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最后的農民工》是楊志軍于2021年出版的一部現實主義長篇小說,其聚焦于20世紀80年代以來涌入青島尋求發展的農民工群體,刻畫了諸多性格各異的農民工形象。在這部作品中,楊志軍不改其對生態問題的關注,不僅揭示了城市化進程中自然生態從被忽略到被看見的歷史轉變,而且表達了對城鄉二元對立結構下社會生態健康與否的關注,更深刻展現了農民工在聲色城市的沉浮中所面臨的精神困境和不同的道德選擇,體現出一位富有社會責任感的作家對現代文明中人的精神生態狀況的隱憂。
20世紀80年代以來,隨著改革開放與國家經濟的迅速發展,城市化的進程日益加快,在這種趨勢之下,城市與農村的差距逐漸拉大,城市成為先進、富有的象征,而鄉村則代表著落后與貧窮,社會資源的一味傾斜加劇了城鄉二元對立的結構模式,逃離鄉村前往城市一時之間成為鄉村世界的普遍人生追求,大批農民工懷揣發財致富、改變命運的理想來到城市,由此掀起一股波瀾壯闊的農民工進城熱潮。作為現實生活忠實的反映,不少文學作品真實地記錄下了農民工由鄉入城這一宏闊歷程中的堅守與嬗變、成功與失敗、喜悅與心酸、幸福與隱痛,楊志軍的《最后的農
民工》便是其中的一部。
《最后的農民工》是楊志軍于2021年出版的一部現實主義長篇,以題材的新穎性和內容的寫實性在其作品中別具一格。在這部作品中,他將自光由西部內陸轉移到東部沿海,以青島為背景,史詩性地再現了20世紀80年代起齊魯偏遠鄉村的一批農民進城打工的波瀾壯闊的生存史,生動地塑造了諸多形象各異的農民工人物,不僅再次引發如何平衡自然生態與社會發展這一生態學經典議題,更深刻展現了追隨現代化、城市化的進程中傳統農民性格底色的堅守與人性的變異,而城鄉二元對立結構下社會生態的健康與否及鄉村社會現代化的有機過渡路徑亦是作者的關注所在。法國生態哲學家加塔利在其《三重生態學》一書中提出“三重生態”理論,構建起了“自然-社會一精神”三維合一的生態審美模式。魯樞元在《生態文藝學》中指出生態學常常體現三重生態:“以相對獨立的自然界為研究對象的‘自然生態學’,以人類社會的政治、經濟生活為研究對象的‘社會生態學’,以人的內在的情感生活與精神生活為研究對象的‘精神生態學'”①,三者分別主張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社會的和諧發展及精神價值的維護與重塑,可以從根本上通過文學作品探索人類存在的意義。據此,本文將依次從自然、社會、精神三個維度對《最后的農民工》進行分析與探討,以獲得對這部作品全面而深刻地理解。
一、城市化進程中對自然生態的關注
《最后的農民工》雖是一部以塑造農民工人物群像為主的現實主義長篇,但其中的部分內容依然折射出了作者對自然生態的關注。他站在樹木的立場,以沉痛的口吻向我們訴說一棵被人類砍伐的樹的命運:“春天來臨時,鄉里人說我已經足夠粗壯。刀鋸的光輝逼退了太陽,我落葉繽紛,迎來了更加悲傷的去皮、風干和測量,然后搬上汽車,運往遠方”°,即便是面對一棵無言的樹,作者心中依然充滿對自然生命的悲憫之情。
農民工進城熱是伴隨著城市的現代化建設一同興起的,而城市的現代化建設避免不了對于自然環境的改造,建造高樓需要開墾土地,發展工業需要排放污水廢氣,人口增長需要大量的自然資源城市化進程對于生態環境的巨大影響主要體現在以下幾方面:其一,水、土地和空氣污染。城市化所帶來的大量人口和工業活動無疑會加劇生態污染現象;其二,生物多樣性喪失。城市化進程中所開發的大量土地很多曾經是動物的家園,棲息地被破壞必然會導致物種的減少;其三,自然資源枯竭。人類在發展過程中會向自然索求巨量的資源,甚至走向毫無節制;其四,生態系統調節功能下降。隨著生態環境被破壞,其原先所具有的水源涵養、氣候調節、土壤保持等功能會逐漸喪失,這又會進一步加劇生態環境的脆弱,由此形成一個惡性循環。