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格爾主義的馬克思主義”是伴隨盧卡奇一生哲學探索的顯著標識。盧卡奇畢其一生的哲學思考,都是在不斷建構、反思和批判黑格爾哲學的過程中進行的,并在其晚期實現了與馬克思哲學的契合與回歸。從黑格爾哲學與馬克思哲學的關系視角建構自己的黑格爾哲學觀,既是盧卡奇哲學思想的顯著特色,也是研究和闡釋盧卡奇哲學思想演變的一把鑰匙。必須承認,隨著盧卡奇哲學思想的發展,他對馬克思哲學形成了更為深入的認識,也促成他對黑格爾哲學的批判與超越。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中,早期盧卡奇借助黑格爾哲學來解讀馬克思哲學,并對黑格爾哲學推崇備至;在《關于社會存在的本體論》(以下簡稱《本體論》)中,晚期盧卡奇將馬克思勞動范疇提升到本體論的高度并建構了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存在本體論。換言之,盧卡奇在深研馬克思經濟哲學和重思黑格爾哲學過程中,發現黑格爾哲學的本體論體系存在眾多明顯的理論偏見與邏輯缺陷。正是在清算和批判自己早期的黑格爾哲學觀的過程中,盧卡奇將馬克思勞動范疇提升到哲學本體論層面,從而實現了對社會存在本體論的建構和對其自身黑格爾哲學觀的揚棄和超越。盧卡奇晚期的這一思想歷程與觀念蛻變,不僅對于研究他本人的思想演變具有重要的價值,對于發現黑格爾哲學的當代價值和拓展馬克思主義發展史的研究領域也同樣具有重要的意義。
一、重思經濟學-哲學方法及對黑格爾本體論哲學的批判
晚期盧卡奇接受了馬克思經濟學-哲學的科學方法,對其一貫推崇的黑格爾哲學從本體論層面進行了批判性審視,并通過對馬克思勞動范疇的本體論拓展,揭示了黑格爾本體論哲學的根本弊端,實現對黑格爾哲學的根本性超越。研究盧卡奇思想演變必須關注他晚期對其黑格爾哲學觀的批判與超越,并闡明這一超越的獨特價值和認識意義。
首先,晚期盧卡奇深入研讀了馬克思《資本論》和《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以下簡稱《手稿》)中的經濟學-哲學方法,確立了批判和超越其黑格爾哲學觀的方法論基礎。盧卡奇對馬克思《資本論》和《手稿》早有涉獵和研究,但早期更關注馬克思哲學與黑格爾哲學的聯系與契合;到了晚期,盧卡奇更重視《資本論》和《手稿》中的經濟學-哲學方法,宣稱“從哲學視角重新討論馬克思的哲學—經濟學思想,并力圖建構出一種系統的社會存在本體論”①。這種研究視角的轉變,一方面彌補了盧卡奇早年在闡析馬克思哲學時所表現的理論局限,另一方面從馬克思哲學開啟了社會存在本體論的新領域,從而成為盧卡奇晚期反思和超越其自身黑格爾哲學觀的關鍵要素。
一方面,晚期盧卡奇通過深研和發掘馬克思《資本論》與《手稿》中的思想資源,看到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基于“嚴格的和精確的科學的經濟分析,展現了對社會存在的總體性的某種本體論的認識”②,由此試圖構建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存在本體論。與此同時,盧卡奇還對馬克思《手稿》中采用的經濟學-哲學方法作出了進一步闡釋,認為“手稿的這種開拓性的創見特別在于,這里在哲學史上第一次使經濟范疇表現為人類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的范疇,從而使在唯物主義的基礎上對社會存在進行本體論的闡述成為可能”③。顯然,在晚期盧卡奇看來,馬克思通過《手稿》和《資本論》所建構的闡析社會存在的經濟學-哲學方法,為他本人構建社會存在本體論提供了理論前提。他正是以這一方法為基礎,賦予總體性、社會歷史、勞動等概念以本體論層面的意義。因此,晚期盧卡奇所推崇的馬克思經濟學-哲學方法,不僅為其構建社會存在本體論提供了基本方法論,也確立了盧卡奇解讀馬克思哲學的新視角。
