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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點的九里街轉盤路口,煎餅攤的爐火已經亮起,攤主老爺爺手腕輕抖,面糊在鏊子上畫出完美的弧線,發出“滋啦”的聲響。這聲音與手機里回放的“蘇超”歡呼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這座城市獨特的晨曲。這是女兒第一次真正認識自己的出生地——鎮江。
“媽媽,面糊為什么要轉著圈倒?”她踮腳觀察老爺爺手腕的弧度。我反問:“長江的江水也是這樣畫著弧線流過鎮江,你覺得它們有沒有相似的地方?”“是不是科學老師說的阻力的原因呢?”女兒問。
女兒坐在桌邊將醋瓶和煎餅并排擺放:“都是圓的!”這個發現讓她興奮地晃著腿。我引導她觀察醋瓶上的“十年陳”字樣,她驚訝道:“和我年齡一樣大的醋!”女兒指尖輕觸瓶身凹凸的紋路,仿佛在撫摸時光的年輪。
女兒雖出生于鎮江,卻因種種緣故,每次回來都只是陪長輩匆匆吃頓飯,從未真正駐足。直到6月15日,我帶她觀看了鎮江對徐州的“蘇超”賽,球場上的吶喊、看臺上的歌聲、綠茵場上的奔跑,讓她興奮得小臉通紅。她拽住我的衣角:“媽媽,暑假帶我回鎮江玩吧,我對鎮江一點都不了解,除了知道鎮江出產我愛吃的醋,我還想去看‘蘇超’。”
經過我們的反復商討,三日行程終于成型:
7月4日 九里街的雞蛋餅→焦山(摩崖石刻/江輪渡口)→北固山(登樓懷古/背《次北固山下》)
7月5日 花山灣的鍋蓋面→蟹黃湯包→金山寺(尋白蛇蹤跡)→西津渡(青石板上的千年足音)→永安路夜市(霓虹與炊煙)
7月6日 醋文化博物館(嗅醋香/制醋醅)→“蘇超”聯賽(鎮江VS泰州)
女兒給每個日期都貼上了手繪貼紙:焦山是靛藍的渡輪剪影,北固山是朱紅的飛檐,足球賽則貼著翡翠色的冠軍獎杯——那是她用亮片筆加工的。
“媽媽,球迷的歡呼聲是不是像除夕夜的鞭炮?”她突然發問,圓珠筆在“蘇超”兩個字上畫了一圈又一圈。我望著她睫毛投下的陰影,突然意識到這場比賽于這座城市,恰似年節時分的團圓飯——勝負之外,盡是市井的溫熱與酣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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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焦山的渡輪“突突”地劃開江面,女兒的馬尾辮在江風中飄揚。女兒突然指著江面喊:“媽媽快看,江水在畫虛線。”我蹲下身,順著她手指的方向解釋潮汐現象。
在碑林里,她比較著不同朝代的“水”字寫法:“這個像浪花,那個像漩渦,下面那個和語文課本《漢字的演變》單元里的插圖一樣。”當她發現《仕女蹴鞠圖》拓片時,眼睛亮得像是發現了時空隧道:“媽媽,原來體育老師說的蹴鞠真的存在!她們踢的球也有黑白格子嗎?”千年的石刻與當代的綠茵場,在這一刻完成了跨越時空的對話。
北固樓前,當她發現“滿眼風光北固樓”的石刻時,激動地拉著我數樓層的飛檐:“一、二、三……真的有十二個翹角。”回音壁前,她反復試驗聲波的反射,總結道:“原來古詩是看得見的弧線。”
在北固樓上,女兒背著古詩詞,突然對古人晚餐大感好奇,“媽媽,辛棄疾游歷鎮江,會不會吃鍋蓋面、蟹黃湯包和肴肉?”歷史在這一刻仿佛從課本里跳了出來,辛棄疾的詩句不再只是必背篇目,而成了可觸摸的生活溫度——就像校園長廊里泛黃的名人畫像,突然走下來和我們共進晚餐。
金山寺的臺階也見證了她從抱怨到沖刺的轉變。“白娘子每天都要爬這么高嗎?”女兒氣喘吁吁地問。當我開玩笑說“可能她是蛇,直接‘哧溜’滑上來”時,她咯咯笑著又來了勁,一口氣沖到了山頂。
在西津渡,她蹲在“昭關”石刻前突發奇想:“這是不是古代人‘打野’的地方?”當品嘗桂花酒釀時,她眼睛一亮:“這就是古時候的奶茶。”這些充滿童趣的聯想,正是跨越千年的文化對話。
醋文化博物館里,女兒捏著鼻子嘗香醋:“好酸!”又小心抿了一口,“后面藏著香香的味道。”看到發酵池時,她突然領悟:“醋和足球一樣,要天天練習才能變厲害。”
當糖畫師傅做出足球造型時,她歡呼:“這是用耐心熬出來的進球。”回酒店路上,她突然問:“媽媽,我是不是也在‘發酵’?”這一刻,醋成了最生動的教育課,讓她懂得成長需要時間的沉淀。
3
在比賽現場,女兒手中的應援棒畫出光的拋物線。三萬人的歡呼聲中,她轉過頭對我喊的話被聲浪淹沒,但那雙亮晶晶的眼睛已經說出了全部。離場時,她收集了一袋彩帶碎片,說要做成標本:“這是鎮江送給我的星星。”
望著車窗外流動的燈火,女兒在窗玻璃上畫著層層擴散的同心圓:“鎮江是圓心,焦山、北固山、金山是三個圓弧……”她的指尖在玻璃上畫出的每一道弧線,都在訴說著課本知識與這座城市的重疊與延伸。那些在語文書上讀過的詩句,數學課上學過的圖形,此刻都在故鄉的山水間獲得了生命。
她的認知正像醋醅里的微生物,在時間中悄然發酵。課本里的鉛字與街巷里的煙火交織在一起,校園里的知識與故鄉的風景相互印證。當我看著她把“三山”照片拼成三葉草形狀時,突然明白:教育最美的樣子,就是讓孩子在生活這本大書中,找到屬于自己的注解。
周碧俊:蘇州大學相城實驗小學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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