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夏布“打開夏天”

時至今日，在傳承麻文化、倡導麻生活、復興麻紡織的趨勢推動下，夏布，作為傳承數千年的東方文化，更作為一種富有原始生命力和現代活力的藝術形式，正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和傳承保護。

用手工將濕麻劈成細縷，并拈成細紗，一般一天能績二三兩紗，精工出細活，若要織出高扣數精品夏布，一天難績一兩紗。再經過經紗、刷漿、上機、織造4道工序。最后，再經過經紗和織布，萬載夏布才可成型……這樣的工作每天都在宋樹牙身上上演。

“自打記事起，我就經常看大人績紗、卷紗。”今年80歲的宋樹牙是江西萬載夏布織造技藝國家級代表性傳承人，家里祖祖輩輩都從事夏布織造行業。

什么是夏布？它是以苧麻為原料編織而成的布料，輕如蟬翼，薄似宣紙，軟勝絹絲，被廣泛用于制作夏季服飾，故名夏布。

作為中國最古老的布料之一，在棉花還沒傳入中國時，夏布是古代最重要的纖維作物之一，比絲綢的歷史更早，無論貴族平民都可穿。而現在，夏布已成為現代人將“自然”穿在身上的象征，手工織布成為一種讓年輕人感到新奇的工藝和“國風”體驗。夏布的適用場景也越來越廣，不僅可制衣帽，還可融入家居，燈罩、茶旗、隔簾……布面經緯化作充滿呼吸感的肌理，以靜、慢之氣安撫快節奏的浮躁。

歷史悠久的“中國草”

說到夏布，不得不提到苧麻。苧麻發源于中國，因此苧麻又有中國草的別稱。

中國苧麻栽培歷史悠久，在中國浙江省新石器時代遺址中，發現苧麻布，距今有4700年以上。20世紀70年代在湖南長沙馬王堆和湖北荊州江陵漢墓中出土的苧麻布，據考證是西漢時期的文物。1980年，在江西貴溪龍虎山崖墓中出土了苧麻印花布，后經測定，它是我國出土文物中最早的苧麻印花布，屬于春秋晚期戰國早期。說明江西苧麻業源遠流長，距今2000多年前居住在江西的古越先民就從事苧麻耕作和手工織造印花夏布。

種種出土文物證明，自古以來，中國人就對苧麻情有獨鐘，苧麻是古代人民重要的紡織原料。

在古籍中也能見到許多關于苧麻的記載。“東門之池，可以漚麻。彼美淑姬，可與晤歌。東門之池，可以漚纻。彼美淑姬，可與晤語。東門之池，可以漚菅。彼美淑姬，可與晤言。”《詩經·東門之池》描述了將苧麻浸泡在水中的工藝流程，說明早在周代人們就掌握了以自然發酵方法來加工麻料。當時還設有典枲一職，專門管理苧麻生產以及征收。《周禮》中說：“典枲掌布緦、縷、纻之麻草之物，以待時頒功而授赍。”

三國時期，吳國學者陸璣在其所著《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一書中寫道：“纻，麻也，科生數十莖，宿根在地中，至春自生，不歲種也。荊揚之間，一歲三收，今官園種之，歲再刈，刈便生，剝之以鐵，若竹刮其表，厚皮自脫，但得其里韌如筋者，煮之，用緝，謂之徽纻……”該書對苧麻的形態特征、種植分布、剝制加工及用途，均作了詳細記載。說明在那時，人們已有了相當豐富的種植苧麻經驗。

唐代，夏布工藝有了極大的發展，夏布成了貢品。《新唐書·地理志》記載，榮昌夏布“輕如蟬翼，薄如宣紙，平如水鏡，細如羅絹”。

兩宋和元代，隨著棉花在中原地區和長江流域的廣泛種植，手工棉紡織業得到迅速發展，棉花逐漸成為主要的紡織原料。但麻布并沒有因此式微，其以涼爽透氣且能有效抑菌的特點，成為古人避暑納涼的夏季服飾用料。特別是江西、湖南、四川等地的夏布在歷代都被列為貢品。

到了明代，《明太祖實錄》記載：“凡農民田五畝至十畝者，栽桑、麻、木棉各半畝，十畝以上者倍之。其田多者，率以是差。有司親臨督勸，惰不如令者，有罰。”這里明文規定不種苧麻每年要罰交麻布一匹。在明代，栽培苧麻的農民已經知道，要根據苧麻根旁小芽高度、根部顏色和麻皮色澤確定收麻時間。苧麻不能過時，一旦過了會生出旁枝，苧皮不長，如果苧麻開花，皮粘著麻骨就不能剝麻。