另一方面,從運用馬克思經濟學-哲學方法入手,晚期盧卡奇充分意識到經濟學之于哲學建構的重要作用。盧卡奇深研馬克思政治經濟學中的勞動概念,并細究勞動在社會存在中發揮的獨特作用,試圖“從馬克思的經濟學論述中揭示其哲學意蘊”④。如此一來,盧卡奇便擺脫了黑格爾哲學以絕對精神為起點構建“世界體系”的本體論模式,并通過發現馬克思經濟學“勞動”概念的本體論意蘊建構其社會存在本體論。因此,晚期盧卡奇不僅運用馬克思經濟學的勞動概念完成了其社會存在本體論的建構,也實現了對其早期黑格爾哲學觀的批判與超越,進入西方馬克思主義流派的思想殿堂。
其次,晚期盧卡奇認識到黑格爾哲學本體論并沒有真正承認現實的對象性存在,深深感到“認識論沒有能力從哲學上真正理解科學當中的本體論問題”⑤。當他將馬克思勞動概念進行本體論拓展進而分析社會歷史的真實存在時,就開始了對黑格爾哲學本體論的反思和超越。換言之,在近現代自然科學迅猛發展的宏大背景下,將自然科學引入哲學的做法雖然迎合了時代潮流,推進了哲學本體論研究的第二次轉向,卻沒有把哲學本體論的研究引向正確的方向,反而囿于實證主義的存在本體論窠臼不能自拔。晚期盧卡奇一方面繼續批判存在主義本體論,另一方面對馬克思經濟學的勞動概念進行本體論拓展來建構其社會存在本體論,以此展現出西方馬克思主義在東歐出場的新方式。
晚期盧卡奇在批判和超越其早期的黑格爾哲學觀時,明確“否定了黑格爾的絕對唯心主義體系”①。在他看來,以“絕對理念”作為本體來建構社會歷史的發展邏輯,既是黑格爾哲學本體論的鮮明特色,也是黑格爾哲學走向錯誤的主要原因。晚期盧卡奇認識到,黑格爾的哲學本體論試圖“為自然和歷史提供一種終極的統一的本體論”“建立在黑格爾邏輯學的特殊性質之上”“能延伸為整個階段,甚至一個時代”②,但實際上黑格爾“邏輯化的歷史主客體同一本體論”“使我們遠離了各種真正的存在問題”③,這說明黑格爾哲學本體論因受困于自身的唯心主義邏輯體系而呈現出虛假的本體化和抽象的現實性。正是在這一意義上,盧卡奇明確提出“返回到存在去”,以期通過馬克思經濟學-哲學方法論及對勞動概念的本體論闡釋,彰顯出真實世界的社會存在問題。
最后,晚期盧卡奇明確提出,“馬克思主義者今天的任務只能是使馬克思的真正的方法、真正的本體論獲得新生”④,進一步與其早期的黑格爾哲學觀進行切割。在盧卡奇看來,馬克思主義哲學發展面臨著諸多新情況、新問題。一是“社會達爾文主義”將自然規律簡單庸俗地移植到社會領域,試圖將馬克思主義割裂為“成熟時期”的經濟學思想與“青年時期”的哲學思想。盧卡奇批判道:“一種唯物主義的自然本體論的基礎,即歷史性,過程性、辯證的矛盾性等等,都已經包含在馬克思本體論的方法論基礎之中了。”⑤二是以新實證主義為代表的理性主義世界觀和以存在主義為代表的非理性主義偽本體論提供了對社會歷史問題的錯誤解釋框架,誤導和模糊了人們對社會歷史的真實認知。至于存在主義學派將孤立存在的人類個體視作社會存在的真實本體,必將陷入抽象主體的二律背反之中而不能自拔。三是蘇聯普列漢諾夫等人的“正統馬克思主義”直接無視馬克思的哲學本體論,造成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誤讀和誤解。在盧卡奇看來,“正統馬克思主義”不僅造成社會存在與社會意識的二元對立,也顯然與馬克思的本體論出現了明顯的矛盾,誤導哲學本體論的發展方向,產生唯意志主義和實用主義的教條主義模式。晚期盧卡奇正是看到馬克思哲學本體論發展所面臨的諸多沖擊和曲解,才明確提出“只有回到馬克思主義的哲學基礎,才能恢復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傳統”⑥,由此引入馬克思經濟學的勞動概念進行哲學本體論的闡發與重構,進而確證馬克思哲學本體論所具有的獨特的理論稟賦和時代價值。
