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動健康類APP在大學生群體中的傳播效應與優化策略

中國現代體育的發展在初期階段顯著蘊含著“身體民族化”的思潮，體育運動的推廣與提高人民體質緊密相關，并最終與國力的增強聯系在一起。2016年，中國頒布《“健康中國2030”規劃綱要》。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在國家層面提出的健康領域中長期戰略規劃，明確要“從國家戰略層面統籌解決關系健康的重大和長遠問題”。這一舉措標志著與身體相關的“政治象征”日漸消解，“身體”被重新賦予了“個體化”“世俗化”的表征。體育運動也因從競技領域的牢籠中解放出來而獲得了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運動”和“健身”作為公共體育和公共休閑活動開始蓬勃發展。

一、“力”與“美”的媒介化具象：運動健康類APP的興起

在媒介化社會與消費社會的背景之下，大學生群體對體育和健身運動的熱情被數字化社交媒體標榜的“當代生活新方式”引爆。“健身后的身體”成為一種展示的“服裝”，成為媒介化社會與消費社會主導下的權力話語。

學者喻國明、耿曉夢基于英國學者安德烈亞斯·赫普（AndreasHepp）的觀點，認為“數字媒介引發的傳播革命正在史無前例地改變社會的基本形態，新傳播所建構的新型關系已經在很大程度上重構了以往各種社會關系”，因此用“深度媒介化”描摹媒介化在數字時代的新表征。在這樣的背景下，受眾個體的力量被激活，并且在多向滲透的個體間因“弱連接”的傳播互動搭建了新型的關系網。一方面，新型的關系網塑造了獨立的話語體系；另一方面，“深度媒介化的技術平臺”正提升為當代社會的關鍵行動者。

法國思想家皮埃爾·布迪厄（PierreBourdieu）的區分理論認為，社會不僅是經濟資源的爭奪場域，更是符號權力的戰場。在階級社群分化的社會背景下，標榜為消費社會時髦的生活方式的“健身”似乎已成為新中產和精英群體的身份認同和符號化印記，健身被視作一種“好品味”。這也顯著強化了前文提及的“在多向滲透的個體間因弱連接的傳播互動搭建了新型的關系網”，在這個新型的話語圈層中，健身參與的動力逐漸從“由外向內”轉換為一種“主觀意愿”。

而在“技術平臺”的層面，依托于深度媒介化的社會背景，數字化媒體的快速發展推動了“健身”作為公眾性休閑的趨勢。在移動終端和數智化穿戴設備的發展浪潮中，運動健康類APP隨之快速興起，將傳統的線下體育運動和健身行業轉型為多元化的線上產業，數字化應用與健康傳播構建了新的鏈接，將“媒介化健康”推向了新的高度。運動健康類APP作為“深度媒介化的技術平臺”成為當代社會的關鍵行動者，與“因弱連接的傳播互動搭建了新型的關系網”合并，逐步重構了體育運動與健身行業的社會關系、改造著媒介化健康的社會形態，對當代高校的體育人文教育和大學生的健康意識形態產生了重要影響。

二、媒介化健康的三重效應：基于技術具身、符號生產與社群規訓的傳播學分析

Keep由“90后”創業者王寧于2015年2月4日創建并上線。截至2024年底，Keep累計注冊用戶4億，年度活躍用戶1億，月度活躍用戶2990萬。灼識咨詢報告根據月活數據與用戶完成的鍛煉次數綜合計算認為“Keep是目前國內最大的健身平臺”。在眾多運動健康類APP中，Keep致力于提供健身教學、跑步、騎行、交友及健身飲食指導、裝備購買等一站式運動解決方案。作為運動健康類APP的領跑者，Keep在深度媒介化社會中不斷擁抱數字科技，將媒介化健康推向了新的發展階段，與時俱進的Keep用“你可以找到喜歡的運動形式并快速參與其中，也可以找到志同道合的小伙伴進行自由的交流，參與活動一起玩耍，去感受運動的快樂”的品牌敘事俘獲了以大學生為主的年輕受眾群體，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傳播效應。

1．數據驅動的健康賦權與身體異化。在以數智化時代為表征的深度媒介化社會傳播實踐中，“身體”在從口語時期的漫長歷史過程中剝離后，終于在AI技術與數字化媒介的加持下再次被喚醒，人類的身體越來越多地指向媒介，將媒介的呈現內容和呈現方式混淆為個體的自我身體感知。赫普和庫爾德利（NickCouldry）解讀技術具身性的媒介化理論視角，則更強調技術如何通過數據化、智能化手段重構人類身體的實踐邏輯。在Keep中，用戶通過APP的“運動檔案”功能將抽象的身體狀態轉化為可視化數據，形成清晰的健康認知，也形塑了用戶的一個數字化身體，呼應了媒介實踐研究范式中“技術通過數據化、智能化手段重構人類身體的實踐邏輯”。除此之外，AI教練“卡卡”通過實時監測用戶心率、動作軌跡等數據，動態調整訓練強度，避免運動損傷，這一技術路徑使健身從“經驗導向”轉向“數據驅動”，提升了科學性與安全性，也是健康賦權的另一種體現。

