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應鏈脫碳作用機理研究

【中圖分類號】F2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994（2025）13-0015-9

價值鏈脫碳、解決方案脫碳和為價值鏈外的氣候變化減緩或碳移除項目提供融資，是企業助力《巴黎協定》1.5^°C 控溫目標和全球凈零排放目標實現的三大路徑（NZI，2020；WBCSD和NZI，2023;和，2025），其中價值鏈脫碳是最為基礎的路徑，主要依靠企業（尤其是鏈主企業）發揮其在價值鏈上的影響力，通過市場機制促使上下游價值鏈活動相關方協同脫碳。雖然不同行業和企業的價值鏈排放占比差異較大，但總體上來自上下游價值鏈活動的范圍3排放（尤其是來自上游供應鏈活動的排放）通常占據價值鏈排放的絕大部分。根據碳信息披露項目（CDP）近期的研究，企業的平均供應鏈排放是其自身運營排放的26倍（CDP，2024），因此，在企業的低碳轉型中供應鏈脫碳至關重要。

在過剩經濟中，企業在供應鏈中比供應商更具議價能力，也具有更大的選擇權，在通過各種激勵措施促進供應商行為方面有著獨特的影響力，這種影響力也被稱為“杠桿”。對采購體量巨大的企業而言，供應鏈的杠桿效應超乎想象。近年來，隨著線性供應鏈向韌性供應鏈生態系統的迅速轉變，供應鏈杠桿在很多的時候淪為單純的降本增效工具。2024年11月，第29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COP29）再次敦促世界各國為實現 1.5^°C 控溫目標和全球凈零排放目標提高國家自主貢獻（NDCs），供應鏈脫碳勢在必行，供應鏈杠桿將有機會發揮范圍更大且更有意義的綠色影響力，推動企業走出漩渦式內卷，促進供應鏈低碳轉型。

基于以上背景，本文擬從兩個維度開展研究：一是從企業維度，通過對相關國際組織研究報告的回顧和梳理，總結行之有效的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和具體做法；二是從供應商維度，通過案例研究，分析供應商對供應鏈脫碳壓力的承接和應對。我國作為世界第一制造業大國和全球供應鏈的關鍵一環，肩負著推動供應鏈低碳轉型的重大使命，本文旨在通過雙視角的研究，為我國在全球供應鏈上扮演不同角色的企業科學推進低碳轉型提供支持。

一、企業維度：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及其運用

過去五年，以世界可持續發展工商理事會（WBCSD）、世界經濟論壇（WEF）為代表的非政府組織高度關注供應鏈脫碳事宜。WEF于2021年1月聯合波士頓咨詢集團發布報告《凈零挑戰：供應鏈的機遇》，指出企業進行供應鏈脫碳可以開展四大類九種行動。WBCSD于2021年11月～2022 年11月聯合普華永道發布《實現凈零：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等八個報告，對企業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及其運用給出了詳細建議和指導。此后，氣候領域的兩大標準制定機構溫室氣體規程①（GHGProtocol）和科學碳目標倡議（SBTi）也跟進行動。GHGProtocol于2023年2月發布《供應商參與指南》，強調企業實施供應鏈脫碳的兩個關鍵一一做好內部規劃和溫室氣體排放數據收集工作。SBTi于2023年5月發布《讓供應鏈參與脫碳之旅：制定與實現范圍3供應商參與目標的指南》，明確了供應商參與供應鏈脫碳的五個步驟。至此，有關企業如何設定供應鏈脫碳目標、為實現供應鏈脫碳目標可以采用哪些措施激勵供應商協同行動、如何實施這些激勵措施等關鍵問題已經有了相對統一的實踐答案，本部分對上述報告的主要研究成果進行回顧和總結②

（一）供應鏈脫碳目標設定

供應鏈脫碳應當以目標為導向。WBCSD（2022a）提出的目標設定四步驟頗具代表性，如表1所示。

在上述四步驟中，核算供應鏈排放首當其沖。根據GHGProtocol的《企業價值鏈（范圍3）核算與報告準則》，供應鏈排放主要類別（包括范圍3類型1采購商品和服務排放、范圍3類型2資本貨物排放以及范圍3類型4上游運輸和分銷排放）的核算大致可以分為四個層次：第一層次是采用支出法估算，如將采購支出與環境擴展投入產出（EEIO）因子相乘得到采購商品和服務的排放；第二層次是采用平均數法估算，如將采購商品的重量或數量乘以每單位重量或數量\"從搖籃到大門\"的行業平均排放因子，得到采購商品和服務的排放；第三層次是采用混合法估算，如對供應商與采購商品或服務相關的范圍1和范圍2排放采用供應商提供的特定排放數據，對投入原料、運輸、廢料處理等其他采購相關活動的排放采用平均數法估算，最后相加得到采購商品和服務的排放；第四層次是采用供應商特定法估算，如將采購商品和服務的數量乘以供應商提供的供應商特定排放因子，得到采購商品和服務的排放。供應鏈排放核算的四個層次反映了供應鏈排放核算數據顆粒度不斷提升的過程，SBTi（2023）將這一過程稱為“數據質量的持續改進”。只有基于完整度和準確性足夠高的供應鏈排放數據，企業才能做出正確的供應鏈脫碳決策。

在核算供應鏈排放的基礎上，企業開啟供應鏈脫碳目標設定。SBTi（2023）指出，供應鏈脫碳目標包括三種類型：一是減少絕對排放量的目標，即無論業務增長情況如何，設定目標為目標年度向大氣中排放的溫室氣體總量與基年相比減少的百分比。比如，到2030年采購商品和服務的絕對排放量比2020年減少 45% 。二是減少排放強度的目標，即設定目標為目標年度相對于特定業務指標的排放（每一物理單位產品或每一經濟增加值的排放）與基年相比減少的百分比。比如，到2030年每單位產品排放比2020年減少 50% 。三是供應商參與的目標，即設定目標為讓一定比例的一級供應商（指與企業有直接合同關系的供應商，下同）基于SBTi的方法建立自己的科學碳目標。比如，按采購支出計算的 90% 的供應商在2027年前設定科學碳目標。