二、勞動范疇的本體論闡釋及對黑格爾哲學的超越
晚期盧卡奇通過對馬克思政治經濟學的勞動概念進行本體論闡釋,確立了其社會存在本體論的核心概念和邏輯起點。在他看來,馬克思的勞動概念以其目的論設定實現了因果性與目的性之間的統一,因為“目的論設定作為新的對象性的產生是通過勞動在物質存在中實現的”⑦。晚期盧卡奇認為,勞動不僅是自然、社會與人之間相連通的媒介,也是將無機存在、有機存在和社會存在納入總體性的基礎,因為“只有從勞動出發才能把握它們”①。同時,他通過凸顯勞動范疇的實踐特征,強調“勞動乃是人自己創造自己的手段”“隨著人的自我實現”“他就進入了一種新的、自我創造的存在:社會存在”②,可見,盧卡奇以勞動為基礎重構人與社會的關系,并賦予勞動范疇以哲學本體論的意涵。
在馬克思那里,勞動作為主體的本質性活動,從一開始就具有明確的目的設定,這種目的設定“不僅使自然物發生形式變化”,當作用于主體時也“作為規律決定著他的活動的方式和方法”③。顯然,馬克思對勞動的這一目的設定,既揭示出勞動之于自然、社會和人的重要價值,又闡明勞動所具有的屬人性和社會歷史性質,強調勞動對于社會歷史發展的決定性作用。如此一來,馬克思的勞動范疇也就因其目的設定“具有本體論的意義”④,并成為建構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基礎概念,這一點正是晚期盧卡奇在闡釋馬克思勞動范疇時所強調的本體論傾向,因而成為其構建社會存在本體論的基本前提。
由此可見,晚期盧卡奇通過深研馬克思的勞動范疇,既闡發了馬克思勞動范疇的“本體論意義”,實現了對馬克思本體論哲學的“回歸”,也通過勞動概念完成了對其黑格爾哲學觀的反思和清算,實現了對黑格爾哲學的“超越”。這也表明,晚期盧卡奇在構建社會存在本體論時賦予勞動范疇以雙重任務,一是重構本體論的建設性任務,二是清算其黑格爾哲學觀的批判性任務。對于這一點,本文將在后續論述中逐步展開。
應該指出,通過審視盧卡奇一生的思想歷程,不難發現勞動范疇是貫穿盧卡奇思想發展全過程的重要概念。只不過在其思想發展的不同階段,盧卡奇對勞動范疇的觀察視角不同、思想觀點相異,而這也恰好表現了盧卡奇與黑格爾、馬克思哲學錯綜復雜的思想關系與連通脈絡。概而言之,早期盧卡奇由于深受黑格爾哲學影響,無法對勞動范疇作出正確的闡釋;晚期盧卡奇通過闡釋馬克思勞動范疇的“本體論意義”,實現了對其早期黑格爾哲學觀的清算和超越。
在《歷史與階級意識》中,早期盧卡奇深受黑格爾哲學的影響,雖然涉獵了馬克思的勞動概念并從認識論視角進行了闡發,但其闡發不僅帶有黑格爾純粹哲學思辨色彩和唯心主義傾向,而且還是相當膚淺和初始的。換言之,早期盧卡奇所闡釋的勞動范疇不僅沒能揭示馬克思勞動概念所表達的準確內容,甚至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作為勞動對象的自然的存在,這也導致“作為社會與自然之間物質交換的中介的‘勞動’被遺忘了”⑤。正因為囿于黑格爾唯心主義哲學窠臼和黑格爾式的表達方式,使得早期盧卡奇不僅不能像馬克思那樣洞悉和揭示勞動的真諦,不能實現對社會歷史之謎的合理解答,也不可能像“馬克思超越唯心主義是本體論層面”⑥那樣,從本體論視角展開對黑格爾唯心主義哲學以及他本人思想觀點的揚棄與批判。
