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漢學書籍中的中國傳統技術類版畫圖像與中國形象變遷

摘要：文章以上海圖書館徐家匯藏書樓所藏西方漢學書籍為研究對象，深入分析其中的中國傳統技術類版畫圖像。通過系統性研究，概括它們在農業、工業、商業各領域的具體表現，揭示其應用價值，并探討中西方文化交流中的中國傳統技術傳播路徑與影響，嘗試追溯17—20世紀西方對中國形象認知的轉變軌跡。研究結果表明，這些版畫圖像不僅記錄中國古代傳統技術的成就，其西傳還推動西方對于中國技術的認知與借鑒，促進西方相關行業的發展；同時也促使中國反思自身技術的傳承與發展，為跨文化交流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與實證依據。

關鍵詞：西方漢學；中國傳統技術；版畫圖像；技術傳播；中國形象

引言

上海圖書館徐家匯藏書樓收藏的西方漢學書籍是研究中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寶庫，其中的中國傳統技術（百工技術）類版畫圖像展現了中國技術在西方的傳播歷程。從農業生產到手工業制造、從日常生活技藝到藝術創作領域，百工技術具有廣泛的范疇，成為中國古代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百工圖像不僅為當下科學技術的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參考價值，也彌補了歷史學上文字述說不足的缺陷，從側面再現了歷史的真實[1]。這些17—20世紀西方漢學典籍中的版畫插圖，記錄下當時中國經濟領域的生產方式、勞作場景和社會風貌，跨越語言和文化障礙，為西方讀者呈現一個豐富多彩的中國，也反映西方在不同歷史時期對中國的興趣焦點和形象認知深度。通過對它們的研究，我們能清晰洞察到技術在不同文化間的傳播軌跡、影響深度及其所蘊含的歷史意義，這不僅有助于豐富我們對中西方文化交流史的認識，也能為當代跨文化研究提供寶貴的經驗與啟示。

一、西方漢學書籍中的中國傳統技術類版畫種類與應用價值

（一）種類及其特點

在上海圖書館徐家匯藏書樓所藏17—20世紀西方漢學書籍中，常見的版畫類型有銅版畫和木版畫。

銅版畫是用繪制工具在金屬板上雕刻、上墨，最后用壓力機將圖案轉印到紙上的一種版畫技法。銅版畫又稱“凹版畫”，由于大部分金屬凹版畫是用銅版制作的，因此統稱“銅版畫”。其細膩的線條和豐富的層次能呈現出極為逼真的視覺效果，對于描繪復雜的場景和精細的物品具有獨特的優勢[2]。

木版畫的創作方式是在木版上雕刻，保留凸起部分形成畫面后，再用黑色或彩色油墨印刷。木版畫不太適宜表現強烈或細膩的造型、質感、光感等，更適合表現簡練精彩的故事性內容，所以更多地用在書籍插圖等之中。通過對文字描述的刻畫，使書中的描寫更加直觀和容易理解[3]。

（二）應用價值

版畫藝術不僅具有獨特的審美價值，還在文化傳承、社會記錄和思想表達等方面發揮重要作用。中國傳統技術類版畫圖像在西方漢學書籍中的應用價值，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直觀呈現中國社會風貌

人物形象與職業場景展示：通過刻畫農民、漁夫、工匠、商販、藝人等各類人物形象及其工作場景，生動展現中國社會各階層的生活狀態。比如《西洋鏡藝人圖》《燈籠畫師圖》《鋦瓷匠圖》（圖1）等，使讀者直觀地了解不同職業人群的外貌、服飾及工作環境，認識中國社會職業的多樣性。

地域特色與生活習俗呈現：展示中國不同地區特色場景與習俗，比如《江南水田耙地圖》《東北鄉民水中采蓮藕圖》《藏民捕獵工具圖》等，呈現不同地域人民的勞動生活場景，讓讀者感受到中國地域文化的豐富性。