于是,在勢不可擋的現代化城市建設進程中如何能在最大程度上兼顧自然生態環境的保護便成了我們應當關注的一個重要課題。作者在作品中流露出些許對改革開放初期由于對社會發展速度的片面追求導致城市規劃建設沒有很好地考慮到生態保護問題的反思。小說的背景是青島這一海濱都市,在曾經的拆遷熱潮中,由于現代化建設腳步的急促與對自然環境的忽視,許多高樓在海岸邊建起,而稠密的居民區是極易給海洋環境帶來污染和破壞的,作者借田光罩之口傳達自己的思想:“把礁石沙灘經營好,把海洋生態保護好,把海岸線美化好,把膠州灣改造好,把市區內的十幾座山綠化好,停止毀山毀岸造樓,消除混凝土和垃圾建筑對海陸生態的侵害,城市的魅力就會增加一百倍”。同時,作者也看到了隨著時代的發展,政府對生態問題的日趨重視及政策上向生態環境保護的傾斜:“青島今后的建設要做加減,加法做在內陸,減法做在沿?!雹埽M快拆除所有堵海、毀岸、占山、損林等破壞生態環境的建筑成了新時期的當務之急,拆除之后,還要進行相應的自然復原工作,“復原山林、陸岸、海洋、城市的最佳生態格局,復原‘藍天、碧海、紅瓦、綠樹’的傳統風貌”③。唯有在經濟發展的同時不懈于對自然生態的關注與保護,城市才能擁有更加久遠的美麗與鮮亮。
當今,為推動國家生態文明建設,我們也應進一步增強生態意識,努力平衡好生態保護與社會發展這兩大核心問題,時刻謹記保護自然是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必經之路。吸取以往的經驗教訓,在城市建設的進程中,我們應該為降低城市化對生態環境的負面影響,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合理規劃城市空間,制定適宜的城市發展規劃,加強對各種自然資源、生物物種的保護,最大限度減少人類活動對生態環境的影響,提高公眾的生態文明意識,方能實現城市化和生態保護的雙贏,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
生命來自自然,自然或許也應是生命最終的歸處。《最后的農民工》中,已經成為世俗意義上的成功者的馬離農最后選擇回歸鄉村,用自己在城市積攢的資源和知識將家鄉建設得更好。結合城鄉二地來看,原始的鄉村顯然是更“自然”之所在。作者遠承老莊和盧梭的自然召喚,近襲沈從文之鄉土精神,在作品中呼喚人類對自然形而下的回歸。自然所創造的萬物是最質樸、最美好的所在,符合自然秩序的東西能夠給世界帶來最本真的美的體驗,“看到耕作和收獲的情景,我們的想象力是不會一點也不活動的;田園生活的樸素無華,的確有它感動人心之處。你看:人們在牧場上一邊翻曬牧草一邊歌唱,遠處有成群的牛羊;我們的心不知不覺地受到了感動,而感動的原因何在,連自己也不清楚,所以說,大自然的聲音有時候能軟化我們殘忍的心。盡管我們聽到它的時候,心中有一種不必要的惋惜的感覺,但它是那樣的柔和,使人聽了不能不感到快樂?!??美好的自然不僅能帶來悅人心目的愉快感受,在那樣的境地中,人的心靈也更寧靜、純真,感受力、創造力更豐富,欲望也更容易被滿足,人與自然往往處于一種和諧統一的狀態。
結合楊志軍的其他作品來看,他珍愛富有原始力量的野性生命,崇尚貼近自然的淳樸生活,他總是試圖告訴我們,唯有尊重生命的原生形態,先在肉體上向自然回歸,才能在自然的偉力下療愈個體的精神創傷,也正因自然對我們有著如此重大的意義,保護它便是在保護人類自身。
二、城鄉社會生態的健康發展與良好互動
社會生態健康與否很大程度上體現于該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狀況,其與精神生態狀況是息息相關的,當社會中的個體持有美好、正向的精神秉性,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往往趨于和諧融洽,反之則會呈現出世情冷漠甚至勾心斗角的樣態。
