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被稱為“漢語拼音之父”的語言學家周有光去世,享年112歲。經歷了晚清、北洋政府、民國、中華人民共和國四個時期的他,被人戲稱“四朝元老”,于85歲離開辦公室,在北京二環里斗室般的書房里,安度晚年。
周有光仍然像小學生一樣,每天讀書、思考、寫文章,絲毫不亞于盛年。
周有光的書房九平方米大小。里面有三個書架,一張黃漆斑駁的小書桌。書桌桌面已經有點朽了,用透明膠貼補,顯得很光滑。老人戲稱那是“頑石補天的現代翻版”。書桌的左邊是書稿,右邊是電子打字機,移開打字機便能挪出一塊寫字的位置。
居室逼仄、局促,但心寬室自大。周有光曾寫過一篇《新陋室銘》:“書桌不平,怪我伏案太勤;門檻破爛,偏多不速之客;地板跳舞,歡迎老友來臨。臥室就是廚房,飲食方便。書櫥兼作菜櫥,菜有書香。”平淡之間,有著孩童的頑皮。
有詩曰:“溪頭流水泛胡麻,曾折瓊林第一華。欲識道人藏密處,一壺天地小于瓜。”達觀的人,可以將自己安置于“一壺”之間,靜觀四季風云、大千世界。周先生何嘗不是如此,他那“瓜”一般大的斗室,只有一扇一米見方的小窗。這小窗,與周先生內心敞亮的窗子,相映成趣。
透過這扇窗,周有光時常注視窗外的梧桐樹。樹像一處平曠的林間村落,發芽落葉,春華秋實,搖頭晃腦,報告陰晴風信。各種鳥兒在枝丫間飛來飛去。梧桐樹的遠處,廣闊紛繁的世界風云,徐徐涌入他內心那扇窗。
周有光在這間斗室里,出版了幾十部著作,還有七八本書是在百歲以后寫的。這些書,有的是他對文化學、人類發展史以及21世紀發展前景等宏大問題的思考和研究;有的是百歲憶往的散文、雜文;也有一些有趣的短文,譬如《學寫八股文》《有書無齋記》《女士不宜稱先生》等,讀來好玩又深刻,年老心不老的老頑童形象躍然紙上。
110歲時,周有光仍然每天寫一篇稿子,思考國際問題。他的眼鏡上裝有放大鏡,看完大字版《參考消息》后會形成自己的思考。
這世上,百歲老人很多,但百歲之后還能繼續思考、持續成長、發出璀璨的智慧之光、照亮別人者,并不多。
在“瓜”一般的環境里,周有光琢磨了一套自己的健身方式,“象鼻子運動”:扶著桌角晃晃頭、聳聳肩、扭扭腰、伸伸腿,無須器械、費用、場地,也無須整塊時間,只要想練隨時能練,一天可以做無數次,少則兩三分鐘,多則五六分鐘。
周有光還有一項樂此不疲的活動——搬書運動。他的四間小屋子里都放滿了書,查資料時,常在四個屋子間走來走去。他說:“古代有‘陶侃運磚’(晉代名將陶侃曾找來多塊沉重的大磚,每天清晨搬出室外,傍晚搬回室內),我是‘周有光運書’。要自己找愉快,把沒有地方放書的不利條件轉化成搬書鍛煉身體的有利條件,這樣就愉快多了。”
周有光給別人講自己的笑話,講著講著,就會像孩童一樣笑出聲來,一只手還會不由自主地擋在嘴前,好像很不好意思笑成這樣。
世界小如“瓜”,在“瓜”中靜守自我、放眼世界,是一個人的修為和智慧。我們大多數人向往外部世界的絢爛和刺激,卻不愿在心里開一扇窗,靜觀自得。
殊不知,這世界喧鬧之下隱藏著豐厚的寶藏。當一個人不滿足于簡單的生活,不斷地向內求索、探幽析微、一生專注時,其實已經獲得了命運的垂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