2.輔助說明行業技術與工藝

特定技術圖解：清晰地展示農業灌溉、采集、農副產品加工等各行業特定生產活動的操作方式、技術和工具。比如《江南地區乘木桶采菱角圖》《用碾盤磨花生榨油圖》《人工加溫法孵化鴨蛋圖》《南方農民踩水車灌溉圖》（圖2）等，充分展示生產過程中使用的技術手段和工具，幫助讀者理解相關行業技術。

復雜制造流程展示：完整地呈現絲織、制瓷、造紙、制茶、制墨、雕刻等手工制造業復雜且精細的工藝流程。如造紙業相關版畫圖像生動展示“斬竹漂塘”“舂搗沸煮”“抄紙晾曬”等造紙技術步驟，制油煙墨業相關版畫圖像體現浸油、蒸餾油煙、燒煙、篩煙、镕膠、用藥、搜煙、出灰等復雜工序，有助于讀者清晰了解各行業工藝步驟。

3.增強書籍內容的可讀性與吸引力

豐富視覺體驗：版畫插圖以其獨特的藝術形式為書籍增添視覺元素，吸引讀者的注意力，使其在閱讀中獲得更加生動直觀的感受。比如《彈棉花圖》《四川勞工打鹽井圖》（圖3）等，讓讀者更容易想象相關場景與人物形象，增強書籍的可讀性。

幫助讀者理解復雜內容：對于復雜行業技術、文化習俗或歷史場景，版畫插圖可配合語言文字將抽象內容具象化。如制作油煙墨的工藝插圖使讀者清晰看到工序與工具使用，從而更好地理解相關知識，提升書籍吸引力。

二、西方漢學書籍中的中國傳統技術類版畫圖像具體呈現

（一）農業及漁業生產圖像

1.農業耕作種植

上海圖書館徐家匯藏書樓收藏的西方漢學書籍中的版畫，對中國農業生產技術進行全面而細致的描繪，從耕地、播種到灌溉、收割，每一個環節的生產過程和工具都在版畫中得以展現。如1666年約翰·紐霍夫的《荷使初訪中國記》和1667年基歇爾的《中國圖說》，均繪有農夫借助畜力耕田犁地的生產圖像。又如1843年托馬斯·阿羅姆的《中國社會風俗和建筑畫冊》，繪有《寧波棉花種植圖》《茶葉種植與加工圖》《江南稻田插秧及播種圖》等銅版插畫，是當時西方了解中國境況的重要來源。

2.漁業養殖捕撈

養殖捕撈活動豐富農業生產的范疇，桑蠶養殖、鸕鶿捕魚、捕野鴨等獨具特色的勞動場景，給西方人留下深刻印象。1735年杜赫德的《中華帝國全志》所附插圖，向西方讀者展示江西九江漁民使用鸕鶿和“跳白船”方式捕魚，以及潛入水中用竹筐捕野鴨的新奇作業方式。1837年儒蓮的《桑蠶輯要》則通過翻譯中國的蠶桑典籍，將中國一整套養蠶植桑、防治蠶病的經驗引入法國。

（二）工業生產圖像

1.紡織與制綢

絲綢是中國傳統特產，備受西方漢學書籍關注。1696年李明在《中國近事報道》中對中國絲綢的贊美，引發歐洲興趣；杜赫德在1735年的《中華帝國全志》中收錄相關論述，并配有銅版畫展示絲綢生產全過程，推動歐洲絲織業進步；1849年麥都思的《中國內地一瞥——在絲茶產區的一次旅行期間所見》同樣繪有8幅木版插圖，介紹中國江南地區蠶桑繅絲業的工具及方法。

2.陶瓷制作

中國制瓷技術一直是西方人探索的重要目標。早在《馬可·波羅游記》中，就對中國瓷器的制造工藝有所提及，但直到17—18世紀瓷器才成為中歐遠洋貿易的大宗商品。歐洲人對瓷器的神秘制作工藝充滿好奇，殷弘緒在景德鎮深入考察后，撰文詳細介紹瓷器的制作流程和原理，發表在《耶穌會士中國書簡集——中國回憶錄》上。1856年儒蓮的《中國陶瓷的歷史與制作》是對清代藍浦所著《景德鎮陶錄》的法譯，系統介紹中國的制瓷技術，配套木版畫則展現從開采瓷石、淘洗高嶺土、用陶輪制陶、施釉和彩繪到窯爐燒制等各環節工藝（圖4）。

