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化（下）

4.變故

李平對面包車做了偽裝，換了假的車牌。他估摸著給姐弟倆下的迷藥藥效還在，便拿起塞在面包車座位下的白酒，擰開瓶蓋喝了幾口。

古力說把姐弟交給中間人就歇一歇，現在警方嚴打拐賣人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李平也打算拿錢干點兒小買賣，心中計劃著找到住在西昌的老彪，將姐弟賣個好價錢。他們并沒有留意到阿依的眼睫毛微微顫了顫。

阿依迷迷糊糊中聽到人聲，想起之前的遭遇，乖覺地沒有睜開眼。她心中害怕，又擔憂弟弟日木，瞇著眼小心翼翼地掃了日木一眼后趕緊裝昏迷，開始思索怎么脫困。

面包車的座位有三排：第二排坐著誘騙姐弟倆的5 歲女孩，第一排是司機和一個成年男人，后座則是斜躺著的姐弟倆。

阿依不敢喚醒弟弟，怕他哭泣吵鬧。她聽到面包車外漸漸多了人聲，似乎進了縣城。

此時已經是中午，李平和古力打算吃午飯。他們商定由古力去買飯，李平負責看著昏睡的姐弟。

面包車靠著路邊停下。古力抱著女兒下車走向了不遠處賣包子的小店。

正午的小鎮明亮灼熱，舊建筑無精打采，灰塵從偶爾經過的車的車輪下揚起，活潑地四處飛舞。

日木睜開雙眼。他的視線落在了雙眼閉著的姐姐身上。坐在第一排喝酒的李平從后視鏡里看到了這一幕，猛地轉過頭大喝：“別亂動！”

阿依抱著弟弟沖向第二排，拉開車門跳了下去。她認識這個鎮子，這里距離醫院有40多公里，火車會經過這小鎮的一側。

提著包子的古力正巧回來了，一把扯住阿依，捂住了她的嘴，日木大哭了起來。附近的民房里，不少電視機的畫面瞬間變得不穩定。

阿依咬了古力一口，掙脫古力抱著弟弟往街邊狂奔，卻被李平和古力迅速捉回了車里。面包車像是發瘋的馬一樣沖出了小鎮。姐弟倆再次在藥物的作用下陷入昏睡。

與此同時，遠在數十公里之外的沙馬大叔看著手機屏幕發呆。他的手機像是中了病毒，怎么也無法切換頁面。導航軟件被打開了，標記著一個遠在40 多公里以外的地址，這標記還在不斷移動！

沙馬大叔站在自己的送貨面包車旁，重啟了5 次手機，手機頁面依然固執地停留在導航頁面上。他搓了搓臉，拿著手機去了街角的手機維修店。

同一時間，縣城網吧里的十多臺電腦同時出現了故障，屏幕上是流動的亂碼。緊接著屏幕閃了閃，變成微信的消息記錄。如果李平在這里，會發現屏幕上顯示的是他的手機最近七天的微信聊天兒內容。

網吧的年輕網管兼老板看著聊天記錄，用手機拍了這些對話記錄上傳到論壇，詢問網友這是什么神秘的電腦病毒。

幾分鐘后，熱情的網友對此發表了不少評論，其中一位網友分析了其中的暗語，認為在醫院不可能碰到山上的豬，豬可能指代的是人。網友建議網管報警。網管愣了愣，這個縣城里并沒有雙喜街。

5.沙馬大叔

沙馬大叔沮喪地離開了手機維修店。他覺得店主的維修技術不行，畢竟店主還兼職開鎖和清洗抽油煙機。他看著自己倔強的手機，發現一個未知來電。他接通電話聽到了阿依和日木的喊叫聲和哭聲，以及陌生男人的訓斥聲。

血液涌向頭部，沙馬大叔意識到阿依和日木出事了。電話掛斷，沙馬大叔看著導航頁面，鬼使神差地跳上了面包車，按照導航往前開。面包車被沙馬大叔硬生生開出了賽車的氣勢。

沙馬大叔知道自己應該報警，但是他不想去派出所浪費時間。他覺得警察應該很難相信他接到的一個未知來電里有姐弟倆的聲音，也沒人會相信他的手機上也許顯示的就是姐弟倆的所在。

沙馬大叔覺得自己回到了年輕時候當兵的那段時光，雖然他主要是在炊事班工作，但部隊多年的訓練還是讓他頭腦清晰，臨危不亂。他根據變動的圖標調整著自己的方向。行道樹在公路兩旁拉出綠色的片影。

午后的陽光強烈，沙馬大叔背上全是汗。他看著路旁的加油站，視線落在了剛進加油站的一輛面包車上。此時的加油站就這么一輛車。他并沒有看到阿依和日木。那輛面包車風塵仆仆，車牌上也沾了塵土，看起來和其他奔馳在涼山的面包車沒什么區別。

沙馬大叔冷眼打量。從車上下來的是一個男人帶著一個小女孩。他們問了加油站工作人員，然后徑直走向不遠處的廁所。面包車的駕駛位上還坐著一個男人。

就在這個時候，沙馬大叔的手機里出現了一張照片。正是面包車里昏睡的姐弟倆的照片。這照片本不可能存在于這個世界，卻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沙馬大叔的手機里。

沙馬大叔愣了愣，拉住加油站的一個工作人員，低聲說了幾句。與此同時，昏睡的阿依夢到了無數數字從天空落下，密密麻麻，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夢里的她抱著弟弟日木，走在荒野里，尋找著奶奶。無數光線從遙遠處延伸而來，纏住了弟弟日木。它們和奶奶輕撫姐弟倆的指尖一樣柔軟溫暖。