城市是人類社會發展的高級形態,也是人類文明的重要標志,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們自然也呈現出美好的人性。作品也描寫了進城農民工之間的互相幫扶,無依的浮萍般的他們雖來自五湖四海,卻因共同的身份牢牢綁定在了一起,在廣闊冷漠的大都市中彼此依偎、共渡難關。由于同為老鄉,齊樂年丟掉的孩子有常發財、田光罩等一大批人幫他尋找。牟漢林與田光罩非親非故,一同在城市打拼的經歷卻使他們的感情比親兄弟還要深厚,牟漢林甘愿為田光罩頂罪,隱姓埋名做逃犯數年,田光罩也甘愿為了牟漢林的自由執意去自首。農民工們之間往往也會形成一些小幫派,有困難時彼此幫忙解決、有工作時也會相互引薦,掙到錢了便一起吃飯慶賀,他們之間無關血緣的深情重義是冰冷都市中溫柔流淌的一泓暖流。
城鄉的二元對立難免導致市民與農民之間的二元對立。原本農民工作為外來者便與市民有著主客上的分別,而城市文明對于現代化的崇尚更反向凸顯了部分農民工群體的落后,隨之衍生的,是市民高人一等的姿態和農民自卑心理的加重,這種人與人之間的對立狀態顯然不利于人際關系的正常交往和社會生態的健康發展。《最后的農民工》中,城鄉人民處境上的不對等主要是通過婚戀問題反映出來的,一個農村人和城里人在一起是高攀,而一個城里人和農村人在一起則是“向下看”的結果。當大家知道身為城里人的香水娘對馬離農有意思時,紛紛因為香水娘的市民身份勸馬離農應允,盡管在品行上馬離農比香水娘強出許多;當常發財得知自己的老板肖靜對自己有男女之意時,他不能不覺得是自己高攀了對方;郝進青因為自己的農民身份一直被老婆瞧不起,甚至在拒絕了其不合理要求時直接被離婚;包公信愛慕一位城市姑娘,卻因自己不入流的身份從不敢表露,只能默默躲在暗處保護。身份上的不平等將刻板觀念不斷加重,在市民與農民之間形成一道無法跨越的隔閡,二者之間的交往也因這道隔膜的存在而多了一些難以言明的微妙色彩。換句話說,不平等的社會角色之間難以滋生平等親密的社會關系,甚至可能引發復雜激烈的社會矛盾,而這對于社會生態的健康無疑是有損害的。
作者對于農民工如何使“異質”的自己融入城市這一過程展開了詳盡的描寫,馬離農一伙人聯合成立的勞務公司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從最初未辦執照、不合城規的“賣力公司”到后來手續齊全、發展壯大的“鴻翔勞動力服務公司”,作者將這群底層農民摸索城市需求、洞察城市生活的過程展現得淋漓盡致。這其中尤以馬離農最為聰敏。他首先意識到,農民工雖有一身力氣可以保證自己不被餓死,卻總也不免風餐露宿,不能真正成為對城市有用的人,融入到這座城市的血脈之中?!肮庥辛馐遣恍械?,粗糙的沒有分工的勞動力并不般配城市日漸精細的需要,如果沒有勞動力專業化的分工與合理的對接,城市的需要和農民工的需要最終都無法得到完美地實現。”①公司起初粗糙的工作模式生出了許多問題,難以實現利益的最大化,于是馬離農想到根據不同的業務設立分公司的主意,并且主張通過押定金賺勞務差價的方式使公司的運營方式和管理模式科學化、城市化。在馬離農的英明領導下,鴻翔公司的效益和收入都有了顯著的提升。工業化社會中,科學的社會生態的維系以健康合理、循序漸進的現代化轉型為前提,而這種時代的轉型體現在個人身上,尤以農民工們以自身融入城市的進程為典型代表,正是這樣一批優秀的外來建設者的進城需求與城市迅速發展所需的優秀勞動力需求不謀而合、合鳴共振,才有現代化社會的高速發展。
作者在作品中勾畫出城鄉交流融合、共同發展的美好未來。作品中的這些“城市開拓者”有的最終又會回歸故土,以在都市學到的先進知識、積累的資源與財富反哺鄉村,如馬離農在三十里鋪因地制宜地搞起萬畝果園,既美化了山川環境,又促進了農民增收。如此,鄉村社會生態才能夠盡快摒棄自身的落后因素,吸收城市的先進文明,與時俱進地朝更現代化的方向前行。
