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皇帝的夏天文

近幾年因為氣候問題，夏天越來越熱，極端的暴雨狂風也越來越多，很多人懷念說幾十年前沒有這么熱，沒有這么多氣象災害，其中當然有溫室效應加重的原因，但回顧氣候史，近兩三百年，氣候也并不總是那么溫和。那么我們把時間倒回兩百多年前，那些清代的皇帝們，是怎么度過難挨的夏季高溫的呢？

主打物理降溫

根據氣象學家的研究，在世界范圍內，15世紀后期到19世紀末進入了小冰期，清代正處于小冰期的末期。清人談遷《北游錄》中記載，順治年間北京桃杏丁香海棠等植物開花的時間比現代要晚10到14天，根據物候學推算，當時北京冬天應該比現代要低兩攝氏度。但冬季氣溫低并不代表著夏季的涼爽，清代的夏天也許不如現代都市那么炎熱，但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涼爽。

乾隆八年（1743），法國傳教士宋君榮記錄了北京當時的溫度數據，這年七月平均氣溫高達40℃，7月25日最高氣溫達到44.4℃。這個高溫不僅僅發生在北京地區，在當時各地縣志中都記載了這次高溫“五月苦熱，土石皆焦，桅頂流金，人多熱死。”“五月廿八（7月19日）至六月初六日（7月26日）薰熱難當，墻壁重陰亦炎如火灼，日中鉛錫銷化，人多渴死。”

這場極端高溫帶來的干旱和饑荒，一直延續到了第二年。在此期間，乾隆皇帝迅速下令賑濟災民，開挖水渠，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災難帶來的迫害。他還在避暑山莊憂心忡忡地寫下了一首詩來表達他當時的感受：“昔余?元理，心地足清涼。朱明任歊蒸，一室如禪房。茲余廑民瘼，視民恒如傷。時維暑雨候，怨咨豈能忘。炎氣當亭午，盾日方熾昌。念彼隴畝間，曝背正耘秧。茅檐蠶事急，經緯忙吳娘。蘊隆非所憚，勤劬實可臧。豈無九重居，廣廈簾垂湘。冰盤與雪簟，瀲滟翻寒光。展轉苦煩熱，心在黔黎旁。日夕思其艱，怵惕不敢康。安能物外游，逍遙學蒙莊。”大意就是外面天氣炙熱，百姓依舊在辛苦勞作，我在宮殿里有涼爽的竹席和冰盤，但是心里依舊牽掛著黎民百姓。

詩中提到的冰盤與雪簟都是當時宮廷中常見的納涼用具，但清代消暑納涼的方式，也不僅僅是停留在使用防暑降溫用品，而是從建筑就開始注重冬夏氣溫的變化。

清代的宮殿，大多數都擁有頂高墻厚的配置，保證了室內夏季隔熱冬季保溫的效果，在宮殿屋頂木板基層和最外側的瓦面中間，一般會分層鋪壩各種泥背，基本自下而上分別是5到10厘米的護板灰、麻刀泥、月白灰、清灰、鋪瓦泥。它們的成分基本是由生石灰、黃土、麻絲、青漿等組合調配而成，總厚度一般為30到40厘米，這層質密的泥背層既能阻隔夏日陽光炙烤下房間的升溫，又能在冬季有效保持室內溫度，可以說是古代宮殿保溫的重要措施。此外這些宮殿屋檐的角度也經過了精心的計算，使得在夏日正午的陽光無法直射進房間，保持房間的陰涼，而冬日的陽光則可以穿過照進室內，輔助房間的升溫。

除了宮殿建筑的保溫隔熱的設計，每到夏季都會在庭院中搭建天棚，這種天棚在夏季廣泛流行在北京地區，《宮女談往錄》里把天棚描述得非常詳細：搭天棚的時間大約是陰歷五月初“每年五月節吃粽子的時候，天棚已經搭好了”。天棚的主要材料是杉篙、葦席、油紙，起脊屋頂遮蓋到兩側宮殿上，頂面有巨大的天窗，天窗上安裝了兩層卷簾——一層是用來遮光的葦席，葦席上還有一層用于遮雨的油布簾：“庭院里一草一木不許移動，更不許挖坑動土，把杉篙往方磚地上一戳，用繩子一捆，全憑各方面的拉力，就把天棚搭起來了。不許用一尺鐵絲，也不許用一根釘子。搭成起脊的天棚，飛檐鴟尾，跟正式宮殿一樣。四面有通風進陽光的窗子，窗子里有像瀏陽粗夏布式的窗紗，窗子根據晨昏晴雨不同的風向，可以隨意開合。四面都有泄水的壟溝……”

北京故宮博物院保存了一套咸豐九年（1859）樣式雷長春宮涼棚燙樣，基本和《宮女談往錄》里記載的樣式是極為類似的，燙樣上詳細地記錄了涼棚各處的尺寸、所用材料。在搭建天棚之前，燙樣會呈給皇帝審閱，皇帝滿意后，內務府會在欽天監選定的吉日搭設天棚，入秋后同樣會在吉日將天棚拆除。雖然天棚的材料看起來簡單，但每年清宮搭設天棚所費銀兩并不便宜，比如頤和園一年搭設涼棚，就需要三萬兩，期間工匠值守負責日常維護，每日每人一兩二錢銀，而拆除的費用也并不便宜，比如光緒年間，拆除西苑涼棚23座，就花費了一萬多兩銀子。按照專家對清代內務府檔案的統計，清宮搭建天棚每年用銀大概就有15萬余兩。