清涼的感覺在阿依的腦海深處涌動，原本被藥物控制進入睡眠的阿依的腦細胞活躍了起來。她睜開了雙眼，嘴里塞著東西說不了話。面包車停了，她打量四周，發現自己在狹窄的后備廂里。奇怪的是，她聽到了沙馬大叔的聲音。沙馬大叔正在和帶走她的男人說話，似乎在問路。阿依努力抬起腿，踢后備廂的一側。沉悶的咚咚聲響起，一聲又一聲。

沙馬大叔趁著面包車的駕駛員李平分神聽后備廂的聲響，按住了他，三下五除二將他捆得結結實實。他看著座位一側露出的匕首，心中后怕。控制了駕駛員，沙馬大叔進入面包車，掀開放倒的座椅，找到了阿依和日木。

他扯下面包車鑰匙，把駕駛員提出了車，塞進了加油站雜物間，然后和加油站的彝族小伙子去了廁所。

這時的古力還在廁所門口等著女兒。沙馬大叔過去拍了拍古力的肩膀：“兄弟，有紙嗎？”

古力不耐煩地搖頭，然后被沙馬大叔一拳擊中了下顎。沙馬大叔此時的腦海里掠過的是被塞在后備廂的姐弟倆的身影。如果不是自己鬼使神差地找到了姐弟倆，孩子們不知會流落到哪里，遭受怎樣的磨難。古力干凈利落地倒在了冰涼的地上。加油站的女工作人員去廁所里找到了古力的女兒。

6.新世界

太陽亮晃晃的，派出所里的電風扇也無法帶來足夠的清涼。

沙馬大叔手機里的導航頁面和照片在他報警時就已經不見了。他帶著姐弟倆坐在派出所里做筆錄，心中已經決定隱瞞下那些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事情。他只是說自己在加油站無意中發現有東西在面包車的后備廂發出響動，心中產生了懷疑，所以他去找了加油站的工作人員，商量著去查看下。

李平和古力開的車是套牌車，車上的匕首和一些藥物也說明了他們的很多問題。兩人被分開審問。沙馬大叔能找到姐弟倆，被視為一種巧合。

沙馬大叔帶著姐弟倆在派出所外的雜貨店買了牛奶和面包。姐弟倆吃得狼吞虎咽。沙馬大叔欲言又止，還是沒說什么。

“人販子太壞了！他們想要去西昌賣掉日木。”阿依說。

日木看著生氣的姐姐，點頭重復：“人販子太壞了！”

阿依握緊拳頭：“希望警察捉到更多的人販子，把他們送進監獄?！?/p>

日木煞有介事地繼續點頭：“送進監獄。”日木的思維分了一部分鏈接到浩瀚的光之海，他開始讀取附近100 公里內的攝像頭的影像資料并分析，尋找著類似李平和古力這樣的罪犯。他不希望其他孩子也遇到被帶走的危險。他現在還太弱小，但是他相信隨著自己的成長，他會擁有更強大的力量。

“沙馬大叔，我還要趕回醫院看奶奶?？上У氖?，我錯過了杜娟老師的課，也沒能送她離開我們學校。”阿依對沙馬大叔說。

沙馬大叔摸了摸阿依的頭頂：“以后你有機會去杜娟老師居住的城市，再去看她?！?/p>

他帶著姐弟倆上了車，向著鎮醫院飛馳而去，再晚的話，姐弟倆的阿瑪就要擔心了。才做了手術的老人不能受到驚嚇。

一個小時后，姐弟倆趕到了醫院。他們站在醫院那布滿水漬的柱子旁對著沙馬大叔揮手道別。

沙馬大叔站在面包車外，擺了擺手，低下頭點燃了一支煙。他不敢繼續看日木的眼睛。無邪的孩童的雙眼似乎能映照萬物，卻又像是巨大的深淵。他感覺到了什么神秘生物即將從蛋殼里孵化出的高昂氣勢。

日木站在病房的床尾，看著姐姐和奶奶笑瞇瞇地聊天兒。這一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來自外界的惡意。這讓才在昨晚接觸到世界另一種規則的他感到憤怒和困惑。他鏈接了沙馬大叔的手機，讓他前來救助他和姐姐。

原來世界有著無數可以鏈接的線和點。日木的大腦已經學會如何分解藥物，甚至入侵他人的大腦神經，那里也有無數的線和點。他想，他會慢慢了解清楚這個世界，今晚也可以去昨晚的那個叫電腦的新玩具里游玩，電腦鏈接廣闊無垠的數字之海。

奶奶呼喚日木。日木停止了思索，他走向奶奶，握住了奶奶干瘦的手，笑了起來：“阿瑪，你好點兒了嗎？”

奶奶笑得臉上的皺紋都舒展了許多：“我的日木不僅會說話了，還知道關心阿瑪。我就說我的日木最聰明！”

阿依牽著日木的手不愿意放開，她差點兒就失去了日木。

日木的心中一動，他從記憶里提取出了一幅畫面，那是爸爸和媽媽的身份證號碼和手機號碼。他嘗試著撥動無形的那道光線。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千里之外的一個工廠攝像頭拍到的圖像。那是媽媽工作的畫面。她站在流水線的一側，和其他許多女工一起分揀組裝著電子產品。媽媽的神情平淡，這時的她看起來像是龐大的機器的一部分。

日木的思緒如輕柔的羽毛掠過媽媽的臉頰，又像是一個無形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