“歸鄉”是現當代文學中的一個重要母題,鄉村在作家們的筆下成了一個帶有幻想色彩的烏托邦世界,它有著撫慰心靈、凈化靈魂的神奇魔力?!胺祷刈匀弧辈粌H僅是向作為物質實體的自然界的回歸,亦是楊志軍在其作品中為現代人開出的治療現代病癥的一劑精神良藥。作品中,“歸鄉”成為農民工最終的文明價值選擇,體現了其在城市中飽經風霜的精神世界面向自然的回歸,亦昭示著路不拾遺的自然農耕文明對道德失范、信仰失落的現代城市文明的拯救。歸鄉,也是回歸精神的彼岸。
三、現代化社會中的精神生態狀況及隱憂
進入改革開放的新時期后,中國社會發展呈現出新的趨勢,“當代中國正在全面遭遇都市社會,以經濟效益至上和生產消費理念為中心的文化意識升騰在都市上空,改變了幾千年來中國社會傳統的知識結構、道德規范、生命意識和審美趣味,現代中國人的生命形態經歷了沉重的嬗變。”③《最后的農民工》中各式各樣的農民工形象的差異化塑造正全方位地呈現了這種“嬗變”,他們經歷了由傳統的農耕文明到后現代文明的巨大轉變,在高速現代化的眩暈中做出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選擇。
作品中,楊志軍塑造了幾個和而不同的正派農民工形象,他們浸透著質樸無華的草根氣息,讓人感受到淳樸自然的人格之美,常發財、馬離農等人身上寄托了作者對于完美人性的信仰和對理想主義的推崇。常發財身上四溢著美好精神品格的馨香,他滿懷俠義之心,為救陌生女孩與歹徒搏斗,為救落水孩童在浪里沉浮,險些葬送自己的性命;他正氣凜然,不惜丟掉工作,也要檢舉火鍋店的惡行;他兢兢業業,即使是再微不足道的工作,也盡職盡責地做好;他熱心助人,為幫助老鄉尋找孩子,甚至放棄自己來之不易的好工作;他拾金不昧,即便撿到巨額錢款也絕不自己私吞;他知恩圖報,費盡心思接自己的小學老師來城里治病。常發財的一生雖然短暫,卻“通體雪白,終生無害”,堪稱道德理想主義與英雄主義的虔誠信奉者。馬離農亦是本書中一個道德模范式的人物,他不容許自己有任何的道德瑕疵,堪稱“守衛‘人'的一道白光”,始終堅持不懈地“追尋著陰暗,照耀出污垢后的斑斕”。他頗有俠客般的江湖義氣,自己找到好活計之后依然不忘曾經一起攬功的兄弟;他為人正直,不愿為不義之財丟掉自己的良知;他熱愛挑戰、不止追求,不愿傍身于一個閑職,而是不停地探尋新的人生目標;他有著至純至高的道德追求,眼里容不得半點沙子,哪怕干偷雞摸狗的事的是陶三這個風雨相伴的好兄弟,也依然選擇與其分道揚鐮;他在污濁的世界中獨善其身,堅守自己為人的底線,寧愿丟掉得來不易的副廠長之位,也不肯與販賣毒海鮮的食品廠同流合污。還有勤勞樸實的翠蓮,農村人特有的優良品質使得她堅韌、勤懇、不怕苦不嫌臟,將城市的護工工作干得風生水起,并最終成為護工公司的女老板。郝進青寧愿一無所有也不愿和妻子同流合污,包玲為了反抗強暴維護自己的清白之身不惜躍樓身亡在利益至上的工業社會中,他們以堅貞不渝的優秀品格同都市甚器塵上的物質主義及畸形人性相對抗,在滿是污濘之地開辟一方凈土,向我們展現了美好人性的強大力量。
面對城市化、現代化的浪潮,不同的農民工個體所做出的選擇和改變也是不同的,有的人憑借自己的智慧、勤勞、善良、義氣在城市中逐漸站穩了腳跟,也有的在現實利益的驅使中丟掉了人性中最可貴的部分。正如書中馬離農所言:“有些人進了城越變越好,有些人剛離開攬功橋下,吃了幾碗城里的飯,在霓虹燈下一照,就壞得人都不是了?!弊鳛榻洕鷹l件落后的打工者,他們懷揣著改善生存處境、改變個人命運的強烈愿望進入城市,因此極易在金錢利益的引誘下做出出賣道德的行徑。楊志軍通過在作品中揭示社會現代化進程中的一些不和諧因素,揭露了欣欣向榮之下可貴的人道主義的失落。劉惠民惡意出賣曾經的恩人;老段和香水娘做假賬企圖貪污公司錢財;齊樂年對幫助自己的常發財滿懷嫉妒之心;耿大成因搞融資詐騙被捕入獄;光光和麻成則通過販賣毒品牟取暴利;李帶來更是徹頭徹尾的惡人,騙財、貪色、好斗、報復心重,他的陰險與狠毒在樁樁件件事情上體現得淋漓盡致。