上述三類目標中，設定供應商參與的目標通常對企業而言最為簡單易行，適用于供應鏈排放核算仍比較粗糙以及供應鏈或產品組合異常復雜使得跟蹤供應商特定數據成本高昂等情況（SBTi，2023；WBCSD， 2022a ;ERI，2025）^④ 。在設定供應商參與的目標后，企業需要篩選該目標所包括的供應商。SBTi（2023）和GHGProtocol（2023）建議的首選方法是：企業先按范圍3排放對所有供應商進行排序，然后選擇累計達到范圍3減排目標所需要的供應商數量。比如，如果企業范圍3排放占總排放量的比例超過 40% ，SBTi短期目標要求覆蓋至少2/3的范圍3排放，則需要選擇覆蓋范圍3排放前 67% 以上的供應商群體。如果這種方法因缺乏足夠顆粒度的數據而不可行，SBTi（2023）和GHGProtocol（2023）建議的第二種方法是：企業根據年度支出對所有供應商進行排序，然后選擇累計達到總支出一定比例的供應商數量③與SBTi（2023）和GHGProtocol（2023）相比，WBCSD中 2022a 建議的方法更加細膩。企業首先按供應商所在行業、支出、排放量、戰略重要性（如供應商是否具有市場影響力或市場壟斷力）等對供應商進行分組，再基于組別從脫碳的角度篩選目標包括的供應商。篩選時企業通常可以綜合考慮排放影響、合同價值和合同期限三個方面的因素。考慮排放影響要求企業先確定上游排放中哪些供應商的排放占比最大，優先考慮與那些排放占比最大的供應商合作減排；考慮合同價值要求企業根據與供應商的合同金額考慮在哪些合同中擁有較大的杠桿，合同價值越高的供應商可能也越希望與企業合作以實現減排或獲得額外的好處；考慮合同期限要求企業根據采購合同是否為一次性的、是短期的還是長期的來選擇與供應商的合作戰略。如果與供應商之間簽有長期采購合同，則企業有機會支持供應商進行更大、更長期的投資以實現供應鏈脫碳。企業也可以選擇為不符合自身可持續發展標準的供應商提供更短期的合同，以減少對這些關系的依賴。

（二）可用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

在制定供應鏈脫碳目標后，為激勵供應商參與協同減排，企業通常可以采取一些激勵措施。WBCSD（2021）在《實現凈零：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中提出了一個供應商激勵框架（見圖1）。該框架以激勵措施的性質為縱軸，向上為對供應商脫碳進行正向激勵，向下為對供應商脫碳進行負向激勵（即處罰）；以激勵措施是否為財務（貨幣性）激勵為橫軸，向右為對供應商脫碳進行財務（貨幣性）激勵，向左為對供應商脫碳進行非財務（非貨幣性）激勵。縱橫軸交叉構成四大象限，對供應商脫碳進行正向非財務激勵為能力建設象限，對供應商脫碳進行正向財務激勵為獎勵進度象限，對供應商脫碳進行非財務處罰為采購杠桿象限，對供應商脫碳進行財務處罰為強制執行象限。這一供應商激勵框架為研究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構造了實用的“工具框”。下文借助該框架綜述可用的供應鏈激勵措施。

1.能力建設象限。能力建設象限的激勵措施旨在推動企業從與供應商的孤立互動轉向更持續的學習和參與方式，具體激勵措施包括但不限于：

（1）分享式學習。這種激勵措施具體又包括兩個維度：一是企業與供應商之間的分享。如果企業有機會與供應商分享其脫碳計劃、具體行動及資源，不僅可使供應商現有的研發受益，還能增進企業與供應商之間的關系。二是供應商與供應商之間的分享。由于企業的不同供應商可能面臨相同或類似的挑戰，彼此分享有助于促進了解與發展。分享式學習可采用的方式包括由企業或第三方機構組織的供應商論壇或研討會等。

（2）公開認可和聯合品牌打造。大企業可以利用自身聲譽對已經達到特定減排目標或里程碑的供應商進行公開展示，以此作為對供應商的獎勵。可采用的方式包括：一是設計獎項或開發供應商評分系統等，獎勵那些在減排方面加速走向積極變革的供應商，承認它們的努力對企業的重要性。當這些獎項或評分系統體現的結果與企業的價值觀相一致時，就會在整個供應商網絡中形成一種伙伴關系認同感。公開認可的關鍵是使結果清晰可見。企業可以在年度報告或官方網站上發布獎項或評分結果，或充許供應商在營銷材料中宣傳所獲獎項或評分結果，或在年度供應商會議上宣布獎項或評分結果。二是在特定產品和服務上打造聯名品牌。選擇具有相似品牌價值的供應商一起開發產品或服務，有助于提高兩個組織在某一領域的信譽。企業的最佳選擇是與一個擁有不同客戶基礎的供應商合作以拓展客戶覆蓋范圍，也可以嘗試跨行業合作推出創新的低碳產品或服務。

（3）提升技能。企業可投資于有助于供應鏈脫碳的教育措施以幫助供應商提高低碳意識和對低碳政策的理解，掌握節能減排的實用方法，提升其適應綠色低碳轉型的能力和韌性。技能提升既能幫助供應商適應日益嚴苛的環保政策要求，又能為企業降低范圍3排放提供支持，對雙方的長遠利益都有益處。可采用的方式包括：開展專門培訓，根據行業特點和供應商特點設計涵蓋低碳政策解讀、節能減排技術應用、碳足跡核算等主題的培訓課程；識別并邀請供應商的關鍵管理人員和技術骨干參加集中培訓，通過講解低碳戰略及實踐案例，幫助他們成為推動企業低碳轉型的倡導者；定期組織供應商參與集中研討會，邀請行業專家、技術服務商以及成功實施低碳轉型的企業等分享最新思路和最佳實踐，共同探討解決方案，促進供應商之間的經驗交流與技術合作。

