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宋代重文輕武之思想文化

【中圖分類號】K302；G11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4198（2025）08—015—03

一、重文輕武思想的外在表現

重文輕武是北宋開始重視文官與文士，一定程度上打壓武人勢力的風氣，這種風氣與文化是從上到下的，由皇帝至臣民開始執行，并逐步發展到崇文抑武政策。它最開始源于宋太祖趙匡胤“陳橋兵變”之后，《宋史》中記載：諸校露刃列于庭，曰：“諸軍無主，愿策太尉為天子。”未及對，有以黃衣加太祖身，眾皆羅拜，呼萬歲，即掖太祖乘馬。太祖攬轡謂諸將曰：“我有號令，爾能從乎？”皆下馬曰：“唯命。”太祖曰：“太后、主上，吾皆北面事之，汝輩不得驚犯；大臣皆我比肩，不得侵凌；朝廷府庫、士庶之家，不得侵掠，用令有重賞，違即拏戮汝。”…太祖見之，嗚咽流涕曰：“違負天地，今至于此！”質等未及對，列校羅彥環按劍厲聲謂質等曰：“我輩無主，今日須得天子。”在趙匡胤上位后，他對擁護自己的官員都進行了封賞，這是歷朝統治者穩定秩序，安撫民心的重要手段。但作為五代十國時期的歷史人物，宋太祖趙匡胤深知五代之變，十國之立，多為武將掌兵政變，自己也作為武將近臣奪了后周的政權，自然擔憂自己新建立的宋政權，也會重蹈覆轍。鄧廣銘老師曾指出：“它雖在實質上是‘依重兵而為國’，而在另一方面，它卻又深恐，若使軍權高于一切而無所制裁，則‘黃袍加身’的戲劇性事件可能還要繼續演出。因此，它特別提高文職官員的地位，在王朝內外和舉國上下都造成一種重文輕武的氣勢，把一些根本沒有造反能力的士大夫壓在將帥等類武職官員之上。”從歷史的發展來看，要在宋代推動重文輕武風氣，抬高文人，降低武人勢力，不單是宋太祖的決定，也是時代發展的必然。

宋太宗繼位后也擔心宋政權重蹈五代覆轍，在《續資治通鑒長編》里曾記載“上嘗與近臣論將帥，因言：“前代武臣，難為防制，茍欲移徙，必先發兵備御，然后降詔。若恩澤姑息，稍似未遍，則四方藩鎮，如群犬交吠…今且無此事也。”呂蒙正曰：“上之制下，如臂使指，乃為合宜。倘尾大不掉，何由致此！”上曰：“今之牧伯，至于士卒，盡識朕意，茍稍聞愆負，固無矜恕之理，所以人人各務檢身也。”宋代從上到下所形成的重文輕武思想，都是要保證“崇文抑武”政策的順利推行，并基本確立其在治國各個層面中的地位。

首先要削弱武人勢力，解構武人集團，從宋太祖登基開始，建隆元年七月，剝奪了擔任侍衛親軍馬軍和步軍都指揮使兩個將領張光翰和趙彥徽的職權，次年剝奪了殿前都點檢慕容延釗與侍衛親軍都虞候韓令坤的兵權，七月又發生了著名的“杯酒釋兵權”事件，重文輕武的風氣便開始有了具體體現，待遇上文臣與武將之間的區別差距開始變大，在《宋史·職貨志》中記載從二品節度使月俸400貫，而同品級觀文殿大學士達600貫。《慶元條法事類·蔭補》也說文臣可蔭補五服內親屬，而武臣僅限子孫。《元祐官品令官品表》降低了不少武官的品階，比如節度使被降為三品職位，節度觀察使降正四品職位，觀察使為正五品，而團練使，諸州刺史等職位降為了從五品。

除了在品階和待遇上進行調整，還命令樞密院掌兵籍虎符，并“以文臣充樞密使”，地方行政以文臣知州取代節度使，使“節度使領大都不過為武臣敘遷之地”。并將地方精兵都編入中央，組建實力強大的禁軍，禁軍三衙（殿前司、侍衛馬軍司、侍衛步軍司）與樞密院形成統兵一調兵分權體系，地方的軍隊按照規定的時間以及地點，進行將領與士兵之間的調動，實行更戍法，使“兵無常帥，帥無常師”，防止將領與士兵之間關系過于緊密，提防武將割據。

