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

從學校走回家要經過26棵白楊樹，街邊零食店換過3個老板，小路口的紅燈要等20 秒 這條路小滿獨自走了一年，她早已了如指掌。

小滿在小滿節氣那天出生，媽媽給她取名小滿，愿她的人生小滿即可。進入青春期，她跟每個14歲的孩子一樣有對抗全世界的渴望。她開始不喜歡自己的名字，憑什么“小滿”即可？人生不應該有缺憾呀！

小滿努力練習小楷，隨身帶上面幣紙和吸油紙，偷偷研究化妝品的用處。她覺得自己應該告別童年時那個野孩子了，逐漸長大的她，要什么事都圓滿，要把人生填成一輪滿月。

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一個外班女生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彼此打過招呼又聊了諸如校門口哪家早點好吃之類的話題，女孩忽然友善地問：“你總是一個人不無聊嗎？”

小滿一時語塞。從小家附近沒有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一起玩耍，久而久之她就習慣了跟自己做伴。可今天被女生這樣一問，她忽然有了疑惑，沒有朋友的人生，是不是不太圓滿？

蟬聲拉回她的思緒。她擺手跟女生道別，沒有像往常一樣轉彎回家，而是直行去下一個街口的湖邊吹風。湖水如一塊巨天的綠色翡翠，風在水面吹起一圈圈漣漪，也吹亂了她的心。

她問岸邊孤獨的垂柳，你知道有朋友是什么感覺嗎？我，好想體驗一下。

柳樹似乎了解了她的愿望，真的給她送來了一個朋友。那便是插班女生阿茴，她短頭發，戴黑框眼鏡，家住在湖的另一邊。小滿幫她很快擺脫了插班生的局促，她出現后，小滿再沒數過回家路上的景物。放學后阿茴想跟小滿多聊會兒天，小滿就每一天在十字路口直行，陪阿茴走到小區門口，再繞回自己家。

有一次，兩人約好周六一起去新開的書店。小滿在湖邊等了很久，阿茴都沒來。秋天的湖邊，冷風夾帶著凜冽的水汽兜頭灌下來，她將下巴藏進衣領中，還是止不住地哆嗦。太陽漸漸變紅，她終于受不了寒冷跳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第二天提及此事，阿茴拿出一片向日葵花瓣書簽遞給她：“對不起，我真的忘了。”小滿望著眼前來之不易的朋友，大度地笑：“沒關系啦。”

十二月寒風刺骨，同學們開玩笑說這樣的天氣能約出來見面的才是真朋友。周六，阿茴約小滿，小滿真的出來了。阿茴說想去一個親戚家取些東西，一個人太無聊。小滿跟著她倒了兩趟公交車，在城市邊緣一片小滿從沒來過的平房區停下。前幾天下的雪被踩成坑坑洼洼的冰面，小滿是夏天出生的，不會滑冰更不敢走冰路，只能屏住氣在冰上慢慢挪動。穿過迷宮一樣的巷子，拐過一道又一道彎，阿茴終于停在一扇門前。

小滿在門口等待。寒風像一頭發狂的野獸，怒吼著從巷子那頭狂奔進來，又從另一頭跑出。不知過去多久，小滿感覺自己的十個腳尖有些僵硬，忍不住轉身去敲鐵門。阿茴剛好打開門，裹著明顯屬于長輩的肥大棉祅和黑色棉鞋，滿臉兼意道：“對不起，他們看天氣這么冷讓我在這里住一晚，你自己回去吧。”

小滿心里的滿月忽然碎成一塊一塊，融進雪地里。她如往常一樣笑一下，說沒關系，轉身迎著“野獸”，憑著記憶向公交車站走去。來時的冰面不再讓她為難，她反復問自己，這幾個月我真的開心嗎？有人陪伴自然多出樂趣，可如果凡事都要犧牲自我、遷就別人呢？我需要這樣的友情嗎？

跳下末班車時天已經完全黑了，路燈將影子拉得很長。小滿沿著熟悉的楊樹回家，忽然發覺好久沒仔細看過它們了。她停下腳步，順著樹干向上望去，與掛在樹尖的上弦月撞個滿懷。它只有半盤月光，卻還是瑩瑩發亮，歡快又自在。她忽然明白了母親的用意，原來不必事事追求完美，只要是一條能讓自己愉悅的路，小滿即是圓滿。

周一晚上放學后，夜風溫柔了許多，零食店的招牌終于被拆了下來，新裝的霓虹燈在路人臉上變換著不同顏色。

小滿踩著地上旋轉的燈光與阿茴走到十字路口，綠燈微笑地看著她們。阿茴直行，見小滿轉彎離去，聲音顫抖：“你不跟我回家了嗎？”

小滿回頭，手伸過頭頂微微擺動，眼晴笑成空中的半截月亮。

周日那天，小滿獨自去了向往已久的書店，看到一個叫毛姆的作家在書中寫下這么一句話：“滿地都是六便士，他卻抬頭看見了月亮。”