（4）對標同行。企業可以在充分掌握供應鏈碳排放數據的基礎上，直觀地向供應商展示它們的碳減排業績及其在供應商群體中的相對位置，以此激勵供應商對標先進，主動進行生產技術的綠色革新，提升其表現。可采用的方式包括：直接向供應商展示同行的碳排放信息，敦促排放較高的供應商改進；根據排放量、減排措施實施情況以及對企業供應鏈脫碳自標的貢獻程度等因素建立科學合理的供應商排名或評分系統，并將排名或評分結果向供應商群體展示，激勵排名或評分靠后的供應商改進。

2.獎勵進度象限。獎勵進度象限的激勵措施旨在對脫碳目標完成度高的供應商進行經濟獎勵，通過施加“軟壓力\"幫助供應鏈脫碳。常見措施包括但不限于：

（1）業績獎勵。企業可以與供應商商定某個減排閥值，達到這個閾值就給予經濟獎勵。WBCSD（2021）認為在供應商實現商定的減排閾值時給予其經濟獎勵是對供應商最積極、最直接的激勵措施。可采用的方式如與本象限其他脫碳激勵措施（長期投資、高產品定價、優惠支付條款）等聯動。

（2）長期投資。廣義上而言，企業對供應商的長期投資可以是財務性的，也可以是非財務性的，一般以前者為主。企業可以根據排放熱點和供應商成熟度選擇與其相適應的長期投資項目，如投資于供應商綠電項目或雙方共同經營的綠電項目、為供應商清潔能源購買協議提供優惠資金等。長期投資能夠幫助供應商突破脫碳方面的資本性支出障礙，同時也表明企業的長期采購承諾，有助于建立值得信賴和富有韌性的企業與供應商伙伴關系。從資金來源看，一些企業可能僅動用內部資源，而另一些企業則會動用外部資源，尋找技術合作伙伴或財務合作伙伴（如商業銀行）共同參與。技術合作伙伴負責對供應商減排情況進行核查、提供保證，包括檢查供應商的環境信用等，財務合作伙伴則負責對綠色投資開展盡職調查或為企業的綠色融資提供支持。

（3）高產品定價。企業可以通過高價購買排放相對更低的替代產品和服務來激勵供應商改變。當然，企業自身則需要在更高的采購成本和供應商提供產品的碳減排程度之間進行權衡。

（4）優惠支付條款。優惠支付條款是供應商關系管理中的現成工具，企業可以根據脫碳目標、碳信息披露及具體進展向供應商提供優惠的支付條件（涉及訂金的金額、付款速度等）或優惠的融資條款（包括優惠的信用期限、利率等），以幫助供應商改善現金流、突破資本性支出障礙從而快速脫碳，同時還能幫助供應商樹立脫碳意識和營造持續改進的企業文化。

3.采購杠桿象限。采購杠桿象限的激勵措施旨在將企業自身的脫碳承諾和預期嵌人采購流程，對供應商從獎勵轉向監管。常見措施包括但不限于：

（1）強制碳報告。強制要求供應商進行碳報告，能夠提升各方對供應鏈碳排放的認識和透明度，有助于企業明確基于減碳業績的合同后果，為本象限第3種激勵措施碳減排條款的實施奠定基礎。企業應當主動與供應商對話，向供應商說明為什么需要他們報告碳信息，了解供應商在進行碳報告的過程中面臨的挑戰和困難，以及企業能夠給予供應商什么樣的支持和激勵等。企業通常會為供應商提供一個標準化的報告模板以確保獲取數據的可比性，但基于降低供應商報告成本的考量，企業可以考慮采用行業框架或讓供應商通過廣泛使用的第三方平臺集中提供碳信息。

（2）建立采購流程脫碳規則。企業可以在招投標前或合同續簽階段評估供應商對減少碳排放的承諾，并將評估結果作為選擇供應商的核心標準，挑選那些減排行動計劃明確或排放量明顯較低的供應商。這是一種將脫碳激勵嵌入供應鏈且符合成本效益原則的方式，可以將其整合至現有的采購流程并在整個合同期內執行。

（3）碳減排條款。企業可以將強制碳報告的要求升級為具體業績標準，并根據這些標準對供應商進行評估。這可能包括要求供應商制定范圍3的科學碳目標并做出相應的承諾，聘請第三方核查承諾的進展等。如果供應商未達到商定的目標則應當進行補救，如果未能補救，可能直接導致合同終止。WEF（2021）認為碳減排條款的制定有兩種路徑：第一種是由企業負責制定，即企業自定義一套標準并要求其供應商使用。這種方法能夠確保標準與企業的優先事項保持一致，也易于監控。如果行業層面達成一致的減排標準，具體實施將更容易。第二種是由供應商負責制定，即讓供應商自行設定具體、可衡量、可實現且適當的減排目標。這種方法有助于確保標準是可實現的，但監控起來較為復雜，并且可能與凈零排放目標路徑不兼容。