3.茶葉加工

雖然自17世紀歐洲就開始茶葉進口貿易，但是直到19世紀飲茶風尚才逐漸流行，茶葉的暴利以及中國對茶葉種植與加工技術的壟斷，刺激了西方對中國制茶工藝的研究需求。在1820年法國茶商馬基的《茶葉新論：有關其文化、采摘、制備和飲用》以及1848年英國東印度公司茶葉檢查員塞繆爾的《中國茶葉的種植和生產》中，分別繪有精美銅版和木版插圖，展現茶葉的采摘、晾曬、揉搓、烘焙、包裝等步驟，將中國的多元茶文化引介到歐洲。

4.其他手工制造業生產圖像

除上述主要技術領域，上海圖書館徐家匯藏書樓收藏的西方漢學書籍中所繪版畫圖像，還廣泛涉及造紙、采生漆、印刷、木工、石工、冶煉、鑄造、制傘、制鞋、制香、制箭、制針、刺繡、釀酒、編籃子、編草席、吹制玻璃（圖5）等多種制造業技藝，體現中國制造業的多樣性和繁榮，為研究中國傳統工藝傳承和發展提供依據。

（三）與商業活動相關的圖像

1.商業貿易

版畫圖冊如1800年梅森的《中國服飾》、1811年布列東的《中國服飾與藝術》等，集中收錄眾多行業商販的銅版畫圖像，如賣銅鏡、書、水果、手帕、錢袋、煙桿、皮草、風箏、糖兔、酒、瓷器、鵪鶉、笛子、煤炭、熟食、彩色雞蛋等的商販，反映出當時商業活動的豐富性。

2.商業服務

除商品貿易外，與商業活動相關的版畫圖像中還涉及貨幣兌換、理發、按摩、醫藥、修補、運輸、演藝、占卜等商業服務類型，從側面反映了當時中國的社會經濟結構和人們多樣的生產生活方式。

三、版畫圖像中的中國傳統技術傳播途徑與影響

（一）傳播途徑

中國傳統技術主要通過西方傳教士、商人、外交使節的觀察記錄，以及中西方貿易往來進行交流傳播。明清時期西方傳教士通過與中國士大夫交往，了解和學習中國的農業和手工業技術，并將其傳向歐洲；商人在貿易活動中接觸中國商品，了解相關技術后傳播至西方；外交使節出使中國，也會記錄中國的社會情況，帶回技術信息。此外，中國商品出口到西方，如絲綢、瓷器、茶葉等，西方在進口和使用過程中逐漸了解其制作技術。

（二）傳播影響

1.對西方行業技術發展的推動

中國古代傳統技術如農業灌溉、種植技術、手工業紡織、造紙技術等，通過版畫圖像傳入西方，推動了西方技術創新與水平提升。

2.對西方文化認知的影響

此前西方對中國認知多基于傳聞，存在誤解和偏見。通過版畫展示中國古代傳統技術，西方認識到中國技術文明發達，從而激發對中國文化的研究熱情，推動西方漢學發展。中國元素也逐漸融入西方文化，如歐洲藝術和裝飾從中國藝術作品中汲取靈感，形成獨特風格，促進了東西方文化的交流和借鑒。

3.對中國技術傳承與發展的反思

西方對中國古代傳統技術的關注，促使中國反思自身技術的傳承與發展。歷史上中國技術曾領先世界，但在近代逐漸落后。研究版畫圖像中的中國技術，可以看到古代的輝煌成就及傳承不足。部分傳統工藝面臨失傳，須加強研究和整理，培養人才，將傳統與現代科技結合，推動創新發展。同時開展國際交流合作，借鑒國外經驗，促進技術進步，在全球化時代保護傳承文化遺產，使中國傳統技術煥發新活力。

