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山石山水人物雕刻的文人意趣探究

摘要：壽山石山水人物雕刻作為中國傳統工藝形式，因融合文人畫意境與立體雕刻技法而被譽為“立體文人畫”。文章通過分析技藝、意境及文化內涵的獨特性，探討其藝術價值與創新實踐。此外，創新性地將山水畫“三遠法”引入立體雕刻，通過空間重構增強作品的層次感與意境；同時探討俏色與瑕疵的意象化運用，將裂痕、砂丁轉化為瀑布、星辰等意象，突破傳統美學局限。研究表明，壽山石雕通過技藝與文化的融合，實現了傳統藝術的立體化傳承與創新。

關鍵詞：壽山石雕；文人意趣；立體化；俏色

一、壽山石山水人物雕刻作為“立體文人畫”的獨特性

壽山石雕刻藝術在中國傳統工藝美術領域中獨樹一幟，尤其是山水人物雕刻更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而被譽為“立體文人畫”。這種藝術形式不僅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內涵，更在技藝與意境上展現出非凡的獨特性。

1.技藝的獨特性

壽山石山水人物雕刻技藝是其作為“立體文人畫”獨特性的首要體現。雕刻家們在創作過程中充分運用圓雕、浮雕、鏤空雕等多種雕刻技法，將平面的繪畫藝術轉化為立體的雕塑藝術，使作品具有三維的視覺效果和豐富的層次感。

以筆者作品《桂林山水·漓江》為例，作品取材山秀園石，因材施藝，利用天然俏色立體化雕琢出桂林山水美景。其中，白色刻畫成波光粼粼的水面，黑色刻畫成挺拔的群峰，連綿的山光水色則讓人傾倒。作品中的山水景色宛若天成，沿江翠竹掩映、炊煙裊裊，山野自然趣味、寧靜空曠。碧波上的一點黑色被巧妙地雕琢成撐船的船夫，人在景中，景在畫中，呈現一種“人在畫中游”的詩意。這種技藝的運用，不僅讓作品具有繪畫般的美感，更通過立體的形式增強作品的觀賞性和藝術感染力。

在《龍騰盛世》中，筆者采用圓雕、高浮雕、薄意等多種雕刻技法，展現春節期間福州三坊七巷的熱鬧場景。作品精心還原南后街的街景——飛旋的金龍、熱鬧的群獅表演，與人們一同歡度元宵。作品中共有90余個街邊人物，活靈活現。舞龍表演的鏤空花球，也是該作品的一大亮點，使作品充滿生動的氣韻和濃厚的生活氣息。

2.意境的獨特性

壽山石山水人物雕刻的意境是其作為“立體文人畫”獨特性的核心所在。雕刻家在創作過程中，不僅是在雕刻石頭，更是在雕刻一種情感、一種意境、一種內涵。通過對山水人物的刻畫，傳達出一種對自然、對生活的熱愛和感悟，使作品具有深刻的思想內涵和藝術價值。

在《山歌好比春江水》中，作品因色賦形，根據石材的天然原色刻畫一群廣西壯族女子三月三唱山歌紀念劉三姐的場景。女子們身穿壯族服飾，對著山巒唱山歌，白色被雕刻成潺潺的流水，灰褐色被雕琢成屋舍，黑色則被處理成遠處的山脈，煙霧繚繞，給人一種神秘而深邃的感覺。壯族女子唱著山歌，代表她們對自然的熱愛和對生活的熱情，而潺潺流水和遠處的山脈則增添整個作品的自然氣息，給人一種平和與和諧的感覺。這種意境的營造，使其不僅是一件雕刻作品，更是一種文化的傳承和表達。

在《尋夢煙山》中，筆者以壽山石為載體，將充滿閩都風情的故鄉記憶轉譯為當代壽山石雕作品，以藝術喚起鄉愁。作品呈現一座花園、一條路、一棵高高的樹，還有幾個游園的客人，充滿生活氣息。尤其是綠陰下走過撐著花紙傘的女郎，映襯著淡淡的晚陽，更增添了作品的詩意。這種意境的營造，使作品充滿濃厚的文化氛圍和歷史記憶，使觀者在欣賞作品的同時也能感受到一種對故鄉的眷戀和對歷史的尊重。

3.文化內涵的獨特性

壽山石山水人物雕刻的文化內涵是其作為“立體文人畫”獨特性的靈魂所在。這種藝術形式不僅承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髓，更在創作過程中融入雕刻家對生活的感悟和對藝術的理解，使作品具有深刻的文化內涵和藝術價值。

在《人生如戲》中，筆者通過對戲曲人物的細膩刻畫表達自己對人生哲理的深刻感悟。在雕刻技法上，因色取巧、因形就勢，以特寫的畫面展現舞臺人物的精彩瞬間，不僅對人物的神態特征作細致刻畫，對戲帽頭飾的刻畫更是極盡精微。這種文化內涵的融入，使作品不僅僅是一件雕刻作品，更是一種對人生的思考和對藝術的追求。

二、山水畫“三遠法”在立體雕刻中的空間重構

在中國傳統藝術領域，山水畫“三遠法”是極具智慧與創造力的空間表現理論，由北宋畫家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提出，即“高遠”“深遠”“平遠”。其通過獨特的視角與構圖，打破時間與空間的限制，構建出極具意境的畫面空間。而壽山石立體雕刻作為三維空間的藝術創作形式，同樣對空間處理有著很高的要求。當山水畫“三遠法”融入立體雕刻，一場別開生面的空間重構之旅就此展開，為立體雕刻藝術注入新的活力與內涵。?