4.強制執行象限。強制執行象限的激勵措施旨在對那些在減排方面不作為或不達標的供應商進行經濟懲罰，通過施加“硬壓力”幫助供應鏈脫碳。常見措施包括但不限于：

（1）碳定價。碳定價會直接增加碳排放的成本，同時將排放責任轉嫁給供應商。通過在整條供應鏈上實施碳定價，企業不僅可以鼓勵供應商采取低碳行為，還可以進一步引導資金投入脫碳行動中，CDP（2024）稱碳定價為管理范圍3排放的利器之一，對于使企業戰略與實際成本保持一致、預測監管變化和降低財務風險至關重要。但WBCSD（2021）和CDP（2024）都承認，目前碳定價的應用并不常見。根據CDP的統計，2023年向CDP披露碳排放數據的企業中，只有 14% 的企業使用了碳定價，且碳定價的中位數僅為30美元每噸，遠低于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根據各國經濟發展情況設定的最低價格區間（25～75美元每噸）估算的加權平均碳價53美元每噸（CDP，2024）。缺乏碳定價和定價不公充都會妨礙這種激勵措施發揮作用，故其具體應用效果仍有待進一步觀察和研究。

（2）財務處罰。如果企業與供應商商定的脫碳目標沒有達到，企業可以依據合同對供應商進行經濟處罰，包括自動降低采購商品的價格或折扣等。

（3）終止合同。如果供應商不滿足合同規定的脫碳要求，企業保留終止合同的權利。

上述四個象限中的具體措施可以相互組合實施，比如，公開認可和聯合品牌打造與對標同行組合、業績獎勵以長期投資或高產品定價或優惠支付條款為具體方式、碳減排條款以強制碳報告為前提、強制碳報告和碳減排條款與財務處罰和終止合同相掛鉤等。

（三）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的實施

企業需要評估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以選擇與自身適配的做法。WBCSD（2022a）提出兩條評估的原則性標準：一是特定激勵措施實施的難易程度。企業應當綜合考慮實施激勵措施所需要的資源、時間和成本等因素。二是特定激勵措施的潛在影響。企業應當考慮激勵措施對范圍3減排的潛在影響。企業一旦選定了激勵措施，就需要規劃實施路線圖，包括什么時候開始實施以及實施多長時間。表2整理了WBCSD編寫組的20家成員企業對于供應鏈激勵框架中14種激勵措施的實施難易程度、潛在影響大小、啟動順序和啟動后持續時長的觀點。

總體上，能力建設相關措施和采購杠桿相關措施屬于容易實施且能快速生效的措施，其中采購杠桿相關措施通常還具有較大影響力。獎勵進度相關措施和強制執行相關措施等激勵措施相對不容易實施，但通常具有較大影響力。絕大多數激勵措施一旦開始實施，就可以一直持續直至長期目標達成。因此，企業在選擇激勵措施時，總體上可以從能力建設相關措施和采購杠桿相關措施起步，向獎勵進度相關措施和強制執行相關措施過渡。當然，在實踐中這是一個高度個性化的過程，企業最終的選擇（包括激勵措施和引入時點）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企業所處的行業、企業自身和供應商特點。比如，對于石油天然氣、化工及公用事業等減排成本相對較高的行業，碳定價的實施難度比其他行業大得多，這意味著這些行業可能比其他行業更晚引入碳定價。當然一旦引入碳定價，其影響也會比其他行業大得多，這意味著為盡早實現凈零排放，該行業的企業有必要重新評估這一措施的實施時間表。

在選擇適當的脫碳激勵措施并規劃實施后，企業可以借助現有的采購實踐和基礎設施將所選脫碳激勵措施嵌入業務常規采購流程中并加以應用，這種方法被公認為起效最快且兼具成本效益（WBCSD，2022b;SBTi，2023；ERI，2025）。圖2列示了一個標準采購流程并標識了各種激勵措施可以嵌人的位置。一般而言，企業可以在招投標階段、合同期間、合同續簽時點運用激勵措施。通常在招投標階段企業擁有最大的影響力。企業可以在確定合同要求前的階段努力最大化自身影響力，如利用信息邀請書（RFI）和建議邀請書（RFP）詢問供應商問題，建立根據問題的答案選擇供應商的標準。在合同執行期間，企業也可以與關鍵供應商逐一溝通，并通過更新供應商行為準則等內部采購政策的方式向所有供應商傳達自身的預期。另外，合同到期即將續簽的時點也是增加企業凈零雄心條款的機會。

二、供應商維度：供應鏈脫碳壓力的承接與應對

當大企業通過各種激勵措施借助供應鏈杠桿傳導脫碳壓力的時候，供應商應該如何承接與應對是供應鏈脫碳實務研究中鮮有涉及的一個問題。我國在全球供應鏈中的地位不可替代，以服裝、家具、家電為代表的“老三樣”是外貿業務的典型代表，本部分擬以運動鞋服供應商X公司為例，通過案例研究方法分析處于大型運動品牌供應鏈上的我國中小企業對供應鏈脫碳壓力的承接和應對。