明清時期，出現了多處夏布生產和貿易中心。據清乾隆三年《袁州府志》記載：“萬載夏布柔軟潤滑，平如水鏡，輕如羅絹。”經營夏布的商號甚至走出國門，北至朝鮮，南及印度。

至民國初年，分布在江西、湖南、重慶、四川等地夏布仍在各類布料中保持長盛不衰之勢。單湖南瀏陽夏布在那時從事生產者不下1萬人，全縣有夏布織機1500多部，在瀏陽縣城有較大的夏布莊20多家，年產約15萬匹，遠銷漢口、南京、上海、北京、汕頭等地，國外最遠銷到日本、朝鮮、芬蘭等國。

現如今，中國的苧麻種植主要分布在中部五省：湖南、湖北、四川、江西、安徽，其苧麻產量占全國的90%。適宜的氣候、土壤，豐沛的水資源，優越的地理位置，造就了這些地區種植苧麻的優勢。

而我國夏布的四大主產區，也因當地豐富的苧麻資源，主要集中在江西、湖南、四川和重慶等地，其中尤以江西萬載、湖南瀏陽、四川隆昌、重慶榮昌出產的夏布最為有名，夏布是這些地區重要的農副產品。

精湛的編織技藝

古代，苧麻布雖是普通百姓日常穿著面料，但也有精細程度之分。在古代文獻中，苧字通紵、纻。粗苧布為紵，白細的苧麻布曰纻。在漢唐，纻為高等級衣料。唐代張籍《白纻歌》：“皎皎白纻白且鮮，將作春衣稱少年。”白纻由于它的鮮潔而被形容為“質如輕云色如銀”“狀似明月泛銀河”。

現在，不少人習慣把所有的苧麻織物都叫做夏布。然而用機器紡織出來的布，雖也被叫夏布，但行內人只認可手工做的苧麻布才是真正的夏布。

從苧麻到夏布生產在編織過程中，主要經過打麻、挽麻團、挽麻芋子、牽線、穿扣、刷漿、織布、漂洗及整形、印染等工序。

夏布加工工藝的第一道工序是打麻。能做夏布的原料是麻皮和麻桿之間的一層薄薄的苧麻纖維，因苧麻非常粗糙，分離過程必須嚴加小心，以免割破手指。1年內，麻需經春、夏、秋3次打麻，涵蓋打、剝、洗、熏、刮（割）5道工序，其中采收時機的把握尤為關鍵。過早或過晚采收，都會影響纖維的質量。

剝下的麻皮需經清水或日光漂洗，去除黏液，為后續的刮麻工序做準備。刮麻，即清除纖維上的雜質，使其恢復柔軟與整齊。經過這一系列處理，一根根麻便化身為一條條如碧玉般的綠絲帶，晶瑩且剔透。最后，根據質量與長度，這些絲帶被分為不同的等級，如標莊、頭莊等，并打成捆狀，為后續的織布環節奠定基礎。

績紗挽麻團是關鍵一步。通過績紗將苧麻纖維變成細紗線，并用圓筒挽成麻團，以便于之后的織布工序。這一工序包括撕片、卷縷、捻紗和繞紗4個步驟。首先，將苧麻撕成片狀，再細心卷成一縷縷細絲。隨后，將這些細絲放入清水中，用手指輕輕梳理，使其成為一根根光滑的苧麻絲。接著，將這些絲一根根連接起來，形成一個長條。最后，用圓筒將長條挽成麻團，為后續的織布做好準備。這一系列工序需要耐心和巧手。

績好的麻紗稱為“苧紗”，接下來是牽線。從選好的麻團中，把麻線從固定的牽竿中牽撿筘。為了避免牽經時斷線，除了選擇陰涼無風的天氣之外，常常會增加上漿的過程。即在室外“排牽”的過程中讓麻線通過盛有米漿的竹筒，以增加線的強度。

經過牽線后，便是穿扣、刷漿。匠人師傅將麻線逐個穿過梭子后刷上一層米漿。用漿紗刷蘸好預先煮好的米粉漿均勻地來回刷。待漿紗晾干后，裝上布機開始織布。織布氣溫過冷過熱均不適宜，紗線容易折裂，形成斷頭多，影響夏布質量。

編織是織布過程中至關重要的一步。它要求工藝精湛，使用傳統工藝保持布面邊緣平整，力學均勻。丟梭推扣的力量必須均勻一致，以確保布面邊緣的平整、順暢，無任何瑕疵。

最后，經過漂洗及整形、印染等工序而制成產品。夏布，在經過一系列精湛的后處理工序后，煥發出別樣的光彩。

夏布的名字也歷經數次變化，在漢代，它被稱為“蜀布”；至唐代，《元和郡縣志》載有“昌州貢筒布、斑布”，所謂“筒布”，即夏布的中細布，因為它往往卷成筒形，裝入竹筒，便于運輸，故稱“筒布”；又根據它的形色特點，稱為“斑布”。宋代的《太平寰宇記》亦載“昌州產斑布、筒布”，既是特產，又作為貢布，流傳于世。