技術具身性既是運動健康類APP對用戶進行健康賦權的基石，亦可能成為資本與算法合謀掌控身體的工具。在數字技術深度嵌入運動健康體系的語境下，“數據依賴”與“自我量化焦慮”已成為技術具身性的典型癥候。在某種程度上，量化身體一直是一種常見的自我認知方式。Keep中呈現的各種數據既描述著個體的身體狀況，又“逃離”了身體，成為一套“關于身體的數據庫”，從而轉向一種“主觀”或“自我”的新維度。這些數據成為比肉身更為真實的存在，讓人們跌落進一種“數據化生存”的境況，并開始“反客為主”，滲透進日常生活，成為影響個體行動的重要力量。實證研究表明，超過兩成的Keep用戶承認因算法推送的“理想身材”內容產生身材焦慮，部分用戶為達成數據目標采取超負荷訓練，最終導致肌肉損傷。當AI與健身APP通過設計各種指標“解釋”人們的身體時，人們越來越不相信也不善于通過自身的感官來了解身體，更有甚者，這些經由設備捕捉并投射的數據已然成為一種比身體話語更具說服力的存在。

2.健康審美的建構與身體焦慮的再生產。在消費社會和“顏值經濟”盛行的現代社會，“健康”與“美麗”是當代大學生關注的兩大核心議題。法國思想家居伊·德波（GuyDebord）在《景觀社會》中指出，資本家利用媒體和廣告生成大量象征性圖像，而消費者則沉迷于這些象征性的景觀，成為“沉默的大多數”。在深度媒介化的社會里，這種特征更為顯著，數字媒體的場景式傳播將“理想身材”烙印于當下年輕群體的審美意識形態中，“沉默的大多數”也變成了“美麗的參與者”。

Keep也參與健康審美的建構浪潮，其宣揚的“自律給我自由”口號成功將健康審美提升為一種道德敘事，用暗示性話語傳遞了“身體控制即為自我實現”的理念。該APP通過短視頻、直播等形式，將健身網紅塑造成全新的大眾偶像，宣揚其完美的身材與健康的生活方式，并將其符號化為用戶追逐的樣板。這種符號化的敘事策略將健康審美從“生理需求”升格為社會身份象征，從而加劇了用戶的符號化依賴。

大學生群體對Keep的態度呈現出雙面性。一方面，其符號化審美樣板的構建引導了年輕人追求自律與自信、健康與美麗，成為更好的自己。另一方面，健康與美麗本身就具有多元的審美維度，Keep的算法機制通過用戶行為數據，持續推薦“白幼瘦”“肌肉男”等單一審美內容，抹除了審美多元化發展的可能性，其符號化的健康也成為一種矯柱過正的審美范式。在Keep的首頁推送中，女性用戶更多收到“燃脂瘦身”的課程推送，男性則偏向“增肌塑形”的項目推薦，分別對男女雙方強化了性別差異的身體規訓，最終導致用戶因長期暴露于單一審美符號下卻無法達成目標而產生挫敗感，甚至引發身材焦慮與飲食失調，從而影響了真正的健康。

3.社交激勵與隱性權力控制。在Keep宣揚的“自律給我自由”的理念下，用戶出于積極的意愿主動接受并學習身體規范的話語，并將健身視為一種重要的生活方式。基于福柯的“規訓權力”理論，我們可以將“社群規訓性”理解為強調社會互動中隱性規則對個體行為的約束與塑造。例如，Keep用戶在完成“5公里挑戰賽”后，系統自動生成可視化海報并推送至社群，其他用戶的點贊與評論則構成了一種正向反饋，“社群規訓性”的運作原理在于這種“可見性”設計將個人行為轉化為公共表演，從而成為激發用戶維護“自律者”人設的動力。此外，Keep中的“運動圈”功能是通過用戶分享運動數據、打卡記錄與健身的成果，進而形成群體監督效應，既構成了自律的內因，也構成了自律的外因。因此，社交激勵本質上又帶有隱性權力控制的意味。這種隱性權力控制還存在著數據暴露與隱私讓渡的風險。在Keep使用過程中，用戶為獲取個性化服務，被迫接受平臺與第三方共享數據的隱私條款，陷入了“數據監控一精準推送一行為控制”的泥淖閉環。隱性權力機制以“健康管理”之名，實則強化了資本對用戶生活的滲透。大學生群體為了APP的高級權限使用權和社群參與權，只能以隱私讓渡的形式換取所謂的“服務”與“自由”。

