奪了回來。

閑時訓練不輟

王杰被戰友們稱為“閑不住的人”。他利用各種閑暇時間，向書本學習、向英雄人物學習，孜孜不倦地汲取新理論、新知識。

在一窮二白的大鴨湖圩區，無論條件怎樣艱苦，他一直堅持學習，從未中斷。休息時間、農忙間隙，他堅持讀報了解最新時事，無報時就反復讀書，并想方設法用知識解決實際問題。久而久之，王杰逐步成長為班里的學習尖兵。不僅如此，王杰還主動帶動身邊戰友一同讀報看書。他與同期入伍、“老不趕趟”的楊杰結成學習“對子”，主動申請將兩人調至同班，一起學習、一起勞作，最終成功讓小楊“ 趕上了趟”。

值得一提的是，愛好學習的王杰與戰友韓義祥還委托到宿縣出差的連部通信員，為每人代購了1 本32 開的日記本，本子棕紅色布紋封面左上角醒目地印著“ 前程萬里”字樣。王杰在這個筆記本上寫下了300 篇近10 萬字的日記，幾乎完整地記錄了自己入伍后的經歷與感悟，成為了解王杰、學習王杰的寶貴歷史資料，更成為弘揚王杰精神、激勵后人的重要載體。

圩區幾乎沒有訓練場地與器材，王杰與戰友們便想方設法改善訓練條件。王杰與同期入伍、綽號“小老虎”的朱玉沛約定，在農閑或者連續下雨無法勞作時，一起練習托磚瞄準。他們在槍口上吊著一塊磚頭，站立舉槍瞄準，白天瞄枝頭休憩的飛鳥、隨風搖擺的野草，黑夜瞄頭頂懸掛的星河、遠處閃爍的燈火……他們匍匐在地，手里托磚，一塊、兩塊…… 五塊。全連的戰士受到感染，也紛紛練起來。營房慢慢變成了競技比拼的練武場，大家都托著磚增強臂力，為投入戰場時刻準備著。

1962 年7 月，臺海局勢再次緊張。1 連戰士看到新聞報道后個個義憤填膺、摩拳擦掌，王杰、朱玉沛等幾十名戰士立刻向連里遞交了請戰決心書，要求趕往福建前線，拿起鋼槍迎擊敵人。從此以后，1 連在完成生產任務的同時加強了練兵。連里組織戰士們在距離河堤100 多米的地方平出空地，運來訓練器材，搭建了一個臨時靶場，一有空閑便集中訓練。戰士們響亮的號子聲飄蕩在農場、訓練場。全連生產、訓練兩不誤。

8 月，1 連舉行年度實彈射擊考核，這是王杰入伍一年多來第一次實彈演練。這一年來，王杰先在海島參加國防施工三個月，接著回到徐州駐地冬訓兩個月，又在大鴨湖圩區從事半年的農業生產，并沒有練習過實彈射擊，心里不免有些緊張。但經過前期刻苦的模擬訓練，王杰已經具有比較扎實的射擊基礎。他把子彈推上膛，屏住呼吸，扣動扳機……幾聲槍響過后，“新兵”王杰以“良好”的成績名列前茅，距離“優秀”只差一環，這是一個值得驕傲的成績。

12 月，部隊開拔返回徐州駐地。經過1 連全體戰士10 個月揮灑汗水，此時的圩區已經住房成排、蔬菜成畦，到處一片豐收景象，與最初的荒蕪對比如天壤云泥。王杰在訓練和生產中的表現也獲得了組織肯定，1963 年1 月被評為1962 年度“ 五好戰士”，記三等功，還獲得了“模范共青團員”榮譽稱號。

這并不是王杰在夾溝的所有歲月。1965 年4 月14 日，正在大練兵的工兵1 連接到緊急任務，以拉練形式前往宿縣夾溝農場疏浚河道。此時的王杰已經成長為尖子5 班班長，并任地雷課教員。他在行軍途中不僅自我打氣，還不斷鼓舞大家尤其是新戰士堅持到底。有新兵提出幫他背包、背槍，他婉言謝絕，還主動為新戰士分擔負重。經兩天百余里行軍，隊伍順利抵達大鴨湖。

這次王杰在老地方待了一個星期。4 月23 日，工兵營組織各尖子班開展技能專訓，王杰又帶著全班戰士在夾溝站乘火車趕往駐地。一行人全程沒有空閑，“ 幫車站打掃候車室，在火車（上）學習毛著”，第二天又直接投入訓練。

1965 年7 月14 日，王杰在邳州大運河邊為救民兵和人武干部英勇犧牲。同年秋種前夕，徐州部隊在鴨湖圩區開墾的2700畝耕地無償轉交地方農場。

（作者系南京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副教授）

責任編輯：侍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