之后要抬高文人集團的勢力，給文人和文官更高的地位和權力，太祖提出的“宰相須用讀書人”被當作“祖宗之法”，建隆三年開始對文宣王祠行使一品禮儀，并且按照高規格禮儀重塑孔子雕像等一系列措施，為社會重塑了一種儒家向學風氣。還在軍事前線常設文臣監軍，宋太宗“命文臣總督邊事，武臣但典軍旅”，之后如范仲淹以龍圖閣直學士身份主導陜西防務，狄青官至樞密使仍遭文臣質疑“出身行伍”，平依智高僅獲護國軍節度使虛職，文臣韓琦卻因彈劾狄青得遷禮部尚書，匹配建立的評價體系由文臣主導，“磨勘法”中武資升遷需五階方抵文資一階等等，這都為重文輕武精神起到了重要的導向作用，也為進一步鞏固崇文抑武政策奠定了思想文化基礎。

宋代科舉的趨向性也是重文輕武思想的一個重大表現，宋代科舉制度的完善，不僅維護了科舉制度本身的公平公正，而且可以促進社會階層的不斷流動，《資治通鑒》中評價說：“故圣朝廣開科舉之門，人人皆有凱之心，不忍自棄于盜賊奸邪。”《文獻通考·選舉考》中有記錄北宋共開科81次，取進士19595人，年均錄取數為唐代5倍，可見科舉文化的繁榮。宋代也實行了多種嚴格考試監督的制度，淳化三年翰林學士蘇易簡直接由殿廷進入貢院，以避請托。此后逐漸形成慣例，稱為“鎖院”。糊名法將試卷上考生的姓名，籍貫等個人信息進行保密，防止考官有徇私舞弊的行為。景德二年實行譽錄，有效地確保考試的公平公正性。另外始于仁宗天圣七年的武舉，但至南宋總計僅取49名武進士，且授官最高止于正八品秉義郎，與選拔文官的傳統科舉形成了鮮明對比。

二、重文輕武思想的多方面影響

重文輕武思想對于宋朝社會起了多方面的影響，在社會理念與精神層面來看，社會推崇文治就導致人們普遍傾向于文治，宋朝兒童啟蒙的《神童詩》曾言：“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還有的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大多數讀書人，只有嚴格遵守考試范圍中的內容才有可能在科舉考試中脫穎而出，大多數人把自己困在了四書五經的范圍內，言行與思想逐漸趨向于麻木，機械。只會遵守三綱五常之道，以忠君愛國為形式標準，這也導致文人失去了自身思想的獨立性。在朝政上也受這種保守風氣的影響，即使有士大夫想要做出改變，最終迫于保守派的壓力和社會背景也會趨于失敗。王安石在給神宗的《五規》中“夫繼體之君，謹守祖宗之成法，茍不隳之以逸欲，敗之以饞諂，則事事相承，無有窮期。”王安石是少有想要沖破“祖宗之法”的士大夫，但最后由于守舊派勢力的強大最后也是趨于失敗。這種守舊思維的根深蒂固也與重文輕武思想有著不可脫離的關系。

重文輕武的消極影響在軍事層面也有所體現，由于整個社會的重文輕武風氣嚴重，加之武將地位低微，不受統治者重視，統治者對武將猜忌嚴重，如仁宗朝韓琦提出七事戒約限制武將行動自主權，狄青任樞密使時，文彥博直言：“太祖豈非周世宗忠臣？但得軍情，所以有陳橋之變”，南宋岳飛遭秦檜陷害時，大理寺判決書竟稱：“指斥乘輿，情理相切害。”軍隊沒有名將指揮，將帥無法通力合作，而像楚昭輔，被人們稱為“忠謹，無他才略。”即使如此，也可以身居樞密使高位，所以名將沒有用武之地，他們也只能受朝廷擺布，不能發揮出全部的才能，司馬光直言“祖宗之法，不以武人為大帥，專制一道。”，這自然也受重文輕武精神的消極影響，導致了軍事體系僵化，導致靖康之變時“禁軍籍冊三十萬，實存不足三萬”，南宋周密也痛陳：“本朝兵勢之弱，始于太宗，成于真仁，極于神哲。”

客觀來說，重文輕武精神是具有雙面性的，在平定五代亂世的社會背景下，人民需要一個穩定的社會環境，而這種重文輕武精神正好可以籠絡士大夫階層，獲得他們的支持。加之這一時期科舉制度的完善，士大夫階層被大量選拔，被派往各地進行地方管理，形成嚴密系統。統治者在此基礎上，將權力層層分配，進一步加強中央集權，但最終的權力還是由皇帝掌握。君主專制在此基礎上不斷地加強。這種政策不僅促進了階層流動，而且限制了地方自治權力，可以有效地加強中央集權，維護社會的穩定。