還有人則因自身物質生活的窮困而產生了畸形扭曲的“仇富”心理,選擇以一種惡意破壞、對抗、報復城市的極端方式來發泄自己內心的不平,實現對城市的“征服”,人性惡的部分在他們身上昭然若揭,“農民工進城,除了打工掙錢,想辦法把自己變成城里人,還面對著一個道德選擇的問題,不能為幾個錢就把正派、善良、誠實這些東西丟了,劃不來的。農民過去是不怎么樣,被人踩在腳底下,但要是進了城就想報復,千方百計把別人踩到腳底下,那遲早有一天我們的子孫后代還會回到腳底下”?,農民工進城后面臨的不僅是物質生活的改變,更有物欲橫流的花花世界勾起他們精神、心態上的轉變,聲色城市以炫目的奢華生活和物質享樂鼓動著這些樸實而躁動的心靈,面對自己內心日益膨脹的欲望,是否還能堅守道德的底線,保持自己原本健康的人性不被異化便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新國民性是在計劃經濟和市場經濟兩種體制相互矛盾、相互碰撞、相互妥協、相互調整的文化語境下生成的”\",而經濟社會沖擊下形成的新國民性究竟如何,是正向還是負面,則取決于每一位個體面臨物質利益時的道德抉擇:“對充滿各種欲望的人類來說,人性的墮落是它最后的災難,人性的升華也是它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出路?!雹?/p>
楊志軍向來對個體、對全人類的精神狀態皆投以巨大的關注,在這部作品中也不免通過對農民工這一特殊群體的聚焦,流露其對于現代化進程中個體人性泯滅、精神異化的擔憂,“大移民時代,如果農民工不能在道德精神上超越自己,如果他們缺乏足夠的清潔能力,而向城市固有的人格錯位和人的惰性以及庸俗的小市民習氣靠近,如果他們不能在拯救城市的同時也拯救自己,那就將影響他們的未來和城市的氣質乃至整個民族的文明程度?!??做一個“人”,遠比做一個“城里人”要重要得多,這是一位滿懷社會責任感的當代作家對于特殊時代下農民工這一特殊群體精神生態的深度思考與正確啟示。
綜觀作品,楊志軍沒有居高臨下地站在知識分子的視角一味夸大農民工生存之苦,而遮蔽他們的精神世界和情感生活,也沒有將農民工的形象單一化、刻板化,片面強調他們的質樸或奸邪,而是立足于人性的復雜與深度展現農民工在城市中的生存狀態。其筆下的人物豐滿立體,性格各異,有笑有淚,有喜有悲,他們既可以有投機取巧的小農思想,也可以有敏銳大膽的創業眼光,他們的生活中,不僅有生存的掙扎、溫飽的追逐,也有愛情的追求、友誼的煩惱,是生存焦慮與城市夢想的交織。正是因為人物塑造的鮮活生動,我們才能從中體悟到整部作品所開拓的精神世界之宏大、復雜、深刻。而更可貴的是,楊志軍在這樣一部高度現實主義的小說中仍未放棄對生態問題的關注和思考,作為一名極具社會責任感的當代作家,其對于自然危機、社會危機、精神危機的隱憂一以貫之,在不同題材的文學創作中,其對于健康的自然生態、社會生態、精神生態的呼吁是從未止息的。
注釋:
① 魯樞元:《生態文藝學》,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146頁。
②③④⑤②⑨⑩①③楊志軍:《最后的農民工》,作家出版社2021年版,第60頁,第501頁,第661頁,第661頁,第227頁,第526頁,第526頁,第656頁,第656頁。
⑥ 盧梭:《新愛洛伊斯》,李平漚、何三雅譯,譯林出版社1994年版,第624頁。
⑧ 柳冬嫵:《“粵派評論”視野中的“打工文學”》,廣東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66頁。
① 賀紹?。骸兜讓訉懽髦械摹靶聡裥浴?-以劉繼明創作轉向為例》,《文學評論》2007年第6期。
(作者單位:青島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