在《青年黑格爾》中,中期盧卡奇借助對黑格爾“外化”概念的闡釋,關注到自然這一作為馬克思勞動范疇的基礎的對象性存在,看到了勞動實踐推動社會歷史發展的重要作用,試圖揭示出勞動社會化的發展邏輯。他在解讀黑格爾“外化”概念時,明確批判了青年黑格爾無視自然的存在并把自然運動視為主體精神的“外化”的做法。由此可見,對自然的重視既是中期盧卡奇闡釋勞動實踐的思想特色,也為他晚期以勞動范疇為核心建構社會存在本體論提供了思想基礎。換言之,中期盧卡奇從黑格爾的“外化”概念,發現了作為人們勞動實踐的對象化的“自然”存在,構建了人們在勞動實踐中的主客體統一,而這正是以勞動范疇為起點建構社會存在本體論的必要條件。
值得注意的是,晚期盧卡奇在《本體論》中以馬克思勞動范疇為起點,揭示出社會歷史發展及運行的規律,在闡釋馬克思勞動范疇的基礎上實現了“本來意義上的主客體關系”①,實現了對其黑格爾哲學觀的清算與超越。盧卡奇在《本體論》中將勞動范疇視作社會存在的最基本的對象化形式,以此為基礎建構社會存在本體論,使之成為思想建構性與思想批判性相統一的重要概念。他在晚期哲學思考中摒棄了以前考察勞動的認識論視角,不再拘泥于揭示社會歷史發展的瞬時性與流動性,而是致力于“在勞動發展史中找到了理解全部社會史的鎖鑰”②。晚期盧卡奇不僅肯定自然作為勞動的對象性形式所具有的重要價值,指出“勞動在本質上是人(社會)與自然之間的相互關系,而且這里的自然既包括無機界(工具、原料、勞動對象等等)也包括有機界”③,而且基于自然對象性的基礎強調了勞動作為自然因果性與勞動目的性相統一的性質。由此可見,晚期盧卡奇對馬克思勞動范疇的重視以及對勞動對象的自然闡釋,不僅是對馬克思勞動范疇的思想承續和本體論拓展,也是對馬克思“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唯物史觀重要觀點的現實確證。他以勞動范疇作為其建構社會存在本體論的起點,從勞動的社會歷史性到對象性活動的社會歷史性再到存在的社會歷史性,將人與自然的直接同一推進到人與人的社會同一層面,不僅實現了主體客體化(人向自然運動)與客體主體化(自然向人運動)的雙重建構,也凸顯出馬克思勞動范疇所蘊含的主體性、實踐性和革命性,最終實現了向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回歸與延續。
晚期盧卡奇一方面以馬克思勞動范疇為基礎建構其社會存在本體論,另一方面對黑格爾哲學進行清算和批判,從而實現了對其黑格爾哲學觀的超越。此時的盧卡奇對黑格爾哲學的態度已從原先的“我注六經”轉換成“六經注我”。換言之,晚期盧卡奇不再像早期那樣對黑格爾哲學采取完全推崇的態度,而是讓黑格爾哲學服務于其自身的理論闡釋,由此實現了由“黑格爾式”的黑格爾哲學觀向真正的“馬克思式”的黑格爾哲學觀的轉向。盧卡奇提出,只有用馬克思“批判的本體論的方法”“才能真正做到回歸存在本身”④,實現對社會歷史發展的唯物主義闡釋。黑格爾哲學錯誤地消解了作為勞動對象的自然的客觀存在,將其視作絕對精神的產物,過于強調勞動的目的性而無視自然的因果性,“甚至把目的論變成了歷史的,因而也是他整個世界圖象的原動力”⑤,這種做法勢必導致“整個哲學史上就產生了因果性和目的論之間的持久的競爭關系”⑥,造成了一種無法解決的二律背反困境,最終使得黑格爾哲學不能揭示出社會歷史的真實形態及其客觀規律。
綜上,晚期盧卡奇以馬克思勞動范疇為基礎構建社會存在本體論的哲學努力,“更多地依仗馬克思的思想來日益擺脫黑格爾氣味的努力”⑦。一方面,他修訂了過去對勞動范疇的認識論視角,通過對馬克思勞動范疇的本體論拓展而建構了獨特的社會存在本體論;另一方面,他不斷走近馬克思哲學的思想歷程也是他不斷反思和清算其早期黑格爾哲學觀的批判歷程,最終實現了對黑格爾哲學觀的超越。