另外在思想文化上，社會儒學風氣的發展，也促進宋代文化不斷發展，在宋初就有《太平廣記》《文苑英華》等著作出現，而且宋代文人數量眾多，如蘇門四學士，王安石，歐陽修等人，他們在不同領域做出了不同程度的貢獻。宋朝詩詞興盛，娛樂場所也是眾多，勾欄，瓦肆，瓦子等興盛繁榮。社會生活的繁榮也促進了文人在文學領域的創作。文學作品的風格也是各有不同，在北宋時期，有以柳永為首的婉約派詞風，到了南宋時期，又出現了以辛棄疾為首的豪放派詞風。全社會也極其極度重視教育的發展，統治者興修書院，在《范文正公集》中所記載的“二十年間，相繼登科，而魁甲英雄，儀羽臺閣，蓋翩翩焉未見其止。”有名的大儒在書院內講經，眾多文人來此進行辯論，書院的建立有利于文化的傳播，推動社會儒學風氣不斷發展。另據《中國印刷史》統計，兩宋出版書籍量也超過了此前歷代總和，這些都是宋代文化興隆的表現。

三、對重文輕武思想的一點思考

宋代形成了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政治傳統，朱熹贊曰：“本朝鑒五代藩鎮之弊，遂盡奪藩鎮之權，兵也收了，財也收了”這種重文輕武思想文化始于宋代開國皇帝，趙匡胤后周節度使出身，自然懂得從唐代后期以來嚴重的藩鎮割據與武人掌權問題。所以他問趙普“天下自唐季以來，數十年間，帝王凡易八姓，戰斗不息，生民涂地，其故何也。吾欲息天下之兵，為國家計為長久，其道何如。”普曰：“陛下之言及此，天地人之福也。此非他故，方鎮太重，君弱臣強而已。今所以治之，亦無他奇巧，惟稍奪其權，制其錢糧，收其精兵，則天下自安矣”。重文輕武的思想從全社會的文化精神層面改變了自唐代后期以來，武人勢力高于文人勢力的社會局面。田錫就曾說：“不以武功為急，唯以文德為務。”而想要鞏固政權，獲得群眾的支持是十分重要的，宋代小農經濟不斷發展，新興的地主階級勢力強大。統治者需要獲得他們的支持以此鞏固統治，而新興的庶族地主需要通過統治者來獲得特權。重文輕武思想的盛行，在政治上最大的受益者是士大夫的文官集團，在統治者自上而下貫徹重文輕武精神下，文官集團的政治權力和社會地位都得到了實質性的提升。對于文人來說，文化曾在亂世遭到大面積破壞。社會崇尚尚武之風，文人地位低微，他們也要迫切改變他們的社會地位，在重文輕武精神的推行下，自然支持重文輕武思想的推行，歐陽修主持的《新五代史》重構歷史記憶，將武人亂政作為核心敘事，因此它是符合時代潮流的社會精神與文化思想。從歷史大視角來看，在五代十國滅亡后，建立穩定的社會環境是重中之重。統治者通過貫徹重文輕武精神來平衡各方權益，是歷史的必然的。但如果說它的弊端，程頤提出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折射出對武力價值的徹底否定，蘇軾《策別》也說“國家之所以存亡者，在道德之淺深，不在乎強與弱。”這種文化思想在多政權并存的歷史時代埋下了深刻隱患，南宋時，多位將領投降金朝，南宋滅亡后，元世祖召見南宋降將詢問：“爾等何降之易邪？”降將對答：“每優禮文士，而獨抑武官。”這便是“輕武”思想之后的一個反映。

重文輕武是一種精神，也是一種社會文化，已經深入鑲嵌到宋代精神理念中，形成了極為深刻的影響。這種思想的影響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個持續漸進的過程，也是一種權力制衡斗爭的產物。重文輕武為后世的制度設計也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統治者，武將，士大夫集團三者權力得到了制衡，鞏固了宋朝統治，崇尚儒學，尊重文人的社會風氣也已深人到人們的社會心理中，這對于中國封建社會的社會治理也同樣有著深遠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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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本文系2025年延邊大學大學生創新訓練計劃項目“中國古代史視域下的政治制度研究熱點問題討論”結項成果之一。

作者簡介：修思遠（2006一），男，黑龍江哈爾濱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中國史；王浩然（2004一），男，吉林長春人，本科在讀，研究方向為中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