（一）供應鏈脫碳壓力承接

運動鞋服價值鏈通常可分為供應商一品牌商一零售商三個環節。位于中游的品牌商有相當一部分完全不進行生產制造，只依賴供應商代工，但依然能夠獲得 40% l55% 的毛利率，在價值鏈中占據主導地位，屬于價值鏈鏈主；零售商通常能夠獲得 30%～50% 的毛利率，僅次于品牌商；負責制造的供應商能夠獲得的毛利率水平最低，通常不到 30% （李和利，2020），在價值鏈中相對弱勢。X公司主營紡織、針織類材料的生產和銷售，主要產品是運動鞋的鞋面，屬于品牌商鞋類供應鏈上的二級供應商。從2023年開始，X公司陸續感受到海外大型品牌商（也是其主要外貿訂單客戶）通過采購杠桿傳導來的脫碳壓力。以A品牌商為例。2022年，A品牌商對其所有戰略供應商（包括若干一級供應商和二級供應商）提出協同脫碳的要求，主要包括：（1）在環境管理方面，供應商應當在2024年之前設定由SBTi批準的目標；（2）在材料方面，供應商提供給A品牌商的新材料應當 100% 具有可持續性并采用低碳密集型工藝生產；（3）在產品方面，供應商應當在從設計到生產制造的全過程中積極采用更可持續和低碳的原材料；（4）在透明度方面，供應商應當進行內部能力建設以提供從原材料到產成品的完全透明、可追蹤的數據鏈條，并連接到A品牌商用于采購溯源的可持續原材料追蹤工具；（5）在能源采購方面，供應商應當采用清潔能源，包括屋頂光伏、通過可再生能源購電協議（PPAs）購買的能源和其他可再生能源替代能源，并在2025年或之前逐步淘汰以煤炭為能源的工藝；（6）在制造工藝方面，供應商應當采用A品牌商認可的低碳技術進行生產制造（Adidas，2025）。A品牌商制定的供應鏈脫碳目標屬于明確的供應商參與目標，針對的是合同期內的全體戰略供應商。從具體內容看，A品牌商既以科學碳目標控制戰略供應商減碳的時間表（包括短期目標節點和長期目標節點）以及對應時間節點的碳減排量，又通過對供應商提出詳實且嚴格的標準或要求，來約束供應商采購生產全流程（包括原料選用、數據報送、能源使用和制造工藝選擇）的各個關鍵環節。

作為A品牌商的二級供應商，X公司的脫碳壓力主要來自一級供應商的傳導，一級供應商將根據A品牌商要求制定的供應鏈脫碳目標分解后提供給X公司，這是X公司目前承接供應鏈脫碳壓力的主要方式。除這一方式外，也有部分品牌商直接與X公司溝通其供應鏈脫碳目標。不論是通過一級供應商傳導還是直接溝通，X公司接收到的品牌商要求通常十分具體，如從基年開始年均減排 3% 、每三年或五年檢查一次，又如2025年綠電占比應當達到 25% 等。

品牌商一般會根據供應商的減碳業績對其進行激勵。如A品牌商聲稱其對減碳績優者優先分配生產、分配更多的訂單、給予更長的合作時間，向優先行動者提供優惠③等（Adidas，2025），但上述激勵措施主要與A品牌商的訂單分派方式有關，X公司表示其無從驗證是否享有上述激勵。品牌商實施的其他激勵措施還包括：（1）能力建設相關措施，如分享式學習、提升技能等。比如，有品牌商邀請X公司參加其組織的環保技術培訓和交流活動，培訓內容包括：品牌工作場所標準，數據提交方式，新工廠審批流程，社會和環境事件申報流程，品牌對勞動、健康、安全和環境實踐的相關要求，供應商評價工具，供應商自我評估方法等。又如，有品牌商出資邀請X公司參與制造商氣候行動方案（MCAP），MCAP負責培訓并指導其成員設定科學碳目標。（2）強制執行相關措施，如限制合作、終止合同等。比如，有品牌商明確表示將對連續3年碳減排不合格的供應商進行重新評估，包括但不限于通報合作的供應商品牌，減少采購訂單量直至終止合作。

（二）供應鏈脫碳壓力應對

對于品牌商直接提出或通過一級供應商傳導的各種協同脫碳要求，X公司采取了積極配合的策略。X公司的主要做法包括如下三個方面：一是建立氣候治理機制，著手制定科學碳目標；二是全方位開展碳盤查，包括產品碳足跡的核算和組織層面碳排放的核算；三是使用綠色能源，將生產經營過程消耗的主要能源盡可能綠色化。

1.建立機制和制定目標。為承接并應對客戶通過供應鏈傳導的脫碳壓力，X公司董事會下設可持續發展委員會負責監督與管理氣候相關風險和機遇。該委員會由公司高層管理人員、各部門負責人及相關技術專家組成，下設可持續發展工程師專崗負責可持續相關信息收集、整理和報告工作，包括領導建設各業務部門碳排放數據、能耗數據以及相關業務數據的收集流程，定期匯總分析，并根據數據提示和客戶需求組織可持續發展委員會開會制定相應的應對策略。

供應鏈脫碳壓力促使X公司從戰略上重視氣候相關風險和機遇的識別、評估與應對。可持續發展委員會不定期與外部監管機構、科研機構交流，及時獲取最新的氣候相關政策法規、技術、市場方面的信息，為公司決策提供支持。2024年底，X公司按照氣候相關財務信息披露工作組（TCFD）的要求，結合自身業務特點和內外部專家意見，全面識別并評估可能對公司經營活動包括上下游活動構成挑戰的氣候相關事項，同時針對性擬定減緩和適應計劃。表3列示了X公司對氣候相關風險中的轉型風險以及氣候相關機遇的識別和應對計劃。從表3可以看出，借助TCFD的披露框架，X公司初步建立起了對氣候相關風險和機遇的系統化認知，厘清了供應鏈脫碳壓力的制度來源，逐步地由被動應對供應鏈脫碳壓力走向清晰定位自身的綠色低碳轉型方向，擁抱更加廣闊的市場機遇。基于上述基礎，X公司根據SBTi制定科學碳目標（2030年較基年減排 42%，2050 年實現碳中和），同時計劃在2025年以目標為導向，綜合主要品牌商減碳要求，制定脫碳路徑和具體實施計劃。

2.開展碳盤查。X公司從2022年開始開展產品碳足跡核算。以其核心產品飛織鞋面為例，產品碳足跡核算參照的標準是《溫室氣體產品碳足跡量化要求和指南》（ISO14067：2018），基于全生命周期評估（LCA）的核算過程包括：（1）在原材料獲取階段，收集生產所需各種原材料的采購數據（包括采購數量、產地等信息），通過行業數據庫查詢特定原材料在相關產地的碳排放因子，二者相乘得到原材料采購排放；（2）在生產制造階段，跟蹤統計生產過程中的能源（主要是電力和蒸汽）消耗數據，查詢相應的市場和屬地能源排放因子，二者相乘后加上生產過程的廢棄物處理產生的排放得到生產環節排放；（3）在運輸階段，根據產品從工廠到倉庫再到客戶手中的運輸方式和運輸距離，查詢相應運輸方式的排放因子，二者相乘得到運輸過程排放；（4）在廢棄物處理階段，實地監測生產過程中產生的廢紗廢料的數量及其處理方式，查詢不同處理方式的排放因子，二者相乘得到廢棄物處理階段排放。