三、晚期盧卡奇對黑格爾哲學超越的當代價值
作為西方馬克思主義支流東歐馬克思主義的代表人物,盧卡奇一生所取得的學術成就已得到東西方學術界的廣泛認可,而其從早期推崇黑格爾哲學到晚期回歸馬克思主義哲學并被冠之以“黑格爾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名頭,無疑是一個具有典型示范意義的案例。我們認為,對盧卡奇一生的思想嬗變和自我超越的研究,既要總結宏大歷史背景下哲學家的思想軌跡和內在動因,尋找人類思想建構和認識發展的規律,也從盧卡奇清算黑格爾哲學而走向馬克思哲學的案例,確證馬克思主義科學理論的實踐張力與時代價值。
首先,晚期盧卡奇通過對馬克思勞動范疇的深入重新闡釋,成功建構了獨特的社會存在本體論,實現了從早期推崇的黑格爾哲學向馬克思哲學的深刻轉向。這一轉向不僅極大地拓展了西方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研究的新領域,也引發了學術界對馬克思主義哲學本體論的廣泛關注與深入探討。美國分析哲學家蒯因曾指出,任何哲學都隱含其“本體論承諾”。然而,關于馬克思的哲學是否包含本體論,一直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上的一個充滿爭議的重要話題。對此,盧卡奇在晚期通過對馬克思哲學中的勞動范疇進行重新闡釋,給出了明確答案。他不僅糾正了早期對勞動所作出的抽離本體根基的抽象認知的曲解,還以此為依據,實現了對早期所推崇的黑格爾哲學的超越,并徹底轉向了馬克思哲學。
更重要的是,晚期盧卡奇通過對社會存在本體論的深入建構,將馬克思哲學的研究范式拓展到了本體論層面,從而在西方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研究中率先開辟了馬克思主義哲學本體論這一全新的研究領域。這一開創性的工作不僅豐富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內涵,也為后續的理論發展提供了新的方向。在他的影響下,西方馬克思主義的眾多流派,如存在主義馬克思主義、實證主義馬克思主義、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和生態馬克思主義等,紛紛將理論目光投向馬克思主義哲學本體論,構建了馬克思主義哲學本體論研究的多種范式。
在20世紀消解本體論的理論思潮中,盧卡奇展現出了堅定的立場。他堅持將本體論明確視為哲學研究的核心問題,并將其推向了馬克思主義哲學本體論的新高度。面對社會本體論日益趨向以話語為中介的表達模式,盧卡奇基于馬克思哲學勞動范疇建構的社會存在本體論深入現實生活本身,實現了自然、社會與人的內在統一。這既揭示出本體論發展的真實樣態,又在此過程中重新回歸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明確彰顯出社會存在本體論所具有的確切的革命意義。由此,晚期盧卡奇不僅將馬克思主義的研究推進到本體論層面,也為后續西方馬克思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提供了新思路。這正是我們對其回歸馬克思主義哲學進行研究的價值所在。
