熒光的槐花
傍晚七點鐘,共享單車駛向什剎海
晚風輕吹我的額頭
明月早已撲進一條河流
車輛來來往往,各自埋頭向前
而紅綠燈,像是一位正下達命令的將軍
右轉,忽入一條槐花大道
高高在上的綠葉已全然近墨者黑
清新的、皎潔的槐花仿佛朝我吆喝一聲
便紛紛落下來
哎呀!還是綠燈
我猛然剎車,奔向槐樹身邊
槐樹身形挺拔
略比我魁梧三分,年長三歲
我稍加思忖,伸出右手
像攬著一位幼時捉迷藏的伙伴
我暢快地蹬上單車
有些狂野,連頭發都是蓬勃的
槐花鋪滿前路,讓我毫無來由地想起
燈光下,雪花的星光閃閃
那種明亮,像某種自信,和青春
像夜空上的繁星
像初春的綠,像點亮祖國版圖的士兵們
滿地的槐花,多么皎潔!
一直發著光,鋪滿我尚筆直的前程
如果單車足夠快,我要呼啦一下飛起來
我要大聲唱起歌來
我要風華正茂,我要駛向輝煌的大海
列車開往春天
春風尚未吹過玉門關
列車開往春天
這是他三年來第一次出遠門
上一次,是初秋的一個凌晨,細雨綿綿
他穿著沒有標志服飾的迷彩
就像秋風還未授予樹木金黃的軍銜
在火車站臺,情急之下
胸前一朵大紅花
在隊伍里極速滑翔,風度翩翩
一列綠皮火車,割掉長于山東的血肉
堅定地駛向西北
所有的一切,都在試探性地撤退
就連黎明,也在原地打轉
窗外一片茫然
為了與列車的信念同頻共振
他誦古詩,把自己當成一位西征的將軍
火車繼續駛向西北
經過一整夜的睡眠,朝陽紅艷
對他打開了心扉
然后過黃河,鉆隧道
看見一隊穩重的駱駝
一列綠皮火車,像一排綠樹
穿過金黃的騰格里沙漠
趁他打盹的時候,帶走了他的十七歲
必須要有這列火車!直到三年后
當我坐在開往春天的列車上
回憶參軍那天
車窗外,星星如在眼前
我成功地說服自己,要當一顆星星
我的鄉愁是鐵打的營盤
陽關以東,或者西出陽關,都有我的故人
山頂
備好礦泉水,登山杖
擇一良辰
再加上拍照必備的帽子和墨鏡
累了就在背包里尋找速度和力量
山頂上有一本書,可使你回到少年
一口氣能爬二十級臺階
落日與朝霞各有一張登機牌
會隨時消失不見,時間是唯一的制裁
你走得太快,總是想與朝陽和落日比賽
臺階早已落入一座山的圈套
會用坡度和盤旋
對你發脾氣,讓你氣喘吁吁
在山頂,你像一名狙擊手
久久地直立,緊盯朝陽如何原形畢露
有時也為黃昏素描
落日的睫毛是絲滑的霞云
輝煌是整個天空的底色
清風,麻雀,遼闊,還有皆兵的草木
紛紛俯身,被你收入麾下
在霞云的沉默中
把夜爬一座山的疲倦聲嘶力竭地喊出來
為了追隨落日與朝霞
還要走多少彎路,登多少臺階,闖多少關隘
才能離天空越來越近,人生變簡單
你記得十歲那年夏天
站在山頂,落日開得正好
霞云無邊絢爛
奶奶指給你看哪一塊是她種下的莊稼
在她眼中,所有的山頂都是同一個山頂
莊稼在風中俯仰,莊稼逃不出手心
綠茶與烤蝦
陽光湛藍
整整一天我在望著窗外的海
桌子上放著一盤烤蝦和一壺綠茶
山海便在體內磅礴地生長
打開窗戶,海風摸了一下我的臉
被風吹起的白花花的樹葉
回應著海的波紋
不遠處的茶園,叫嶗山綠
每一棵茶樹都擁有同一個理發師
統一梳著三厘米的寸頭
列成方陣,正奔向山頂和山的那邊
遠處,紅色的屋頂像一張明信片
一艘輪船似有似無
云朵睡著了
不知道會不會夢見朝霞與黃昏
而那些從西伯利亞飛來過冬的海鷗
靠西北風,也靠做減法,飛過萬水千山
即使從未盡攬整個大海,也要愛
整整一天,海浪從早到晚
彈著同一首交響曲
我都在看天空和大海相濡以沫
又相顧無言,如果夕陽落下
烤蝦還要多剝幾只,茶還會多喝幾盞
大海一如既往
我同樣深愛著我一個人的湛藍
過黃河
火車駛過時,黃河嚇出了冷汗
至于渾黃,我猜一定是丟棄了少時理想
晨霧潤濕了黃河的綢緞衣裳
可忽略不計
所有的水滴藏有時間、錦繡河山
并且腰纏萬貫家產,帶著重整江山的勇氣
日夜兼程,急迫與大海赴約
火車信誓旦旦,從濟南到烏魯木齊
速度勻稱,以我們新兵為家人
駛過黃河時,汽笛的轟響
可與湍流聲比肩
只有我一個人從六號車廂跑向另一個車廂
短短七秒,我愛上了這洶涌的河面
我在微信里告訴母親,我正過黃河
剛繞過一座小山,前程依舊起伏蜿蜒
在陽光下,風吹黃河水
把一條河講得越來越黃了
越來越明亮了
我的身體里也有一條河
所有人的童年、故鄉都有一條河
而那些關于家國的愛,一定都有黃河
隨身攜帶的酸石榴越來越酸
我面朝一條大河,仰望蔚藍,雪山
吟誦某首古詩,幻想黃河之水何處來
渾黃的河啊,過了黃河
終點站就是嶄新的一天,嶄新的十八歲
董慶月,2000年生,山東濟寧人,2018年入伍,現服役于武警某部。在《解放軍文藝》《人民文學》《詩刊》等刊發表作品多篇,曾獲全軍第三屆軍事文化節優秀作品獎、第五屆陸軍文藝匯演文學作品類“作品貢獻獎”、“喬羽文藝獎 ”,出版詩集《西去列車的窗口》《沙漠之鷹》《巴丹吉林與大海》,作品入選《中國當代文學選本》《新時代強軍文學作品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