X公司還在2024年底歷時3個月首次完成組織層面的碳排放核算，其參照的標準是《組織層面溫室氣體排放量和清除量量化和報告指南規范》（ISO14064-1：2018）。組織邊界設定遵循運營控制權法，覆蓋X公司及其具有運營控制權的主體（主要是其子公司），三大排放范圍的核算情況如下：（1）對于范圍1排放，根據所有直接排放源相關活動數據（如燃料使用量等）乘以相應活動的排放因子計算得出排放量。活動數據來源于對企業自身生產運營過程中直接排放源的監測和統計。（2）對于范圍2排放，根據電力與熱力的購買量乘以市場和屬地電網或熱力供應的排放因子計算得出排放量。活動數據來源于能源供應商提供的能耗數據。（3）對于范圍3排放，X公司目前核算了范圍3排放中的上游運輸和配送、運營中產生的廢物以及下游運輸和配送三大類別。其中，上、下游運輸和配送排放計算中的運輸方式與運輸距離數據主要來源于物流公司，運營中產生的廢物排放核算中的廢棄物處理量和處理方式數據來源于企業內部廢棄物管理部門。X公司表示其在首次碳盤查時先核算這三個類別的范圍3排放的原因是一級供應商迫切需要這方面的數據，下一步計劃自主構建完整的范圍3排放視圖。

X公司將產品碳足跡和組織層面碳排放核算的結果向需要數據的客戶提供，也向行業相關可持續發展項目平臺提供。向客戶提供數據的方式有兩種，一種是碳認證報告，另一種是品牌商的數據平臺或定制問卷。根據X公司的觀察，碳認證報告的方式更能夠提升品牌商對X公司及X公司產品環境屬性和供應鏈碳排放信息的信任度與滿意度，而品牌商的數據平臺或定制問卷的方式較為繁瑣，因為不同品牌商要求填報的內容和格式通常大相徑庭。X公司也會應客戶要求向行業可持續發展項目平臺提供數據，助推行業綠色發展。主要提供數據的平臺包括：可持續服裝聯盟指數工廠設施環境模塊（HiggFEM）、碳信息披露項目（CDP）等。

3.使用綠色能源。幾乎所有品牌商都認為在運動鞋服業的供應鏈排放中，能源排放是最主要的貢獻因素，因此都對X公司提出了在能源采購中提高清潔能源比例的要求。截至目前，X公司綜合客戶要求從以下四個方面開展應對行動：（1建設廠房屋頂光伏。X公司已經通過與第三方合作分布式工商業電站的方式完成廠房屋頂光伏發電項目建設。截至2024年底，裝機容量達到5605.61KW。該項目有效減少了X公司對傳統化石能源電力的依賴，降低了碳排放。（2）購買綠電綠證。從2024年開始，X公司因應特定品牌商的具體要求（如某品牌商要求生產其產品的工廠 60% 的電力必須采用綠電），針對具體工廠的電力消耗情況購買符合品牌商要求數量的綠電或綠證，以確保工廠使用的電量有相應可再生能源發電量作為支撐。該行為提升了X公司電力消耗中清潔能源的比例，也有助于經濟社會可再生能源產業的發展。（3）改造定型機余熱回收。X公司計劃在未來五年對定型機進行余熱回收改造，預計投資額約30萬元。通過回收定型機生產過程中產生的余熱并加以利用，可顯著降低定型機的碳排放，減少能源浪費。（4）建設染缸缸體保溫工程。X公司計劃在未來五年實施染缸缸體保溫工程，預計投資額約200萬元。為染缸缸體加裝高效保溫材料，既能提升染缸的運行穩定性和生產效率，還能減少染缸在運行過程中的熱量散失，降低能耗，達到節能減排的效果。

（三）存在的困難和對策

X公司長期承接海外各類運動品牌商的外貿訂單，外貿營業額占其總營業額的比例超過三分之一，因此，其不得不正面承接和應對主要品牌商或一級供應商提出的各種協同脫碳要求（盡管在現階段這些要求主要還是以期望的形式提出），可見采購杠桿巨大的影響力。觀察X公司在承接和應對供應鏈脫碳壓力中的表現，本文總結運動鞋服供應商面臨的最突出的困難及其對策如下：

1.不同品牌商的要求可能相近但不盡相同。近年來，各大運動品牌商（尤其是海外的大型品牌商）受所在司法管轄區氣候相關政策的影響，也出于自身可持續發展的考慮，紛紛制定科學碳目標和實施計劃，并向供應鏈傳導脫碳壓力。盡管因同屬運動鞋服業且商業模式相近，不同品牌商的供應鏈脫碳目標和計劃存在諸多相似之處（如對供應商使用綠色能源提出要求），但傳導給供應商的壓力卻不盡相同（如要求供應商使用綠色能源的比例參差不齊），這使得X公司在配合開展減碳行動時只能就高（根據要求最高的品牌商的需求行動）而不好就低。這也提示該行業供應商應當盡快制定自已的科學碳目標和脫碳路徑，以高于品牌商的標準，在品牌商提出要求之前行動，一方面打造綠色能力，爭取新的品牌商訂單，另一方面也避免現有品牌商在靠近其階段性目標的時間節點升級供應鏈脫碳壓力，將基于獎勵機制的協同脫碳期望轉變為基于懲罰機制的協同脫碳要求，從而給供應商造成短期內急速減排的巨大壓力。