“高遠”法在山水畫中常以仰視的角度描繪高聳巍峨的山峰，給人以雄渾壯闊、崇高偉岸之感。在立體雕刻中運用“高遠”法，雕刻師通過塑造高聳的造型元素，以縱向的延伸來營造空間的深邃與崇高。比如在雕刻山水時，將山石塑造得高大挺拔，配合中景的樹木、近景的小橋流水，給人以高遠之感。同時，“高遠”法還可以通過大小對比來強化空間感，以較小的底座或周邊陪襯元素，襯托出雕刻主體的高大，如同山水畫中以矮小的樹木、人物襯托巍峨的山峰，使雕刻作品在空間上更具層次感與視覺沖擊力。?

“深遠”法在山水畫創作中，是通過曲折的溪流、幽深的山谷、層層遞進的山巒等元素，引導觀者的視線向畫面深處延伸，營造出一種深邃幽遠、神秘莫測的空間氛圍。在立體雕刻中，“深遠”法的應用則體現在對多層次空間的塑造上。雕刻師可以利用鏤空、透雕等技法，在作品中打造前后交錯、虛實相生的空間層次。比如在雕刻一座園林景觀時，先雕刻前景的亭臺樓閣，再通過鏤空雕刻展現其后的回廊、假山，最后以隱約可見的遠景樹木收尾，觀者的目光會不由自主地跟隨雕刻的層次深入其中，仿佛穿梭于園林的各個角落，感受其深邃的空間魅力。此外，利用光影效果也能增強“深遠”的空間感，光線透過雕刻的鏤空部分，在不同層次上形成明暗變化，使空間的縱深感更加明顯，如同山水畫中墨色的濃淡變化所營造的深遠意境。?

“平遠”法在山水畫中多以平視的角度描繪廣闊的平原、浩渺的湖面、綿延的山脈等，給人以開闊、平靜、悠遠的感覺。在立體雕刻中運用“平遠”法，可以通過橫向的延展與平緩的造型來構建空間。比如雕刻一幅表現江南水鄉的作品，以平緩的河道、錯落有致的民居、橫跨河面的小橋等元素，橫向展開畫面，再搭配細膩的雕刻手法，展現水面的波光粼粼、民居的建筑細節，使觀者仿佛置身于寧靜悠遠的水鄉之中，感受到那份閑適與愜意。同時，“平遠”法還可以通過留白的方式來增強空間的開闊感，在雕刻作品中適當留出空白區域，如同山水畫中的空白處代表天空、水面等，給觀者以無限的想象空間，使作品的空間意境更加悠遠。?

山水畫“三遠法”在立體雕刻中的空間重構，不僅豐富立體雕刻的表現手法，更使中國傳統藝術的審美理念得到傳承與創新。它們讓立體雕刻作品不再局限于單純的三維造型，而是通過對空間的巧妙處理，營造出富有詩意與意境的藝術氛圍。在未來的藝術創作中，我們應進一步深入挖掘“三遠法”的內涵與價值，將其與立體雕刻等藝術形式更緊密地結合，創造出更多富有中國特色與文化底蘊的藝術作品，讓傳統藝術在新時代煥發出新的光彩。

三、俏色與瑕疵在山水題材中的意象化運用

在中國傳統藝術中，山水題材一直是一個重要的表現領域。山水畫不僅僅是對自然景觀的再現，更是藝術家情感與思想的寄托。隨著時代的發展，藝術家們開始探索更加多樣化的表現手法，其中俏色與瑕疵的意象化運用成為壽山石雕獨特的藝術風格。瑕疵雖是作品的缺陷，但通過巧妙的表現手法，可以將其轉化為富有詩意和深刻內涵的意象，賦予作品新的生命力。

在傳統審美觀念中，完好常常被視為美的標準。然而，瑕疵的存在恰恰反映了自然界的真實與多樣?！兜赖陆洝吩唬骸坝袩o相生，難易相成?！辫Υ门c完美之間的辯證關系，揭示了藝術創作中更深層次的哲學思考。藝術家們通過對瑕疵的重新審視，試圖在作品中表達對生命、自然和人性的思考。

俏色，顧名思義，是指在雕刻或繪畫中，利用石材或顏料的天然色彩，通過巧妙的構圖和技法創造出獨特的藝術效果。

俏色的運用源于對自然色彩的觀察與理解，在山水雕刻藝術中，雕刻家通過對石材的天然色彩進行巧妙雕刻，賦予作品生動的意象。比如白色的石材可以雕刻成潺潺流水，灰褐色可以表現房舍，黑色則用于描繪遠處的山脈。這種運用不僅增強作品的層次感，還賦予作品豐富的情感表達。