在歷代的發展中，夏布服裝涉及朝服、冠冕、深衣、喪服等各種生活領域，“上自端冕，下訖草服”均用夏布，材料也是有粗細之分，陶淵明的《雜詩》中有載：“御冬足大布，粗細以應陽。”夏布所制衣裳，粗布可以御寒、細布可以納涼，可謂是四季皆宜。

非遺傳承人的堅守與創新

從一團亂麻到一匹胚布，每一步都承載著幾千年手作勞動者的智慧結晶。苧麻布編織技藝稱得上是“中國紡織史上的一份活化石”。由于其重要性和亟需保護的現狀，2008年，夏布織造技藝經國務院批準被列入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時至今日，在傳承麻文化、倡導麻生活、復興麻紡織的趨勢推動下，夏布，作為傳承數千年的東方文化，更作為一種富有原始生命力和現代活力的藝術形式，正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和傳承保護。

宋樹牙，作為國家級非遺產“夏布織造技藝”代表性傳承人，每日沉浸于夏布的世界中，見證并推動著夏布的每一處變化。

宋樹牙生于夏布織造世家，自幼跟隨父親學習夏布織造技術，熟練掌握了織造技藝及核心技術。2009年，宋樹牙獲頒萬載夏布織造技藝的國家級非遺傳承人，一家人都頗受鼓舞。

受父親的影響，兒子宋志學全身心投入到夏布織造技藝的傳承中。為了推廣夏布，宋志學進行了各種嘗試。他將云南的扎染工藝引入夏布工藝品制作，還請專人設計了鞋包、帽子、折扇、茶席、門簾等200余種夏布文創產品。2023年，父子倆打造的夏布文化館開館。館內專門設置了萬載夏布織造體驗區，游客可以自己上手感受非遺的魅力。

“期待有一天萬載夏布織造技藝這項非遺能夠被更多人了解、愛上，把我手里的梭子傳承下去。”宋志學說。

而在重慶榮昌夏布小鎮的壹秋堂夏布坊內，非遺傳承人顏先英每天要做的工作是，坐在一架古樸的木制織布機前，有節奏地踩著踏板，雙手來回傳遞著梭子，緯線不斷編進經線中，一寸寸夏布生長出來。陽光穿透夏布，在地上投射出斑駁的光影，伴著顏先英嫻熟的動作和織布機的“唧嗒唧嗒”聲，好似一個個跳動著的音符。

顏先英同樣來自夏布世家，是家族第29代傳承人。爺爺顏坤吉是國家級夏布織造技藝代表性傳承人。受爺爺的影響，她從小就對夏布非常感興趣，跟著爺爺學習夏布制作工藝。技藝嫻熟后，她又效仿爺爺，將手藝傳授給學徒以及當地的村民。

2008年，榮昌夏布織造技藝被納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榮昌設立扶持專項資金，建設夏布技藝傳承場所，支持培養傳承人，同時引進外國脫膠、印染技術，并鼓勵自主研發夏布加工技術和產品。

顏先英所在的壹秋堂正是夏布技藝傳承場所之一。對于顏先英來說，每天在這里培訓學徒，也會向游客演示如何織造夏布是她的日常。

如今，傳統夏布與現代元素的交匯融合，正在創造出無限的可能性。

2025年5月22日-26日，第二十一屆中國（深圳）國際文化產業博覽交易會在深圳國際會展中心成功舉辦。此次文博會，夏布繡8米巨制《長江萬里圖》是江西館當之無愧的“門面”。除此之外，80后夏布繡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吳婉菁還帶來了多款夏布繡文創，如手提包、帽子、養生槌等等。這些小玩意頗受歡迎，不斷有顧客前來問詢細節。

夏布繡俗稱“麻布刺繡”，在江西民間流傳久遠。在素有“中國夏布之鄉”之稱的新余，當地百姓就地取材，將夏布繡廣泛用于生活用品之中。

在吳婉菁看來，從藝術品走向生活化，已然是一條明晰的夏布繡傳承路徑。她指出，過去夏布繡主打藝術刺繡，意在讓代表著手藝人溫度和思想的藝術價值流傳下去。不過，“時代不同了”，吳婉菁直言，非遺必須符合時代要求，主動融入消費市場，不僅要滿足實用需求，還要提供情緒價值，“就是讓非遺回歸生活、回歸人民”。帶著這一思考，吳婉菁將年輕視角注入傳統——自2014年起，她邀請年輕設計師共創開發出500余種夏布繡文創品，千年夏布逐漸“駛入”現代生活。“這些文創品，是推廣非遺的重要載體，讓人們在喜愛的同時，也愿意購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