三、體育人文教育的優化方向：重構健康傳播的高校職責

以Keep為代表的運動健康類APP，其“算法推薦”與“數據監控”雖提升了運動和健身的效率，但背后潛藏的資本屬性導致健康運作與管理的“麥當勞化”，進而將“身體”簡化為可量化、可優化的商品。面對大學生的健康癥候，高校應順應數字技術深度介入健康管理的時代潮流，重構體育人文教育、運動健康意識形態教育的體系，主動通過課程創新、主體性培育與評價體系優化的三重策略，實現體育人文教育的優化路向。

1．課程創新：工具賦能與人文批判的深度融合。高等院校作為科研創新與創造性人才培養的前沿陣地，要與時俱進，采取開放的態度積極擁抱媒介化社會和數字科技發展帶來的成果，引導高校大學生理性使用以Keep為代表的運動健康類APP，平衡技術賦權與身體異化的矛盾、符號化審美范式建構與身體焦慮生產的矛盾、社群規訓中社交激勵與隱性權力控制的矛盾。核心指導方略在于在課程體系中融合“工具理性”與“人文批判”的雙重指標。在工具理性層面，高校要充分且善于利用數智化時代的最新成果，構建“數據驅動 + 人文浸潤”的雙軌制課程。在健康理論教育的模塊引入Keep用戶行為數據，加強對用戶的運動偏好、行為偏好和心理偏好的認知，并結合福柯的“規訓權力”理論，解析技術如何通過數據操作重構健康意識形態體系，通過“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教學模式引導高校學生樹立健康、正向、辯證的人文體育觀。在實踐課程訓練的模塊，可以根據需要將Keep等運動健康類APP引入課堂，指導學生利用Keep制訂個性化健身計劃，但指導教師作為把關人，應設置“科學閾值”避免學生陷入“數據異化”陷阱。

2．主體性培育：從“工具依賴”到“價值自覺”。大學生主體性培育的核心在于激發學生理性，養成其辯證思考的行為習慣。引導學生深刻認識到Keep等運動健康類APP的廣泛普及，在正向上解放健身者，使其不再受限于健身房的空間束縛，通過個人空間的移動性，融合數字化情景將運動與健身的場所延伸到私人生活區域；此外，健身實踐又將“身體”馴化為“機械”和“生產力”，在這種狀態下，健身動作和課程的編碼分級、課程時間與節奏的精確控制等都因軟件的“非個性化”而得以完形。運動健康類APP壓縮了健身者的時空，使其變得結構化且令人室息。

高校應明確Keep僅是健康管理的技術工具，其價值取決于學生能否建立主體性健康觀。同時還要號召學生對抗工具異化與資本邏輯，通過分層教學與興趣激活，結合批判性媒介素養教育，引導學生認知資本邏輯的隱蔽性，消解工具理性對運動意義和人文體育情懷的侵蝕。

3.評價體系：突破數據維度的健康價值模型搭建。高校體育教育評價體系可以借鑒運動健康類APP的獎勵體系從而突破現有體育教育傳統、單一的數據評價維度，重新厘清健康價值的內核，構建“生理一心理一倫理”三維模型。高校的終極使命與職責是通過人文教育重建健康意識形態的主體性框架：既需利用數智化技術和運動健康類APP的技術優勢提升運動科學性、可監測性，又要站在觀察者的立場理性揭露技術平臺隱私協議中的數據商業化風險，引導學生從“數據依賴”轉向“價值自覺”，以期達到“工具理性”與“人文精神”的動態平衡。

（作者系吉林大學體育學院副教授）

本文系2022年度吉林省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體教融合視域下吉林省冰雪運動進校園優化路徑研究”（項目編號：2022B154）的研究成果。

參考文獻

[1]TANGJ，XIE Z.Discipline and Distinctioninthe Ageof theInternet：A Sociological Study of theFitnessPractice[J].TheJournalofChinese Sociology，2021（08）.

[2]喻國明，耿曉夢．“深度媒介化”：媒介業的生態格局、價值重心與核心資源[I]．新聞與傳播研究，2021（12）.

[3]王晨．具身共在：運動社交App上的健康共同體構建——以keep為例[]．科技傳播，2023（14）.

[4]徐偉．大學體育人文教育理論與實踐研究[D]．北京：北京體育大學，2013.

[5]許詠喻．健康傳播——為年輕人建構健康“談老”生態[D].杭州：浙江大學，2020.

【編輯：李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