其次,晚期盧卡奇致力于社會存在本體論的建構,這一努力不僅旨在超越其早期對黑格爾哲學的推崇,更深刻地重塑了黑格爾與馬克思哲學之間的關聯,為學界提供了新的解讀視角。他通過辯證法重釋黑格爾與馬克思的理論關系,這一創新不僅是盧卡奇早期通過歷史認識論解讀馬克思哲學、回擊第二國際對黑格爾與馬克思關系攻訐的關鍵路徑,也獨創性地從辯證法和歷史主義層面構建了二者之間的關聯。此后的學者大多沿著這一路徑展開研究,成為西方馬克思主義得以開辟的重要關鍵。在晚期,盧卡奇通過對馬克思哲學勞動范疇的重新解讀,將邏輯理路從早期的歷史認識論轉換到現在的社會存在本體論,實現了本體論與辯證法的統一。他所建構的社會存在本體論呈現出明顯的辯證法特征,不僅深化了我們對馬克思本體論與辯證法的理解,也反思和清算了其早期推崇的黑格爾本體論哲學存在的缺失。
20世紀以來,以實證主義和存在主義為代表的西方哲學拒斥形而上學,固守一切承認和研究客觀存在的理論都是獨斷論的錯誤認知,并企圖用認識論來徹底取消本體論。同時,它們將黑格爾哲學視為舊形而上學的集大成者,馬克思哲學作為黑格爾哲學的后繼者,也被歸入“舊形而上學”一并遭遇“被拒斥”的命運。面對這一背景,盧卡奇以馬克思主義哲學本體論來重新建構黑格爾與馬克思之間的理論關系,這也是對西方哲學錯誤做法的有效回應。以本體論為基點,盧卡奇再次構建了黑格爾哲學與馬克思哲學的理論關聯,并將二者的關系深刻界定在馬克思主義視域當中,開辟出與西方哲學截然不同的研究新論域。而這也是我們對其回歸馬克思主義哲學進行研究的又一價值所在。
最后,晚期盧卡奇對黑格爾哲學的批判與超越以及他最終回歸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歷程,無疑彰顯了馬克思主義的真理性和感召力。在思想史的研究中,回歸現實語境并對現實產生明確的指導作用始終是最終的目的。對于晚期盧卡奇的思想回顧,我們必須將其置于他的整體思想體系中,并視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環。
深入審視盧卡奇一生的思想轉變,我們可以發現,這一歷程深刻體現了馬克思主義的真理性和感召力。從他早期與黑格爾哲學的糾葛,到晚期最終轉向馬克思主義,這一思想演進無不體現了他對舊有觀念和理論的深刻洞悉與不懈批判,同時也展現了他對自我觀點和理論的持續反思與修正。這種批判與自我批判的精神,正是盧卡奇追求馬克思主義真理性的體現,也是他最終能夠開啟馬克思主義哲學本體論研究、重新理解并徹底轉向馬克思主義的關鍵所在。因此,開展對晚期盧卡奇批判與超越黑格爾哲學、回歸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研究,對于當今的馬克思主義研究來說,不僅具有不可或缺的重要性,更是我們理解和運用馬克思主義、推動其當代發展的重要關鍵。這一研究不僅有助于我們更深入地理解馬克思主義的本質和內涵,還能為我們如何借鑒西方哲學,推動馬、中、西的科學結合提供有益的啟迪。
同時,盧卡奇一生思想的發展也深刻展現了馬克思主義與西方哲學之間的科學對話與交流。這一歷程呈現出一個不斷汲取西方哲學養分以推動馬克思主義科學發展的過程。這也提醒我們,在追求真理的道路上,要有勇氣面對不同思想體系的挑戰,同時也要有智慧去“取其精華、去其糟粕”。在構建中國自主知識體系的背景下,對晚期盧卡奇批判與超越黑格爾哲學、回歸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研究顯得尤為重要。通過深入研究盧卡奇的思想體系,我們可以為西方哲學的中國化進程找尋新的出路,為馬克思主義的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理論資源。同時,這一過程也將進一步豐富和發展中國自主知識體系,推動中國哲學走向更加廣闊的世界舞臺,展現其獨特的魅力和價值。這不僅是對盧卡奇思想的致敬,更是對馬克思主義真理性和感召力的深刻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