當然，在夏天40℃的高溫下，這些古代的科技手段并不能達到讓人滿意的降溫效果，冰就成了降溫最好的手段。在清宮舊藏文物中，有一類稱為冰箱或者冰鑒、冰桶的家具，一般是有蓋的方斗形箱體，放置于底座上，箱子內部用鉛或者錫制作內層，用以保溫隔熱，外側以柏木居多，還有花梨木、楸木、琺瑯等材質，這種冰箱的主要用途是將冰塊放在箱體中用來給室內降溫，同時，箱內還能冰鎮果盤飲料等零食，類似于現在的冰箱。

古代夏日所用的冰，都是冬季從河道湖泊中采集后保存在專門的冰窖中的。據史料記載，清代北京的冰窖最多時有20余座，藏冰計20余萬塊。紫禁城附近現存歷史最悠久的皇家冰窖是位于北海陟山門內的雪池冰窖。雪池冰窖始建于明代萬歷年間，于清代康熙年間重修，這個冰窖儲存的都是冬季在太液池采集的冰塊，水質優良，專供皇家使用，又距離紫禁城和西苑都非常近，夏季使用也非常方便。

祛暑防熱有妙招

古代人防暑降溫，不止講究外部降溫，還講究祛暑防熱。著名文史專家朱家溍先生曾經提到過清宮的祛暑藥：“一般每年端午節前，造辦處錠子藥作照例制造一批防暑的錠子藥，主要有：紫金錠、蟾酥錠、離宮錠、鹽水錠，避暑香珠，大黃扇器等。夏季在身上荷包或香袋里裝少量這類錠子藥以備不時之需。避暑香珠就用不著裝入荷包，它是一串經過藝術加工的手串，掛在衣襟上。大黃扇器也是經過藝術加工的扇墜，掛在扇柄下面。這類東西不僅在宮中用，也是端午節的一項賞賜品，文武官員都以能得到此項賞賜為榮。”這些錠子一般做成葫蘆、天師、太極圖、八寶、十八羅漢等樣式，平時裝在荷包香袋里或者穿上彩線做成裝飾品掛在衣襟扇子上，身體不適時，則可以內服或者外用，用以祛暑。

遷居避暑勝地

但是無論使用多少當時這些祛暑手段，也無法改變大環境的炎熱，所以實際上清代皇帝夏天待在紫禁城的時間并不太多，皇帝及重要的皇室成員在夏季一般都會去周邊的行宮避暑。根據現存檔案來看，西苑，也就是現在的北海及中南海，作為內城中最大的人工湖，在康熙皇帝營建暢春園之前，是皇室成員夏日最常居住的避暑行宮。一般康熙皇帝會選擇鄰水且樹木蔥郁的瀛臺作為居住理政的地點，檔案上也記載康熙的祖母，也就是后人熟知的孝莊，多次去五龍亭一帶居住避暑。

此后暢春園圓明園頤和園等西郊園林逐一建成，成為清代皇室成員夏季避暑的主要選擇。比如雍正皇帝除了雍正二年（1724）因為守孝留在紫禁城，其余的夏日基本都會移居到圓明園，甚至有時候一年三季都居住在這里。圓明園四十景之一的水木明瑟，就是一處典型的避暑建筑，這處建筑本為仿揚州水竹居而建。主體建筑臨溪而建，名為豐樂軒，東北即為水木明瑟殿。殿內用水力機械驅動風扇，是皇家園林中最早利用泰西水法的例子。乾隆皇帝有一首御制詞來描述這里清爽宜人的環境：“林瑟瑟，水泠泠。溪風群籟動，山鳥一聲鳴。斯時斯景誰圖得，非色非空吟不成”，這首詞被刻在一塊太湖石上立于水木明瑟殿旁，且在圓明園被毀時僥幸得存，后移到頤和園仁壽殿前，至今保存完好。

除了京內避暑行宮，清代最著名也是最大的避暑行宮是位于承德的避暑山莊。康熙皇帝選擇這里興建行宮，不僅是因為這里山水秀麗，水草豐美，還因為這里“道近神京，往還無過兩日”，“北壓蒙古，右引回回，左通遼沈，南制天下”。在避暑山莊建成前，康熙皇帝已經出巡蒙古十九次，成功地鞏固了對蒙古的管理和清王朝對北部邊疆的治理。自避暑山莊建成后，這里也就成為北控蒙古、南衛首都的重要咽喉要地，清代的皇帝到避暑山莊居住理政，不僅僅是避開京城的暑熱，更是為了籠絡蒙古王公。也正因為這一處避暑園林較為偏遠的地理位置，在清末才沒有如同圓明園一樣被侵略者徹底毀壞，僥幸讓今人能一觀清代鼎盛時期的造園藝術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