2.品牌商和供應商對脫碳激勵措施偏好的差異和減碳成本負擔問題。由X公司案例可知，運動鞋服業的大型品牌商基于其在價值鏈上的影響力，偏好采用低成本甚至零成本的減碳激勵措施，如與訂單分派有關的業績獎勵措施、能力建設相關措施和強制執行相關措施等，而X公司在各種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中，最青睞以高產品定價的方式進行的業績獎勵，因為這種做法有助于抵消其在降低運營碳強度時所負擔的一些資本性支出。比如，2024年，X公司進行了固定資產更新投資，新設備生產的可再生纖維產品每單位比原來減少排放約 40% ，但成本增加約 5%～20% 。X公司按成本加成法對新產品進行定價。但截至目前的銷售情況表明，只有少數品牌商選擇了價格更高、排放更低的新產品，絕大多數品牌商對采購成本十分敏感，不愿意采取高產品定價這一直截了當的方式激勵改變。另外，X公司也表示尚無品牌商愿意以長期投資等方式與其合作清潔能源項目。這意味著至少作為運動鞋服供應鏈上排碳熱點的二級染整供應商在脫碳相關的資本性支出方面幾乎得不到品牌商的任何經濟支持。除資本性支出外，供應商的減碳成本還包括一些非財務性投人，典型的如對外碳報告環節的人力和時間投入。X公司的案例表明，不同品牌商要求供應商報告的數據內容、格式、提交方式等各不相同，供應商只能疲于應對。

以上種種困難毫無疑問構成供應鏈脫碳的涓滴效應一大企業利用其在價值鏈上的影響力將自身的脫碳成本以及碳信息披露成本等傳導或轉嫁給鏈條上的中小微企業。2024年底，歐盟發布歐洲中小微企業可持續發展報告準則，以防止適用歐洲可持續發展報告準則（ESRS）

的大企業在開啟強制可持續信息披露后對價值鏈上的中小企業傳導或轉嫁其披露成本，這一做法值得其他司法管轄區效仿（黃世忠和葉豐瀅，2025）。但這一做法本質上只能消除碳報告環節的涓滴效應而不能消除或緩解大企業脫碳成本的涓滴效應。這也提示同類供應商們在缺乏相關制度保障的當下應當未雨綢繆，根據科學碳目標事前做好必要的基礎設施建設、購買和并購的財務規劃。

3.品牌商的激勵措施是否兌現無從觀察。當品牌商采取與訂單分派有關的方式（如優先分配、更多分配等）對供應商減碳業績進行激勵時，供應商很難驗證其是否因自身業績情況享有品牌商承諾的激勵。這或許需要價值鏈上的供應商行業協會發聲，呼呼品牌商在開展可持續發展報告鑒證時納入對其承諾的脫碳激勵措施實施情況的核驗（如將供應商評分或考核結果與訂單分派相聯系的系統及其運作），保護供應商權益，避免品牌商“漂綠”，維護行業交易的公平性。

4.碳核算中相關活動排放因子缺失。從X公司的碳盤查可知，不論是在產品碳足跡還是在組織層面碳排放的核算中，X公司主要采取的都是將活動數據和相關活動排放因子相乘的算法，其中活動數據可以從日常生產經營過程中統計而得，核算最突出的問題在于目前可用的商用數據庫缺乏高度適配的排放因子。事實上，計算排放因子所需實景數據收集難度大以及質量提升難度大的“雙難”問題是我國企業現階段碳核算中面臨的共性問題。X公司表示其目前正與所在地市的另外十余家供應商一起配合市場監管總局進行紡織行業碳標識認證試點工作，主要工作包括擘畫技術工藝流程、實地監測特定工藝流程的排放、收集原材料使用數據、實地監測能源（包括電、氣、水等）消耗數據等，目標是以實景數據建立這一領域的行業標準，也為建設我國溫室氣體排放因子庫做貢獻

5.綠色能源的設施建設和采購。由于技術工藝的特點，作為染整供應商的X公司的能源使用主要包括電力和蒸汽兩個方面。對于幾乎所有品牌商都提出的在能源采購中提高清潔能源比例的要求，在電力方面，建設廠房屋頂光伏應是目前可用的最優應對策略。我國發達的工商業分布式光伏電站合作模式能夠幫助供應商克服屋頂光伏建設方面的資本性支出問題，但在屋頂光伏尚未覆蓋或無法覆蓋的廠區，綠色能源使用問題就只能通過購買綠電或綠證的方式解決，這需要供應商們提前做好財務規劃。在蒸汽方面，X公司目前統一采購由市政供應的蒸汽，但蒸汽來源是煤炭。若按A品牌商等主要品牌商的要求逐步淘汰燃煤能源，X公司需要購買大量電蒸汽或天然氣蒸汽發生器，則資本性支出負擔比較重。為此，X公司建議市政在能源供應中增加綠色蒸汽的供應比例，如利用生物質能、太陽能等清潔能源生產蒸汽，同時建立合理的綠色蒸汽供應價格機制乃至采取相關激勵措施鼓勵綠色蒸汽的使用，這不僅能夠幫助供應商減少能源改造的資本性支出和碳足跡，還能夠推動區域整體減排，形成綠色能源供應的良性循環。

三、結論

本文以供應商參與供應鏈脫碳的具體實踐為切入點，首先梳理目標導向下企業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及其運用，其次通過運動鞋服業二級染整供應商X公司的案例研究，剖析在鏈主影響力突出的供應鏈中供應商如何承接和應對脫碳壓力。