前文提到的作品《山歌好比春江水》，色彩的運用使整件作品呈現充滿生機與情感的動態場景，觀者仿佛能聽到女子們悠揚的歌聲，感受到她們對生活的熱愛。

同樣，在作品《桂林山水·漓江》中，筆者通過對山秀園石的精細雕刻，展現了桂林山水的壯麗景色。白色石材被巧妙雕刻成波光粼粼的水面，黑色則表現挺拔的群峰。這樣的色彩對比，不僅增強作品的視覺沖擊力，也體現山水之間的和諧關系。

俏色在山水題材中的運用，也可以引發觀者的情感共鳴。比如在作品《龍騰盛世》中，通過對春節期間三坊七巷熱鬧場景的雕刻，利用色彩變化表現節日的歡快氛圍，展現濃厚的民俗文化。通過俏色的運用，將自然之美與文化深度相結合，從而創造出具有時代意義的藝術作品。

除了俏色，瑕疵的意象化運用也可以通過多種方式體現。比如裂痕可以表現為瀑布，砂丁化的星辰可以成為夜空中的璀璨星河。這些意象不僅賦予作品新的視覺效果，也傳達藝術家對自然的理解和對生活的感悟。

在眾多壽山石雕作品中，雕刻家利用石材的天然裂痕，巧妙地將其轉化為飛流直下的瀑布。裂痕的存在原本被視為瑕疵，但在藝術家的雕刻下，它們變成山水之間流動的生命力。這種轉化不僅使作品更具動感，也讓觀者在欣賞美景的同時，感受到自然的力量與活力。

通過這種手法，藝術家不僅展現自己的雕刻技藝，更表達對自然界的尊重與敬畏。裂痕作為瀑布的意象，象征著挑戰與困難，而這些挑戰正是推動生命前行的動力。如同人生中的挫折，往往會成為成長的契機。

筆者曾通過對石材表面的砂丁化處理，創造出星辰的意象。這種處理手法使作品在光線的照射下，星光閃爍，宛如夜空中的璀璨星河。砂丁化的瑕疵被巧妙運用，展現了雕刻家對光影變化的敏銳觀察力。

星辰的意象不僅僅是對自然景觀的再現，更是對人生哲理的深刻反思。星星在夜空中閃爍，象征著希望與夢想，雕刻家通過這種意象表達對未來的期盼與追求。從這個意義上，瑕疵不僅是作品的組成部分，更是傳達情感與思想的重要媒介。

瑕疵在山水題材中的意象化運用，賦予作品多重意義。它們不僅是視覺上的元素，更是藝術家內心世界的反映。通過對瑕疵的探索，藝術家們能更深入地挖掘人類與自然之間的關系，表達對生活的感悟。瑕疵的存在讓作品更加真實，反映生命的脆弱與堅韌。正如自然界中的山水歷經風雨侵蝕、歲月洗禮，最終形成獨特的風貌。藝術家通過對瑕疵的表現，傳達對生命的理解——即使在逆境中，依然能綻放出美麗的光彩。

瑕疵的意象化運用也對傳統美學提出挑戰，在傳統觀念中，完好是美的代名詞，而瑕疵則被視為缺陷。然而，雕刻家們通過對瑕疵的重新定義，探索出一種新的美學視角。瑕疵不再是負面的評價，而是作品深度與內涵的體現。

四、結語

筆者對壽山石山水人物雕刻的文人意趣進行系統剖析，強調其作為“立體文人畫”在技藝、意境與文化上的獨特性。創新性地提出山水畫“三遠法”在立體雕刻中的空間重構策略，如以“高遠”突出山勢巍峨、“深遠”營造層次縱深、“平遠”延展橫向空間，賦予雕刻多維度的詩意表達。此外，突破傳統審美，探討俏色與瑕疵的意象轉化，如裂痕化瀑布、砂丁化星辰，將自然缺陷升華為藝術符號。這些實踐不僅拓展壽山石雕的表現形式，更推動傳統藝術在當代語境下的活化，為文化遺產的創造性轉化提供了重要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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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楊明（1975—），男，漢族，福建福州人。啟蒙于郭茂康先生，后拜師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王祖光。畢業于福建師范大學美術專業，后進入中央美術學院進修。先后獲得福建省工藝美術大師、福建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榮譽稱號，并榮獲2021年福建省五一勞動獎章。現為福建省技能大師工作室領銜人、福建省高層次B類人才、正高級工藝美術師、國家一級/高級技師、福建省民間藝術家。現任福建省工藝美術實驗廠第二車間主任、福州壽山石鑒定中心專家人才鑒定師、閩江學院和福建經濟學?？妥淌?、福建省壽山石文化藝術研究會副會長、福建省民間文藝家協會理事、中國壽山石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中國工藝美術學會玉·石雕刻專業委員會副秘書長、福州市壽山石行業協會副會長等。曾獲福州市首屆文藝名家工作室。多件作品收藏于國家級和省級專業博物館，作品《古厝新韻》獲第十六屆中國民間文藝“山花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