四、中國傳統技術類版畫圖像中的中國形象變遷

在漫長歷史發展過程中，西方視野中的中國形象也在不斷地演繹變化，錯綜復雜、變幻莫測，但并非沒有規律可循[4]。17世紀至20世紀初，西方人對中國形象的認知演變，從這些中國傳統技術類版畫圖像中也得到體現。

（一）（17世紀至18世紀末期）開啟對中國文明的觀察與傳播

1583年，羅明堅和利瑪竇入華開啟“傳教士漢學時代”，這一時期中國先進的文明和技術成為傳教士的報道重點。李明《中國近事報道》客觀評價中國習俗、文化和科技文明，介紹火藥、指南針和印刷術等技術，并附《磁石切割機圖》，影響了歐洲相關技術的發展。又如杜赫德對種桑養蠶技術的介紹（圖6），促進了歐洲蠶桑技術的發展。

（二）（18世紀末期至19世紀中期）態度轉變與形象重塑

18世紀晚期，歐洲許多思想家都對中國持批評態度。中國形象發生顛覆性轉變，歸根結底是歐洲人看待中國時的坐標已經斗轉星移[5]。馬戛爾尼使團訪華受挫后，西方開始重新審視中國。此時版畫圖像一方面繼續呈現中國傳統生產生活方式，如農業、手工業場景，顯示傳統行業的多樣性；另一方面因西方完成工業革命，部分書籍展現西方視角下中國“落后”的一面，如迷信行為和傳統手工勞作效率低下。此階段源于廣州外銷畫的《中國服飾》《中國服飾與藝術》等畫冊應運而生，市井題材外銷畫是外銷藝術中足以反映清代中晚期的社會現象和中西方交流進程的一個獨特題材[6]，為西方提供了相對真實的清代晚期視覺化中國形象。

（三）（19世紀中期至20世紀初期）客觀呈現與多元探索

19世紀中期至20世紀初期，中國逐漸開放，外國旅行者深入中國各地，記錄更加客觀真實。哥伯播義的《市井圖景里的中國人》、格雷的《中國：民眾的法律、禮儀和風俗的歷史》、皮亞賽特斯基的《俄羅斯探險隊在蒙古和大清》等作品，通過文字和插圖展示中國民眾生活和各行業場景，涵蓋從民間工藝到農副產品加工等內容。同時，外國學者、記者深入如東北、藏區等偏遠地區，在多學科領域進行探索，使中國形象更立體多元。

結語

上海圖書館徐家匯藏書樓收藏的西方漢學書籍中的中國傳統技術類版畫圖像，呈現中國技術在中西文化交流中的多元景象。這些版畫不僅是藝術作品，更是文化交流的重要載體，見證了中國古代傳統技術傳播對雙方的深遠影響。在全球化背景下，我們應重視文化遺產保護傳承，深入挖掘其歷史文化價值與技術智慧，推動中國傳統文化和技術創新發展，加強跨文化交流合作，使中國傳統技術在世界文化交流中持續發揮重要作用。

參考文獻：

[1]沈克.中國古代百工圖像的藝術價值[J].文藝研究，2005（12）：141-142.

[2]楊媛媛.西方銅版畫的起源、發展及表現形式[J].大眾文藝，2019（06）：77.

[3]喬漢夷.論中國傳統木版畫的發展歷程及特點[J].大眾文藝，2018（01）：131-132.

[4]鄒雅艷.13—18世紀西方中國形象演變[D].南開大學，2012.

[5]張國剛.18世紀晚期歐洲對于中國的認識——歐洲進步觀念的確立與中國形象的逆轉[J].天津社會科學，2005（03）：125-132.

[6]戴璐.芻議晚清市井題材外銷畫的文化意義[J].數位時尚（新視覺藝術），2013（05）：36-38.

作者簡介：

楊明明（1992—），女，漢族，河南濮陽人。碩士研究生，館員，研究方向：中西文化交流、西方漢學文獻整理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