本文從企業維度研究發現：第一，供應商參與的供應鏈脫碳目標是對企業而言簡單易行的供應鏈脫碳目標類型。企業在設定供應商參與的供應鏈脫碳目標后，應當篩選出足夠數量且有能力達成目標的供應商，并采取適當的激勵措施促使其迅速采取行動。第二，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可以分為能力建設、獎勵進度、采購和強制執行四大類，為增強脫碳效果，這些激勵措施可以相互組合實施。第三，企業可結合實施難易程度和減排潛力，選擇與自身相適配的激勵措施，總體上可以從能力建設和采購激勵措施起步，逐步過渡到獎勵進度和強制執行激勵措施。一般而言，在招投標、合同履行和合同續簽階段運用激勵措施可以最大化企業的影響力。

本文從供應商維度研究發現：第一，企業特別是鏈主企業通常會制定明確且詳實的供應鏈脫碳目標，并清晰地向其供應商傳導該目標。供應商在面對鏈主企業（或其上級供應商）傳導的這些脫碳目標時議價能力極低，且在行動初期就面臨較大的減排壓力。第二，企業特別是鏈主企業通常偏好低成本甚至零成本的脫碳激勵措施，而供應商則更傾向于采取與獎勵進度相關的激勵措施（如提高產品定價），以緩解其減碳行動帶來的資本性支出壓力。由于議價能力懸殊，脫碳成本和碳信息披露成本外溢形成涓滴效應，供應商的合理利益亟需可持續披露準則和相關制度加以保護。第三，供應鏈脫碳激勵措施應當包含在企業可持續信息鑒證之中以確保交易公平。第四，供應商應當盡快核算主要產品碳足跡和組織層面碳排放，建立數據收集流程，涵蓋生產經營活動和上下游價值鏈活動的關鍵環節，并持續提升數據質量以支持自身戰略決策和供應鏈脫碳。第五，供應商應當制定綠色能源設施建設和采購的財務規劃，屋頂光伏是現階段較為理想的設施建設選擇，而市政能源的綠色轉型或許是解決企業和供應商能源轉型問題的長遠方案。

供應鏈排放在企業價值鏈排放中的高占比使得供應鏈脫碳成為企業助力實現 1.5^°C 控溫目標的關鍵路徑。供應商參與供應鏈脫碳的企業與其他企業相比有超過6.6倍的可能性制定與 1.5^°C 控溫目標相一致的供應鏈脫碳計劃（CDP，2024），而延遲供應商參與供應鏈脫碳的企業可能面臨更陡峭的減排軌跡和更高的供應鏈風險。盡管供應商在短期內會承受巨大的減排壓力和業務風險，但其參與供應鏈脫碳也可以提升綠色競爭力，明確轉型方向，從而更好地把握新的市場機遇。總之，供應鏈脫碳需要供應鏈各方統一認知，以科學碳目標為導向，以轉型計劃為基礎，通過協商協調，攜手共建低碳、韌性和可持續合作的生態圈。

【 注 釋 】

① 溫室氣體規程倡議是由世界資源研究所（WRI）和WBCSD在2001年成立的氣候項目倡議，負責為企業、政府衡量全球變暖程度和管理全球變暖事宜制定準則，提供指南、工具以及培訓。

② 上述有關供應鏈脫碳的研究報告均建立在對截至當時全球范圍內企業優秀實踐經驗和問題歸納總結的基礎上，其研究成果與學術界對同類問題進行的范式研究的研究成果相比更貼合于企業的具體實踐。

③ 根據SBTi（2023），這三類排放在供應鏈排放中占據最大比例。

④ 但SBTi（2023）也指出，供應商參與目標只適用于短期（5 ～ 10年），長期來看，企業還是應當努力收集顆粒度更高的數據以設定減少絕對排放量目標或減少排放強度目標。此外，供應商參與目標需要大量的時間和資源支持，同時會對企業采購、采購相關治理和管理產生重大影響。

⑤ SBTi（2023）還給出了其他可供參考的篩選標準，包括：企業對供應商的影響力、供應商的戰略重要性、采購趨勢、供應商溫室氣體減排項目的成熟度、供應商分類、供應商風險等級等。

⑥ 這里的長期投資不同于會計上的長期投資，指長期的資金投入或其他有形或無形資產的投入。

⑦ 由于報告并未提供具體的統計數據，表2為本文根據報告內容整理得到。

⑧ A品牌商年報未表明是何種優惠。

⑨ 制造商氣候行動方案（MCAP）是由可持續服裝聯盟（Cascale） 管理的一項計劃，旨在加快服裝、紡織品、鞋類、家居用品、運動和戶外用品、箱包行業制造商設定科學碳目標并減少溫室氣體排放。MCAP 僅適用于制造商，包括標準、工具和指南，以幫助制造商設定目標、采取行動并報告進展。

⑩ 2024年8月，市場監管總局、生態環境部、國家發展改革委、工業和信息化部發文擬在有條件的地區和成熟行業聯合開展產品碳足跡標識認證試點工作。

【 主 要 參 考 文 獻 】

黃世忠，葉豐瀅．歐洲非上市中小企業可持續報告準則：披露要求和啟示［ J］．財會月刊，2025（3）：9 ～ 14．

李和利．喋血產業鏈：運動品牌的B面戰爭［N/OL］．https：//www.36kr.com/p/787904796111233，2020-07-10．

葉豐瀅，黃世忠．企業的凈零排放之路［ J］．財會月刊，2025（2）：15 ～ 23．

Adidas. 2024 Annual Report［EB/OL］．https：//report.adidas-group.com/2024/en/，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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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BTi. Engaging Supply Chains on the Decarbonization Journey（VERSION 1.0）： A Guide to Developing and Achieving Scope 3 Supplier Engagement Targets［EB/OL］．https：//sciencebasedtargets.org/，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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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BCSD." How to Engage with Suppliers Beyond Tier 1［EB/OL］．https：//www.wbcsd.org/，2022b．

（責任編輯·校對： 羅萍" 喻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